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關於《史學要論》

2024-08-14 18:33:25 作者: 瞿林東

  1924年5月,李大釗(署名李守常)所著《史學要論》一書,由商務印書館出版。

  《史學要論》是李大釗系統地闡述他的史學思想的一部精粹之作。全書凡六章,結構嚴謹,言簡意賅,具有理論的深刻與實踐的激情相結合的特點。

  第一章論述「什麼是歷史」。其主要論點包括以下幾點。第一,歷史撰述所反映的「歷史」,並不等同於「活的歷史」,即客觀歷史本身。李大釗指出:「不錯,我們若想研究中國的歷史,像那《史記》咧,《二十四史》咧,《紫陽綱目》咧,《資治通鑑》咧,乃至其他種種歷史的紀錄,都是很豐富,很重要的材料,必須要廣搜,要精選,要確考,要整理。但是他們無論怎樣重要,只能說是歷史的紀錄,是研究歷史必要的材料;不能說他們就是歷史。這些卷帙,冊案,圖表,典籍,全是這活的歷史一部分的縮影,而不是這活的歷史的本體。」[18]指出這種區別和聯繫,在理論上使人們懂得「歷史的本體」即「活的歷史」比歷史撰述所反映的內容更生動、更豐富,從而拓展了人們的歷史視野;在實踐上則使人們可以感受到自己也生活在「活的歷史」之中,增強對於歷史的體察和責任。第二,歷史就是社會的變革。李大釗寫道:「這樣講來,我們所謂活的歷史,不是些寫的紀的東西,乃是些進展的行動的東西。寫的紀的,可以任意始終於一定的範圍內;而歷史的事實的本身,則永遠生動無已。不但這整個的歷史是活的東西,就是這些寫入紀錄的歷史的事實,亦是生動的,進步的,與時俱變的。」[19]第三,歷史是一個整體,是不可能割斷的。李大釗認為:「歷史是亘過去、現在、未來的整個的全人類生活。」[20]全人類的歷史如此,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歷史也是如此。

  第二章論述「什麼是歷史學」。第一,關於「歷史學」的對象。李大釗寫道:「史學有一定的對象。對象為何?即是整個的人類生活,即是社會的變革,即是在不斷的變革中的人類生活及為其產物的文化。換一句話說,歷史學就是研究社會的變革的學問,即是研究在不斷的變革中的人生及為其產物的文化的學問。」[21]李大釗對歷史學所做的這一定義,對人們認識歷史學的性質與作用,有深刻的啟示。第二,歷史學應著力於建立歷史理論。李大釗認為:在整理、記述歷史事實的基礎上,「建立歷史的一般理論」,即歷史理論,才能使「今日的歷史學」成為歷史科學。這表明他在歷史學的發展上是一個高瞻遠矚的人。第三,歷史科學是可以建立起來的。針對當時的一種見解,即認為「歷史是多元的,歷史學含有多元的哲學」,因此「史學缺乏屬於一般科學的性質」云云。李大釗闡述道:「各種科學,隨著他的對象的不同,不能不多少具有其特色;而況人事科學與自然科學不可全然同視,人事科學的史學與自然科學自異其趣。然以是之故,遽謂史學缺乏屬於一般科學的性質,不能概括推論,就一般史實為理論的研究,吾人亦期期以為不可。人事現象的複雜,於研究上特感困難,亦誠為事實;然不能因為研究困難,遽謂人事科學全不能成立,全不能存在。將史實匯類在一起,而一一抽出其普通的形式,論定其一般的性質,表明普遍的理法,又安見其不能?」[22]各種科學「自異其趣」,都有自身的特點,史學亦然,歷史科學是可以建立起來的。這就是作者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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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論述「歷史學的系統」。在這個問題上,尤其值得注意兩點。第一,李大釗把歷史學劃分為「廣義的歷史學」與「最廣義的歷史學」兩個系統,而後者則包含前者。第二,作者始終重視歷史學的記述部分與理論部分的區別,如「廣義的歷史學」包含「記述的歷史」與「歷史理論」(亦稱「狹義的歷史學」)兩個子系統;又如「最廣義的歷史學」包含「普通歷史學」(即「廣義的歷史學」)、「特殊歷史學」「歷史哲學」三個子系統,其中「特殊歷史學」則又包含「記述之部」與「理論之部」兩個子系統,足見作者對理論部分的重視。從學科發展史來看,李大釗所構建的「歷史學的系統」,以恢宏的視野來觀察歷史學的內涵與外延,是一個創舉。

  第四章論述「史學在科學中的位置」。這裡所論述的,是關於史學在科學史上之地位的問題。作者以歐洲為例,指出在中世紀以前,史學「幾乎全受神學的支配」;到了十六七世紀,隨著文藝復興的發展,近代科學的產生;其後又經許多人先後努力,「已於歷史發見一定的法則,遂把史學提到與自然科學同等的地位,歷史學遂得在科學系統中占有相當的位置」[23]。這就是說,只是當人們從歷史中發現了「一定的法則」時,歷史學在科學史上或者說在科學系統中才占有自己的位置。作者對馬克思的有關理論做了如下的概括:「馬克思一派,則以物質的生產關係為社會構造的基礎,決定一切社會構造的上層。故社會的生產方法一有變動,則那個社會的政治、法律、倫理、學藝等等,悉隨之變動,以求適應於此新經變動的經濟生活。故法律、倫理等不能決定經濟,而經濟能決定法律、倫理等。這就是馬克思等找出來的歷史的根本理法。」[24]作者認為歷史學之所以能夠成為科學,其主要根據即在於此。

  第五章論述「史學與其相關學問的關係」。李大釗把與史學相關的學問劃分為六類,一一闡述。他認為,文學、哲學、社會學與史學的關係尤為密切,故擇出分別論述,而又以論述「史學與哲學」最為詳盡,足見作者的理論旨趣。

  第六章論述「現代史學的研究及於人生態度的影響」。關於這個問題,李大釗做了深刻而又精闢的論述。第一,史學對於人生有密切的關係。他開宗明義地寫道:「歷史學是研究人類生活及其產物的文化的學問,自然與人生有密切的關係;史學既能成為一種學問,一種知識,自然亦要於人生有用才是。依我看來,現代史學的研究,及於人生態度的影響很大。」[25]第二,現代史學研究可以培養人們的科學態度和腳踏實地的人生觀。李大釗指出:「有生命的歷史,實是一個亘過去、現在、未來的全人類的生活。過去、現在、未來是一線貫下來的。這一線貫下來的時間裡的歷史的人生,是一趟過的,是一直向前進的,不容我們徘徊審顧的。歷史的進路,縱然有時一盛一衰、一衰一盛的作螺旋狀的運動,但此亦是循環著前進的、上升的,不是循環著停滯的,亦不是循環著逆返的、退落的,這樣子給我們以一個進步的世界觀。我們既認定世界是進步的,歷史是進步的,我們在此進步的世界中、歷史中,即不應該悲觀,不應該拜古,只應該歡天喜地的在這只容一趟過的大路上向前行走,前途有我們的光明,將來有我們的黃金世界。這是現代史學給我們的樂天努進的人生觀。」[26]在李大釗看來,有什麼樣的歷史觀就會影響到有什麼樣的世界觀,進而影響到有什麼樣的人生觀。第三,歷史教育的重要作用。李大釗很深刻地闡述了這個道理,他寫道:「即吾人瀏覽史乘,讀到英雄豪傑為國家為民族捨身效命以為犧牲的地方,亦能認識出來這一班所謂英雄所謂豪傑的人物,並非有與常人有何殊異,只是他們感覺到這社會的要求敏銳些,想要滿足這社會的要求的情緒熱烈些,所以挺身而起為社會獻身,在歷史上留下可歌可哭的悲劇、壯劇。我們後世讀史者不覺對之感奮興起,自然而然的發生一種敬仰心,引起『有為者亦若是』的情緒,願為社會先驅的決心亦於是乎油然而起了。」[27]史學的魅力就在於此。歷史教育實在是一樁偉大的事業。

  綜觀《史學要論》一書,並把它放在20世紀中國史學中加以考察,我們可以得到以下的認識。

  其一,《史學要論》是20世紀中國史學上最早面世的史學理論著作之一。它科學地、系統地闡述了歷史學的一些重大理論問題,比如關於什麼是歷史?什麼是歷史學?這是最基本的也是必須弄清楚的問題。他如關於歷史觀問題、歷史理論問題、歷史學的系統問題、史學與哲學的關係問題、史學對於人們樹立積極進取的人生觀的影響等,它都做了深刻的論述。這些,在中國史學上都是前所未有的。

  其二,在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發展史上,《史學要論》是第一部從理論上開闢道路的著作,成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在理論上的奠基石。書中反映出作者對於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信念,對於史學的性質與任務的分析,對於史學之影響社會、人生的關注等,今天讀來,仍使人感覺到它的巨大的理性力量和深沉的激情涌動。

  在舊中國,《史學要論》因有鮮明的馬克思主義信仰而受到限制,不可能得到廣泛流傳。在新中國,在改革開放以前的那些年代,由於史學理論的研究不曾被提到應有的位置以及其他歷史的原因,《史學要論》也不曾有廣泛流傳的機會。直到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隨著史學界對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開始做深入的研究,隨著史學理論研究熱潮的興起,《史學要論》的學術價值和歷史地位才逐漸被人們所認識。1980年北京師範大學史學研究所印行《史學要論》,1984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李大釗文集》、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李大釗史學論集》都收入了《史學要論》,《史學要論》才得以廣泛傳播開來。20世紀80年代初,白壽彝教授評價說:「《史學要論》是一本不到四萬字的小冊子,但這是為馬克思主義史學開闢道路的重要著作。這本小冊子凝結著一個革命家、一個無產階級理論家對人類前途的真摯的希望。對於在中國傳播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來說,李大釗不愧是第一個開闢道路的人。」[28]

  [1]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3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33頁。

  [2]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3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35頁。

  [3]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3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35頁。

  [4]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4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308頁。

  [5]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4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309、311頁。按:李大釗《史觀》一文,撰成於1923年,參觀《李大釗全集》第4卷第307頁注文。

  [6]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3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433頁。

  [7]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3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43頁。

  [8]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3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86頁。

  [9]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3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336頁。

  [10]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3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00頁。

  [11]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4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356~357頁。

  [12]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4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408頁。

  [13]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4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75頁。

  [14]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4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366~367頁。

  [15]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3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538~539、548頁。

  [16]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3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543頁。

  [17]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4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78~279頁。

  [18]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4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356頁。

  [19]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4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359頁。

  [20]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4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362~363頁。

  [21]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4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365頁。

  [22]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4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370頁。

  [23]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4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389頁。

  [24]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4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392頁。

  [25]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4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406頁。

  [26]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4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408頁。

  [27] 李大釗:《李大釗全集》第4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409頁。

  [28] 白壽彝:《白壽彝史學論集》(下),北京: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1994年,第6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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