第一節 《蒙古秘史》及其他
2024-08-14 18:41:28
作者: 瞿林東著
一、《蒙古秘史》的史學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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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秘史》是中國史學上第一部比較全面地記載蒙古族的起源、發展、社會生活、軍事征服活動,也在不同程度上記載了蒙古族的經濟、政治和文化面貌的歷史著作。全書12卷,分為正集10卷,續集2卷,凡282節。原文是用畏兀兒體蒙古文寫成,蒙文名稱為《忙豁侖·紐察·脫卜察安》(或作《脫卜赤顏》、《脫必赤顏》)。明初,有漢文譯本行世,至永樂時,收入《永樂大典》,書名改為《元朝秘史》,全書析為15卷而無正續集之分,內容與12卷同。此後,蒙古文原本遂佚。今有道潤梯步新譯簡注《蒙古秘史》本(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78年11月第1版)行世。
據《蒙古秘史》書末所記:「既聚大會,於子年之七月……書畢矣。」有的研究者認為,此書當撰成於窩闊台(斡歌歹)十二年(1240);但也有人認為它成書於稍早(1228)或稍晚(1252、1264)的年代。大致說來,它撰成於13世紀中葉,當是可信的。作者佚名。從全書著力記述成吉思汗事跡及其成書年代來看,作者當是成吉思汗及窩闊台同時代人。
《蒙古秘史》記事起於成吉思汗第二十二代遠祖,迄於窩闊台十二年,約500年的史事。全書在內容安排上大致是:卷一,主要記蒙古族的起源和成吉思汗家族世系及有關蒙古族的社會情況;卷二至卷十一,主要記成吉思汗的活動、功業;卷十二,記窩闊台事跡。突出記述成吉思汗的一生及其業績,這是本書的一個鮮明特點。它在史學上的價值是:
第一,它全面反映了13世紀中葉以前蒙古族的歷史進程以及與此相關的北方民族關係的變化。從今天的認識來看,它通過寫成吉思汗家族的繁衍,寫出了蒙古族的發展、強大,蒙古族社會的婚姻關係、財產關係、階級關係,以及軍事征服活動和軍事、政治制度的建立。如卷一寫孛端察兒兄弟5人擄掠統格黎克溪一帶的「無大小、貴賤、首尾,皆等耳」的「百姓」,於是,「至此有馬群、家資、隸民、奴婢而居焉」[1]。卷二、卷三寫成吉思汗娶妻,頗帶傳奇色彩;寫他被三篾乞惕圍追,歷盡曲折、磨難而終於脫險,處處扣人心弦;直到他被立為「罕」,其處境才轉危為安。這時期,成吉思汗家族的活動都在斡難河流域一帶展開。卷四以後,寫成吉思汗的一系列軍事征服活動,而以寫征服乃蠻部最有聲色。其間,還交織著寫出了成吉思汗與札木合合作的形成和破裂。這是蒙古族歷史在北方廣袤的大地上迅速向前發展的時期。其中,卷八寫到了1206年「斡難河源」的大會,「建九斿之白纛,奉成吉思合罕以罕號」,「整飭蒙古之百姓」,建置「蒙古國之千戶官,凡九十五千戶官」,並對功勞卓著者論功嘉獎。卷九、卷十寫到了建立和完善有關軍事、政治制度。卷十一、卷十二(即續集卷一、卷二)寫成吉思汗、窩闊台的大規模軍事征服活動,以及窩闊台自己的軍事、政治活動的總結,即所謂「繼父合罕之後,益四事焉,作四過焉」。「益四事」,是其認為有功之事;「作四過」,是其自省四大過錯。這顯示了窩闊台終不失政治家風度。總的來說,這是元皇朝建立以前,關於蒙古族歷史進程的最翔實的歷史著作。
第二,《蒙古秘史》也是一部以寫戰爭見長的歷史著作。蒙古族的發展、強盛,是跟成吉思汗的一系列軍事征服活動相聯繫的,這是它所處的歷史發展階段所決定的。本書重視寫戰爭,正是這一特點的反映。如卷七記成吉思汗與乃蠻部塔陽罕之戰:
於是塔陽罕怒曰:「有死之命,辛勞之身,均之一也。然則吾其戰之乎!」遂自合池兒水起營而進,順塔米兒水而下,渡斡兒洹河,經納忽崖東麓,至察乞兒馬兀惕來時,成吉思合罕之哨望者見而馳報:「乃蠻至矣。」成吉思合罕得此報,乃降旨曰:「多而多,少而少,其有損焉乎!」遂上馬迎去,驅其哨望者而列陣也,與共語曰:「進入山桃皮叢,擺如海子樣陣,攻如鑿穿而戰乎!」於是成吉思合罕自為先鋒,命合撤兒將中軍,命斡惕赤斤那顏將殿軍矣。乃蠻自察乞兒馬兀惕退至納忽崖前,緣山麓而陣焉。我哨望者驅乃蠻之哨望者,直逼其納忽崖前之大中軍矣。塔陽見其如是驅進,因札木合與乃蠻發兵共來在彼,塔陽罕乃問札木合曰:「彼如狼驅羊群,直逼其牢而來者何如人也,此何人如是驅之來也?」札木合對曰:「我帖木真安答,養有飼以人肉、系以索鏈之四狗焉。驅我哨望者而來者,蓋此輩也。」[2]
這裡,寫出了成吉思汗的沉著、機智、指揮若定和他自為前驅的勇敢精神,也寫出了塔陽罕的色厲內荏,以及雙方士氣的不同。下文通過塔陽罕同札木合一問一答中,進一步寫出了成吉思汗的部將和軍容,而塔陽罕則步步退卻,不斷地表現出膽怯的心理:「咦!且遠避其凌辱乎!」「咦!然則遠避其凌辱乎!」「咦![誠]可畏也,其登山而陣乎!」「咦!然則奔山之高處乎!」「然則登彼山之巔乎!」是夜,乃蠻逃遁。成吉思汗揮軍出擊。「翌日遂討平塔陽罕矣。」其寫戰場的景象是:乃蠻軍「自納忽崖山上滾落壑底,堆壘狼藉,跌碎筋骨,積如爛木,相壓而死焉」。可以看出,這是一次嚴峻的、規模不小的戰役。又如卷十記征禿馬惕之役:
[成吉思汗]又命孛羅兀勒那顏出征豁里禿馬惕百姓矣。時禿馬惕百姓之官歹都忽勒莎豁兒死,其妻孛脫灰塔兒渾領禿馬惕百姓焉。孛羅忽勒那顏至,三人行於大軍前而往,於不辨晝夕之深林中,依徑而行也。其哨望者劫其後,阻徑擒得孛羅忽勒那顏而殺焉。成吉思合罕知禿馬惕已殺孛羅忽勒,大怒,欲親往征討,則孛斡兒出、木合黎二人勸止成吉思合罕,另委朵兒伯台之朵兒伯多黑申,降旨曰:「當嚴以治軍,禱告長生天,試降禿馬惕百姓」雲。朵兒伯之治軍也,先於行軍、哨守路徑之各口,沿忽剌安不合所行之徑虛張聲勢訖。傳令軍中:「凡在數軍人,若有心怯者,則箠之。」即令人各負梃十根,又各整備斧、錛、鋸、鑿等器械,依忽剌安不合行徑,破斷、鋸斷當路樹木,開路而登山上,乘禿馬惕百姓於筵會中,突入而擄之矣。[3]
這次征戰,寫出了先是恃勇、輕敵而敗,後是用智、設謀而勝。從成吉思汗「當嚴以治軍」的指示和朵兒伯的軍令,可以看出這次戰役也不是輕而易舉的。在中國史學史上,《左傳》、《史記》、《資治通鑑》等都是在記戰爭方面有突出成就的名著,《蒙古秘史》在這方面的成就,同樣是值得重視的。
第三,《蒙古秘史》在表述上有非常突出的特點,即史事與詩歌的結合。這在中國古代歷史著作中是極少見的。如卷二記成吉思汗兄弟們幼時與母訶額侖夫人相依為命、度過艱難歲月的母子深情,就是用詩歌來表達的:
訶額侖夫人生得賢能,
扶育其幼子每也,
緊系其固姑冠,
嚴束其衣短帶,
奔波於斡難上下:
拾彼杜梨、稠梨,
日夜(辛勞)糊其口焉。
母夫人生得有膽量,
養育其英烈之子每也,
手持檜木之劍,
掘彼地榆、狗舌,
以供其食也焉。
母夫人養以山韭、野蔥之子,
將成為人主合罕矣。
方正之母夫人,
養以山丹根之子每,
將為穎悟之執政者矣。
美貌之(母)夫人,
養以韭薤顛沛之子每,
將為超群之英豪矣。
既為英豪丈夫,
乃為敢斗之勇健矣。
相語之曰:養我母乎!
每坐斡難之岸上,
各治其釣也、鉤也,
釣鉤彼殘缺之魚,
曲針而為之鉤也,
鉤彼細鱗、鰺條;
(共)結其網也、罟也,
撈彼雜樣之小魚,
以報其母鞠養之恩焉。[4]
這是以詩歌敘事。而更多的詩歌是用來寫人的談話或人們之間的對話。卷九記成吉思汗命忽必烈說:「汝與我在強者之頸、勁者之臀焉,將我忽必來、者勒篾、者別、速別額台等四狗,遣往所思之處。」接著便是這樣幾句詩:
令到之處碎其石,
令犯之地破其岩,
碎彼明石兮,
斷彼深水焉。[5]
這幾句詩,道出了成吉思汗作為征服者的意志和決心,也顯示出了蒙古族軍隊的強大威力。《蒙古秘史》幾乎每一卷都在敘事之中交織著二三十首這樣的詩歌。這些詩歌具有英雄史詩的特色,帶著北方遊牧民族古樸、豪放的氣質,廣泛地流傳著,從而被寫進了史書,成為史書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詩歌也包含著傳聞、誇張的成分,但它們沒有從根本上使《蒙古秘史》的記事受到影響,反而加強了它的歷史文學的感染力。
以上三個方面,大致概括了《蒙古秘史》的史學價值。因其是關於蒙古族歷史的較早著作,其文獻價值尤為珍貴,幾乎成為所有關於蒙古史撰述的必據之書。這書也講「天命」,開卷便說「奉天命而生之孛兒帖赤那」。卷一還說阿闌豁阿之生五子,是「每夜,明黃人,緣房之天窗、門額透光以入,撫我腹,其光即浸腹中焉。……以情察之,其兆蓋天之子息乎?」[6]像這一類記載,不能視為歷史,但卻可以做出歷史的說明。
關於《蒙古秘史》的價值,清四庫館臣認為:此書「究屬元代舊文,世所罕睹」,「與正史頗有異同,存之亦足以資參訂也」[7]。這是著重強調了它是「元代舊文」的文獻價值。清人錢大昕進而指出:「元太祖,創業之主也,而史述其事跡最疏舛,唯《秘史》敘次頗得其實。」又說:「論次太祖、太宗兩朝事跡者,其必於此書折其衷歟。」[8]這是對有關元朝建立前成吉思汗、窩闊台時期史事做了深入研究、比較後,進一步肯定了它的史料價值。因此,《蒙古秘史》成了後世蒙古史研究和撰述的必據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