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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歷史思想的特點

2024-08-14 18:37:14 作者: 瞿林東著

  一、辯興亡

  

  史學的多途發展,在歷史思想領域也明顯地反映出來。這個時期的歷史思想突出地反映了時代的特點:因朝代更迭的頻繁而促使人們的興亡之辯,因佛教的盛行而引起人們的神滅、神不滅的論難,因取士制度的需要而推動人們對品評人物的關注。這些,都在一定的程度上,對當時的史學產生影響。

  朝代興亡,始終是政治家、思想家、史學家關注的重大問題。從《尚書·周書》中,我們可以看到周公是十分關注興亡的,他的一些誥命,都離不開興亡這個主題。春秋時期,有一種流行之說:「國將興,聽於民;將亡,聽於神。」[121]可見國之興亡是當時人們十分關注的一個普遍問題。戰國時期,「百家爭鳴」,治亂、興亡是各家學說都要觸到的問題。西漢初年,劉邦君臣從現實到歷史,對興亡成敗有廣泛而深刻的討論。漢初君臣的討論通過《史記》、《漢書》的敘述,對後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魏晉南北朝時期,面對政治動盪,社會矛盾尖銳,朝代驟興驟亡的現實,興亡問題再次為人們所關注。三國時期魏人曹冏著《六代論》,論夏、殷、周、秦、漢的歷史經驗教訓,分析曹魏面臨的現實問題,指出:

  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睹前車之傾覆,而不改其轍跡。子弟王空虛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宗室竄於閭閻,不聞邦國之政。權均匹夫,勢齊凡庶,內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盤(磐)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為萬代之業也。

  作為魏的宗室,曹冏已預感到曹爽、齊王芳將面臨「疾風卒至」、「天下有變」的局面。

  曹冏的政治敏感性是很突出的,但他的歷史見識卻並不高明。他論「五代之存亡」,是著眼於維護分封制。在他看來,夏、殷、周三代歷史長久,是得力於分封制;秦朝二世而亡,是亡在郡縣制。他認為:

  昔夏、殷、周之歷世數十,而秦二世而亡,何則?三代之君與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憂;秦王獨制其民,故傾危而莫救。夫與人共其樂者,人必憂其憂;與人同其安者,人必拯其危。先王知獨治之不能久也,故與人共治之;知獨守之不能固也,故與人共守之。

  曹冏是完全把分封制的實行視為「先王」的預見,而秦的「二世而亡」正是違背了先王的制度。這種認識的迂闊,同漢初晁錯、賈誼等人的見解比起來,如天壤之別。

  此外,曹冏是這樣分析漢代的存亡的,他說:

  漢鑒秦之失,封植子弟。及諸呂擅權,圖危劉氏,而天下所以不能傾動,百姓所以不易心者,徒以諸侯強大,盤(磐)石膠固:東牟朱虛,授命於內;齊代吳楚,作衛於外故也。向使高祖踵亡秦之法,忽先王之制,則天下已傳,非劉氏有也。然高祖封建,地過古制,大者跨州兼域,小者連城數十,上下無別,權侔京室,故有吳楚七國之患。[122]

  曹冏一方面認為「諸侯強大」是漢之所以不亡的原因;另一方面他又認為「高祖封建,地過古制」是吳楚七國之患的根源,至於這二者之間是否存在著難以調和的矛盾,曹冏則未予深論。他試圖引用賈誼的話來證明自己論點的正確,而賈誼所論恰恰是不贊成「諸侯強大」而要削弱諸侯的勢力的。

  在曹冏之後,有西晉陸機的《辯亡論》兩篇,寫出了三國孫吳政權興亡的歷史。作者作為吳國的遺民和名將陸遜的後人,對吳國之亡深致惋惜之情,但他也指出了:

  吳之興也,參而由焉,孫卿所謂「合其參」者也;及其亡也,恃險而已,又孫卿所謂「舍其參」者也。夫四州之萌,非無眾也;大江之南,非乏俊也;山川之險,易守也;勁利之器,易用也;先王之策,易循也。功不興而禍遘者,何哉?所以用之者失也。

  這裡說的「合其參」、「舍其參」,是指天時、地利、人和這三個因素對於政治興亡的關係。

  陸機滿懷深情地回顧了孫權時期吳國的強盛,他甚至帶有幾分偏見地估量三國的形勢,認為:「昔三方之王也,魏人據中夏,漢氏有岷益,吳制荊揚而奄交廣。曹氏雖功濟諸華,虐亦深矣,其民怨矣。劉公因險以飾智,功已薄矣,其俗陋矣。夫吳,桓王基之以武,太祖或之以德,聰明叡達,懿度弘遠矣。」[123]這種估量缺乏史識,顯而易見。但陸機此論的可取之處,是看到了「合其參」和「舍其參」的不同,即孫權時的政治與孫皓時的政治的極大反差。對於陸機來說,這種對比是有切膚之痛的,故於《辯亡論》中再三致意。

  曹冏、陸機關於興亡的討論,雖各有自己的見解,但他們都是主張分封制的。上引《六代論》認為,秦及兩漢之亡,都是廢封國、立郡縣所致。陸機還撰有《五等論》,認為:「五等之制,始於黃唐;郡縣之治,創自秦漢。得失成敗,備在典謨。」「夫先王知帝業至重,天下至曠。曠不可以遍制,重不可以獨任。任重必於借力,制曠終乎因人。故設官分職,所以輕其任也;並建五長,所以弘其制也。於是乎立其封疆之典,財(裁)其親疏之宜,使萬國相維,以成盤(磐)石之固;宗庶雜居,而定維城之業。」「降及亡秦,棄道任術……顛沛之釁,實由孤立」;「漢矯秦枉,大啟侯王……是蓋過正之災,而非建侯之累也」。這些認識,同曹冏的《六代論》所說,如出一轍,其核心思想,是極言秦、漢不尊古制之弊,認為分封制是「治」的保證,郡縣制是「亂」的根源:「五等之君,為己思治;郡縣之長,為利圖物。」[124]

  曹冏、陸機所論,不論是由興亡而論及分封、郡縣得失,還是由分封、郡縣得失而論及興亡成敗,都關係到怎樣看待殷、周、秦、漢的歷史,也都關係到怎樣看待三國時期各國的政治得失問題。這些,既是重大的歷史問題,也是重大的現實問題,不僅帶有連貫的特點,而且具有根本的性質。他們的歷史認識,在理論上的傾向是保守的,但他們提出的問題是很重要的,對推進人們關於這些問題的進一步思考和認識,還是有一定的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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