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漢紀》——最早的編年體皇朝史
2024-08-14 18:36:42
作者: 瞿林東著
《漢紀》30卷,這是一部編年體西漢皇朝史,也是我國史學上最早的編年體皇朝史。它流傳至今,有廣泛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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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紀》著者荀悅(148—209),字仲豫,東漢末年潁川潁陰(今河南許昌)人。獻帝時官至侍中。《後漢書·荀淑傳》載:獻帝「好典籍,常以班固《漢書》文繁難省,乃令悅依《左氏傳》體以為《漢紀》三十篇」,「辭約事詳,論辨多美」。《漢紀》記事起於劉邦之興,訖於王莽之敗,而以班彪著《王命論》、班固撰《漢書》事為殿,以明本書主旨及其之所由來。荀悅在《漢紀》卷一開宗明義說明撰述此書的原則和方法是:「謹約撰舊書,通而敘之,總為帝紀,列其年月,比其時事,撮要舉凡,存其大體。」[119]他又在書末指出:「於是乃作考舊,通連體要,以述《漢紀》。」[120]這裡著重交代了兩點:一是改紀傳體為編年體(「列其年月,比其時事」),一是綜合凝練(「撮要舉凡,存其大體」)。其總的要求是「通而敘之」、「通連體要」,「以副本書」。荀悅也提出了自己的歷史編纂思想,認為:「夫立典有五志焉:一曰達道義,二曰彰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勳,五曰表賢能。於是天人之際、事物之宜粲然顯著,罔不能備矣。」[121]這表明,荀悅《漢紀》一方面是忠實於班固《漢書》的思想,如取材的嚴謹,全文引用《漢書》帝紀贊語,尤其是在書末全部照錄了班彪的《王命論》,等等。另一方面,荀悅也在編撰中闡發了自己的歷史見解,這突出地反映在他為《漢紀》撰寫的三十多首史論(即「荀悅曰」)中。荀悅說的「達道義」,是以儒家「三綱」為核心的,認為「仁義之大體在於三綱六紀」,「施之當時則為道德,垂之後世則為典經」[122]。他說的「彰法式」,是要維護漢皇朝的成規,中心是維護皇權。如認為漢廢分封之制「以為縣治民」,本是為「強幹弱枝,一統於上,使權柄不分於下也」,可是現今「州牧號為萬里,總郡國,威尊勢重」,這是「近於戰國之跡,而無治民之實」[123]。他說的「通古今」,一個重要的方面是著意考察西漢皇朝政治統治的得失。他在《元帝紀下》中論述了「自漢興以來至於茲,祖宗之治跡可得而觀也」的見解,歷數高祖、文帝、武帝、宣帝、元帝幾朝朝政的利弊,進而闡發了教化和刑法的關係是「通於天人之理,達於變化之數,故能達於道」,「然後用於正矣」。他還提出了「六主」、「六臣」的看法,「六主」是王主、治主、存主、衰主、危主、亡主,「六臣」是王臣、良臣、直臣、具臣、嬖臣、佞臣;認為「六主之有輕重,六臣之有簡易,其存亡成敗之機在於是矣,可不盡而深覽乎!」[124]這顯然是暗示君臣們各自「對號入座」,在漢獻帝被挾至許昌的當時,發如此議論是要有相當的膽識的。荀悅結合秦漢之際歷史,分析「立策決勝之術」有三條:形、勢、情。認為:「形者,言其大體得生之數也;勢者,言其臨時之宜也,進退之機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意也。」[125]這是把客觀形勢同人的心理、志向結合起來考察「立策決勝之術」,是看到了主客觀因素對歷史活動的影響。荀悅強調用人的重要,他甚至公然批評為史家歌頌的漢文帝在這方面的失誤,認為:「以孝文之明也,本朝之治,百僚之賢。而賈誼見逐,張釋之十年不見省用,馮唐白首屈於郎署,豈不惜哉!夫以絳侯(周勃)之忠,功存社稷,而猶見疑,豈不痛乎!」[126],等等。從荀悅的這些史論來看,它們有兩個共同的特點。第一,表明作者對於政治統治和歷史經驗之密切關係的十分重視;第二,表明作者對於歷史的見解具有鮮明的時代性。因此,荀悅的史論不同於班固史論的空泛說教,而上承司馬遷史論的「稽其成敗興壞之理」的遺風。范曄稱頌《漢紀》「辭約事詳,論辨多美」,應是中肯的評價。
荀悅在歷史觀上沒有擺脫「天人感應」的窠臼,認為:「三光精氣變異,此皆陰陽之精也,其本在地而上發於天也。政失於此則變見於彼,由影之象形、響之應聲。是以明王見之而悟,敕身正己,省其咎,謝其過,則禍除而福生,自然之應也。」荀悅《漢紀》記了不少人事,上面所舉的史論大多也是關於人事的,但他論說「事物之性」有「三勢」和「天人之道」時,卻又把天人完全混為一談:「天地人物之理莫不同之,凡三勢之數深不可識,故君子盡心力焉以任天命。」[127]可見,在對歷史做具體的考察時,荀悅是拋開「天命」的。但是一回到理論上來,他又津津樂道於「天命」了。這是他在歷史思想上的矛盾。荀悅還撰有《申鑒》5篇,早於《漢紀》成書,然其思想跟《漢紀》史論是一脈相承的。《申鑒》今有傳本。
正像《漢紀》在內容上主要取材於《漢書》,而在史論上有超出《漢書》的地方一樣;《漢紀》在體裁上效法《左傳》,而在體例上比《左傳》更加嚴整。《左傳》由編年體國史而來,其主要任務是排比年月,擴大記事範圍。這兩點它都做到了。《漢紀》內容襲《漢書》而體裁仿《左傳》,這就在編纂上給它提出了新的問題:怎樣在按年月排比史事時,容納比較重要的歷史人物的傳記和典章制度的知識。荀悅出色地解決了這個問題,即採用連類列舉的方法,在有關的史事之下記載與之有重要聯繫的人物和制度,這不僅使體例更加嚴謹,也擴大了編年體史書記事的範圍,從而使編年體史書發展到比較成熟的階段。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劉知幾論史書二體,極力推崇《漢書》、《漢紀》,認為:「班、荀二體,角力爭先,欲廢其一,固亦難矣。」[128]
荀悅在《漢紀》書末總論《漢紀》一書時寫道:「《易》稱:『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詩》云:『古訓是式。』中興已(以)前,一時之事,明主賢臣,規模法則,得失之軌,亦足以鑒矣!」這是說明以編年體的形式撰述了一代皇朝史事及其主旨所在。
《漢紀》——中國史學上第一部編年體皇朝史之要義即在於此。難怪四百年後的唐太宗讚許說:「此書敘致既明,論議深博,極為治之體,盡君臣之義。」他還以此書贈大臣李大亮,命其「公事之閒」,「宜加尋閱」[129]。司馬光《資治通鑑》西漢部分,採錄《漢紀》文頗多,又選荀悅史論8首入書。其對後世影響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