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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文獻整理,總集、類書和歷史筆記

2024-08-15 17:23:31 作者: 瞿林東著

  這個時期的歷史文獻學還有其他方面的一些成就。一是關於古文獻的整理,以及關於總集和類書的編纂,二是歷史筆記的興起。

  西晉初年對汲冢出土的古文獻的整理、研究,其中《紀年》十二篇在歷史文獻上具有重要的價值,它說明早在戰國時代,中國已有略具雛形的編年體通史的撰述。

  總集以蕭統編的《文選》最有價值,所收詩文多為歷代代表之作,從一個方面反映了社會歷史面貌。它所收錄的史論和史述贊,儘管是從「辭采」和「文華」著眼的,但把史論列為總集的一目,對歷史文獻學的發展是有積極作用的,對倡導重視史論也是有積極作用的。晚唐文宗大和年間,裴潾「集歷代文章,續梁昭明太子《文選》,成三十卷,目曰《大和通選》,並音義、目錄一卷」[20]。章學誠對其評價甚高,說它「匯公私之述作」,「以詞章存文獻」,是「史部之通」的一個方面[21]。可惜此書今已不存。

  類書有隋末唐初虞世南編的《北堂書鈔》、唐高祖武德年間歐陽詢等編的《藝文類聚》、唐玄宗開元年間徐堅等編的《初學記》,今三書皆存。《北堂書鈔》是中國現存最早的一部類書,原有一百七十四卷,今存一百六十卷。全書分為帝王、后妃、政術、刑法等十九部,八百五十一類,按類排比資料。引書除集部書外,多達八百餘種,而原書今多亡佚,故儲存了豐富的文獻資料。《藝文類聚》一百卷,分為天、歲時、地、州、郡、山、水等四十四部,七百二十餘目。每目之下,「事居於前,文列於後」,徵引唐以前文獻一千四百三十一種,今所存十不一二。《初學記》三十卷,分天、歲時、地、州郡、帝王等二十三部,三百一十三目。每目之下,依次按「敘事」、「事對」、「詩文」三個部分採擷文獻。《藝文類聚》、《初學記》都比《北堂書鈔》嚴謹,而《初學記》在取材精審上又勝於《藝文類聚》。這三部類書因保存了大量的已佚古書中若干資料而備受後人重視,對宋以後類書的發展和校勘、輯佚之學的發展,有很大的推動作用。

  各種同類性質的文獻彙編日漸增多,這跟封建皇朝政治統治的需要和社會風氣有直接的關係。《新唐書·藝文志二》職官類著錄有《魏明臣奏事》三十卷;刑法類著錄有陳壽《十二名臣奏事》三十卷,有《條鈔晉宋齊梁律》二十卷;譜牒類有王儉《百家集譜》十卷,王僧孺《百家譜》三十卷、《十八州譜》七百一十二卷等。按文獻性質分類彙編,是歷史文獻整理的基本工作,這個時期有了明顯的進展。

  魏晉南北朝隋唐時期的歷史文獻學的成長,為宋元時期歷史文獻學的發展創造了很好的條件,也提供了豐富的經驗。

  

  劉知幾《史通·雜述》篇說:「偏記小說,自成一家。而能與正史參行,其所由來尚矣。」他說的「偏記小說」,包含十項,其中「小錄」、「逸事」、「瑣言」、「別傳」、「雜記」等,近於歷史筆記一類的作品。這類作品,近於《漢書·藝文志》所謂「小說家者流」,而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又有了新的發展,故劉知幾說是「其所由來尚矣」。至於說它們「能與正史參行」,應包含兩層意思,一是從內容上看可以補充正史,二是從形式上看可以豐富史書的體裁。劉知幾的高明處,是他已經認識到這類作品在史學發展上的價值。

  可以認為,唐代歷史筆記的發展跟唐代小說筆記的發展在進程上頗相近,即它們各按照自己的特點發展而達到較成熟的階段。魯迅認為唐代小說筆記作者「始有意為小說」,他引用胡應麟說的「作意」、「幻設」來證明這就是小說「意識之創造」[22]。從歷史筆記來看,它們的作者也逐步形成了一種「以備史官之闕」的意識,即作史的意識,從而提高了它們在史學上的價值。有的研究者認為:

  我們可以說唐代是筆記的成熟期,一方面使小說故事類的筆記增加了文學成分,一方面使歷史瑣聞類的筆記增加了事實成分,另一方面又使考據辨證類的筆記走上了獨立發展的路途。這三種筆記的類型,從此就大致穩定下來了。[23]

  從史學的觀點來看,上述概括是符合歷史筆記或歷史瑣聞筆記的發展趨勢的,而對有的作品來說,還要作具體分析。

  有一點是應當注意到的,即在唐代的筆記發展中,晚唐實為重要的階段,可以認為是筆記勃興的時期[24]。晚唐筆記的勃興,對於五代以至於兩宋以後筆記發展,有直接的影響。

  這些歷史筆記,除少數外,大多是唐人記唐事,比較真切。如《隋唐嘉話》記南北朝至開元間事;《朝野僉載》主要記唐初至開元時事,而以記武則天、唐玄宗時事最多;《國史補》記開元至長慶年間事;《因話錄》記玄宗至宣宗朝事;《幽閒鼓吹》、《雲溪友議》、《唐闕史》記唐末事。

  如上文所說,這些書的作者不少都具有為正史拾遺補闕的意識,從而增強了記事的嚴肅性。李肇《國史補·序》說:

  《公羊傳》曰:「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未有不因見聞而備故實者。昔劉餗集小說,涉南北朝至開元,著為《傳記》。予自開元至長慶撰《國史補》,慮史氏或闕則補之意,續《傳記》而有不為。言報應,敘鬼神,征夢卜,近帷箔,悉去之;紀事實,探物理,辨疑惑,示勸戒,採風俗,助談笑,則書之。[25]

  這篇序文可以看作是歷史瑣聞筆記之走向成熟的標誌。他如劉肅說的所記「事關政教,言涉文詞,道可師模,志將存古」[26],李德裕強調所記「以備史官之闕」,「懼失其傳」[27],鄭綮說的「搜求遺逸,傳於必信」[28];以及僖宗時進士林恩撰《補國史》十卷,意在「補」國史,趙璘以《因話錄》名書是說明其所「錄」皆有「因」,等等,都反映出了作者的自覺史學意識。這種意識對於指導他們的撰述方向,從而確定他們的撰述成果在史學發展中所處的位置,是很重要的。

  這些歷史筆記所記雖不及正史系統、全面,但在揭示時代特點和社會風貌方面,因少有拘謹、言簡意賅而具有獨特的價值。《隋唐嘉話》記李守素「尤精譜學,人號為『肉譜』」,虞世南又說可稱他為「人物誌」(卷上);記薛元超說「平生有三恨」,即「始不以進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國史」;記高宗「以太原王,范陽廬,滎陽鄭,清河、博陵二崔,隴西、趙郡二李等七姓,恃其族望,恥與他姓為婚,乃禁其自姻娶。於是不敢復行婚禮,密裝飾其女以送夫家」(卷中)。這些記載,對於反映盛唐時期的門閥風氣,是很重要的材料。而晚唐時期的歷史筆記有一個共同特點,它們在客觀上不是在為唐皇朝唱讚歌,而是在為它的腐敗、衰落唱輓歌。《國史補》中的《汴州佛流汗》、《韋太尉設教》、《王鍔散財貨》、《御史擾同州》等條,寫出了中唐時期文武官吏的貪贓枉法、賄賂公行的醜惡行徑;而《京師尚牡丹》、《敘風俗所侈》等條,則活畫出德宗朝及其以後貴族生活的奢靡和腐敗;此外,如關於藩鎮跋扈、宦官專權、官僚隊伍膨脹的記載,都從比較深刻的意義上揭露了這個時期的社會問題和歷史特點。玄宗開元、天寶之際,實為唐代歷史的重大轉折,其中盛衰得失,引起後人的許多回味和反思。《次柳氏舊聞》、《明皇雜錄》、《開天傳信記》等書多觸及這方面的內容。尤其是《開天傳信記》雖只寫了開元、天寶時期三十二件史事,但卻把玄宗開元年間的勵精圖治、盛世景象,天寶年間的奢侈享樂、政事腐敗,以及玄宗在安史亂後做了「太上皇」的憂思惆悵和政治上的失落感,都反映出來了。

  例如,李德裕記玄宗即位之初,頗注意「體貌大臣,賓禮故老」,顯示出勵精圖治的胸襟。李德裕寫道:

  玄宗初即位,體貌大臣,賓禮故老,尤注意於姚崇、宋璟,引見便殿,皆為之興,去輒臨軒以送。其他宰臣,優寵莫及。至李林甫以宗室近屬,上所援用,恩意甚厚,而禮遇漸輕。姚崇為相,嘗於上前請序進郎吏,上顧視殿宇不注。崇再三言之,冀上少售,而卒不對。崇益恐,趨出。而高力士奏曰:「陛下初承鴻業,宰臣請事,即當面言可否,而崇言之,陛下不視,臣恐宰臣必大懼。」上曰:「朕既任崇以庶政,事之大者當白奏,朕與共決之。如郎署吏秩甚卑,崇獨不能決,而重煩吾耶!」崇至中署,方悸不自安。會力士宣事,因為言上意,崇且解且喜。朝廷聞者,皆以上有人君之大度,得任人之道焉。[29]

  這件事反映了玄宗對姚崇的信任和他的「人君之大度」。

  如鄭綮寫道:

  開元初,山東大蝗,姚元崇請分遣使捕蝗埋之。上曰:「蝗,天災也,誠由不德而致焉。卿請捕蝗,得無違而傷義乎?」元崇進曰:「臣聞《大田》詩曰:『秉畀炎火者,捕蝗之術也。』古人行之於前,陛下用之於後,古人行之,所以安農,陛下行之,所以除害。臣聞安農,非傷義也。農安則物豐,除害則人豐樂,興農去害,有國之大事也,幸陛下熟思之。」上喜曰:「事既師古,用可救時,是朕心也。」遂行之。時中外咸以為不可,上謂左右曰:「吾與賢相討論,已定捕蝗之事,敢議者死。」是歲所司結奏,捕蝗蟲凡百餘萬石,時無饑饉,天下賴焉。[30]

  這反映了玄宗重視滅災而力排「傷義」之陋習,以致「時無饑饉」。

  鄭綮還記載了這樣很有意義的史事:

  平陸縣是否果真由此得名,不必深究,重要的是這個記載反映了玄宗關注「漕運艱難」、減省民力。

  凡此,都表明玄宗對政事的關注,他還不失一個「明君」的風範。但是到他統治的後期,情況就完全改變了,以致到了不辨真偽的地步。鄭綮記玄宗與安祿山的一次問對,讀來不禁令人深長思之:

  上幸愛祿山為子,嘗與貴妃於便殿同樂。祿山每就坐,不拜上而拜妃。上顧問:「此胡不拜我而拜妃,子意何在也?」祿山奏曰:「胡家即知有母,不知有父故也。」上笑而舍之。祿山豐肥大腹,上嘗問曰:「此胡腹中何物,其大如是?」祿山尋聲應曰:「腹中更無他物,唯赤心爾。」上以言誠而益親善之。[32]

  正是這個滿腹「赤心」的節度使,發動兵變,把唐朝從強盛的巔峰上推了下來。

  這些都是本朝人所記的本朝事,使人感到真切而格外增加分量。當然,唐人的歷史筆記中也有一些怪誕的記載,這是它們的消極方面,不足為據。

  唐代的歷史筆記的文獻價值,後來在司馬光撰《資治通鑑》時曾廣泛採用而得到相當的發揮。高似孫《史略》卷四《通鑑參據書》條,列舉多種。胡三省說:「蓋唐中世之後,家有私史。……《考異》三十卷,辯訂唐事者居太半焉,亦以唐私史之多也。」[33]中唐以後,唐代官修史書的效能大減,私家撰史得到新的發展機會。這裡說的「私史」,多是指的私家所撰寫的歷史筆記。這些筆記,有的還沒有完全擺脫神仙志怪的影響,但這畢竟不是它們的主要傾向。誠然,即使是小說、故事一類的筆記,也與史學有一定的關係。近人陳寅恪以韓愈主持修撰的《順宗實錄》同李復言的《續玄怪錄·辛公平上仙》條「互相發明」,證明宦官「脅迫順宗以擁立憲宗」及「憲宗又為內官所弒」的事實,從而說明:「李書此條實乃關於此事變倖存之史料,豈得以其為小說家言,而忽視之耶?」[34]又如段成式所著《酉陽雜俎》二十卷、續集十卷,雖有不少神仙志怪的記載,但它卻也包含了一些社會史、科技史和中外文化交流史的內容,歷來受到中外學人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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