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古代美學的集大成者
2024-08-14 18:02:24
作者: 蔣孔陽
一 生平
普洛丁由於恥於肉身的存在,所以有關他父母、籍貫、國籍等人們一無所知。根據古代有關的記載,他二十八歲左右(233年)到亞歷山大里亞城學習哲學達十一年之久,三十九歲時曾一度追隨當時羅馬皇帝哥狄阿努(224?—244年在位)出征波斯,四十歲時起到羅馬城定居達二十六年,直到六十六歲去世。
普洛丁的一生,是與羅馬帝國的危機相始終的。他出生時,羅馬帝國的繁榮昌盛強大幾告終結,繼起的塞維魯王朝(193—235年),在政治、軍事和經濟上都已陷入危機,整個羅馬帝國的形勢急劇惡化。與普洛丁關係密切的羅馬皇帝伽利厄(253—268年在位)被元老院確認為「奧古斯都」(即帝國的唯一執政者),企圖重振帝國,結果仍不免於帝國內部的分崩離析。加之饑饉和疫癘盛行,接著又出現了西西里的奴隸起義及阿非利加起義,整個羅馬帝國的形勢岌岌可危。
正是在這種尖銳的政治、軍事、經濟危機和劇烈的階級鬥爭的背景下,種種迷信活動和宗教神秘主義盛行起來。源自希臘,後來又在羅馬共和國時代被繼承下來的理性主義,失去了依據,代之而起的是種種宗教神秘主義。以致整個公元3世紀被歷史學家稱為「政治和宗教的動亂時期」[5]。公元3世紀的50年代初期,元老院立傀儡伽利厄(253—260年在位)為皇帝,他為了對付異教,開始到處採取迫害基督徒的措施。其結果,一方面促使貧困的基督徒們更加堅持自己的信仰,憎恨政府,寄希望於天國;另一方面,又促使基督教的主教們將教會組織進一步團結和鞏固起來。這樣,教會組織反而變得更加堅強而富有生命力。這對於已經處於分崩離析狀態之中的羅馬帝國,無疑是一種嚴重威脅。
普洛丁正是在這種背景下,使希臘哲學和異教相結合,另行制定神秘主義哲學,與基督教相抗衡。當時的情況,正像阿爾弗爾德描繪的那樣:
在伽利厄的保護下,聚集在普洛丁周圍的新柏拉圖學派圈子,成功地制定了適合於受教育的人的哲學,找到了為多神論的政治和愛國主義需要的一種表述。[6]
也正因為這樣,普洛丁和皇帝之間建立起了非同尋常的關係:
普洛丁和伽利厄、哲學家和皇帝之間的友誼,象徵著時代精神。從時代的混亂騷動中,靈魂在神秘宗教和新柏拉圖主義的平衡中尋找到了庇護所。[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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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洛丁直到二十八歲左右才發願學習哲學,到埃及的亞歷山大里亞追隨新柏拉圖學派創始人薩克卡斯·阿謨尼烏(約175—250年),後者認為普洛丁「正是我要尋找的那個人」[8]。
二 思想淵源
亞歷山大里亞城當時是地中海中部的經濟和文化的中心,這裡,希臘人、埃及人、猶太人等雜居,希臘、猶太等東西方文化相互影響和彼此匯合。這裡在公元1世紀到3世紀,哲學和神學等方面,形成三股相互影響的思潮:以斐洛(約前30—45年)為代表的猶太—亞歷山大里亞學派、新畢達哥拉斯學派和早期基督教神學。它們在不同程度上都匯合在普洛丁那裡。
對普洛丁的思想真正起到全面的深遠影響的是傳統的希臘哲學。他曾這樣說過:「必須理解古人的種種值得注意的見解,考慮考慮它們之中,是否有任何見解是和我們一致的。」[9]但是,對他影響最大的無疑是柏拉圖、亞里士多德、斯多葛學派。
第一,對普洛丁來說,柏拉圖無疑是至高無上的權威。他對柏拉圖是極度崇敬的,他雖反對別人為柏拉圖集會慶祝,但在他的學校里卻定期集會紀念、祭奠柏拉圖。他明確地承認,自己的學說並不是什麼新發明,而是以柏拉圖的學說為依據的,他認為自己的三個原初原理說,起源於巴門尼德的存在論,並從柏拉圖的《第二封書信》中講到的三個領域的學說中找到根據,還和柏拉圖《巴門尼德篇》中有關「一」的論證密切相關聯。他坦率地承認他的三個原初原理說來自古人,特別是來自柏拉圖:
這種學說不是新的,從古代起早就公開宣布過了,儘管沒有明確地展開過。我們只希望成為古人的解釋者,並用柏拉圖自己的證據表明,他們和我們有相同的見解。[10]
第二,亞里士多德對普洛丁的影響,同樣是深刻而全面的。黑格爾就曾指出:柏拉圖的思想和語言對普洛丁是特別有支配力的,不過亞里士多德的思想對他也同等有力,可以說普洛丁是一個新柏拉圖派,同樣也可以說他是新亞里士多德派,他的書里有很多表現方法完全是亞里士多德式的。[11]波菲利也曾這樣指出過:普洛丁的著作充滿了隱蔽起來的斯多葛學派和漫步學派的學說,其中尤其是全神貫注於亞里士多德的《形上學》。[12]
第三,斯多葛學派的影響也是無可否認的。阿姆斯特朗就指出過:「斯多葛主義在某些方面預示了普洛丁的體系,特別是在神的先驗性上,和斐洛一樣影響了普洛丁。」[13]儘管斯多葛學派中的唯物主義因素遭到其抵制,但實際上,正像英奇揭示的那樣:普洛丁從斯多葛學派那裡得到極大的益處,只比得自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益處少些而已。這種影響是滲透其整個體系的,尤其是作為上帝的生命力滲透整個宇宙的動力學的泛神論、物質就其存在而論是上帝的創造、天命論、種子—邏各斯說等。
總之,除了抵制和劇烈批評伊壁鳩魯及其學派的唯物主義外,普洛丁是在當時盛行的以斐洛為代表的猶太—亞歷山大里亞哲學、新畢達哥拉斯學派、早期基督教神學三股思潮的激盪下,廣泛吸收希臘哲學,特別是柏拉圖、亞里士多德、斯多葛學派的學說,順應處於分崩離析之中的羅馬統治階級的需要,從而制定出他的內容龐雜的神秘主義哲學體系,而其美學是這個體系中的重要的有機的組成部分。普洛丁的著作《九章集》,是由其學生波菲利(232/234—約305年)在其去世三十年後整理出版的。
普洛丁是在到羅馬十年以後,即他五十歲時才開始寫作的。其時,他的整個思想體系已臻成熟,一直寫到去世,前後共達十六年之久。《九章集》大體上是根據他自己在學校集會的討論中的發言寫成的,原本不是為了正式發表,而是為了便於在親密的朋友和學生中傳閱。全書共計五十四篇論文,編定為六集,每集九篇,所以命名為《九章集》。
三 三一原初原理說
普洛丁龐雜的唯心主義體系,大體是由兩部分組成的。第一部分是理論部分,通過對三一原初原理(hypostasis)[14]的闡述,從理論上闡明自終極第一原初原理太一逐步下降,經由神聖的第二原初原理心智到第三原初原理靈魂,然後進入最低的可感現象世界。第二部分是實踐部分,經由同第一部分相反的歷程逐步上升。他認為,必須「超越自身」,脫離與現象世界的接觸,超越和高於一切存在,重新返回到所出自的太一,復歸到物我兩忘與神同在的境界。[15]
普洛丁之所以提出三一原初原理說,並不是偶然的。他意識到這是希臘哲學中的傳統問題,是與巴門尼德、柏拉圖密切相關的。他認為巴門尼德的存在論,把存在和心智原理等同起來的同時,把真正的存在和感覺領域區別開來[16];柏拉圖在此基礎上,提出三類東西三種領域的學說,普洛丁進而把這種學說解釋為自己的三一原初原理:太一、心智、靈魂。
普洛丁認為,他所以認為要有而且也只允許有三一原初原理,是由於:第一,終極第一原理太一就是萬物,而不就是萬物中的一種,萬物都是屬於太一所有,都可以上溯到太一。太一是完善的、盈滿的,它的流溢產生出新東西。後者又轉化成為再一次產生次一等級產物的父親、沉思者,即第二原理心智。第二,此沉思者觀照太一,它既是心智原理和存在,同時由於這種觀照而達到和太一相似,它以一種巨大的力量,重複太一的活動。第三,接著,是從心智到靈魂的第二種流溢,由此出現第三原理靈魂,它是作為出自理念的那種靜止的心智活動。正像心智本身出自在它之先的那個靜止的在先者太一,可是靈魂的作用,就不像是在先的太一、心智那樣是靜止的。因為,靈魂的形象是通過它的運動表現出來的,靈魂由於凝神觀照它所出自的心智而獲得它的盈滿性,但是,靈魂之產生它的形相,是由於採取另一種向下的運動。這種有形相的靈魂,就是自然和感覺、植物等,即可感世界的原理。
因此,普洛丁認為,必須設定太一、心智、靈魂三一原初原理,既不多於也不少於三一原初原理。太一作為絕對原理,必須與心智區別開來,而心智又必須和靈魂區別開來,靈魂是最接近於物質的。但是,既不能懷疑第一原理太一,又不能懷疑第二原理心智,也不能把第一、第二兩個原理說成是潛在和現實的關係,因為太一是超出這種關係的。在第二、第三原理之間,也不允許另行設置一個原理如邏各斯,因為靈魂直接依賴心智,在心智和靈魂之間是不允許有任何居間的東西的。由此,普洛丁得出這樣的結論:
我們不再去尋找任何其他的原理。這種太一、善就是我們的第一者,接著第一者而來的是心智原質、原初的思維者,接著心智原理的是靈魂,這就是自然的序列。[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