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劉知幾的「史才三長」思想和史學功用論
2024-08-15 17:21:43
作者: 瞿林東著
一、史才、史學、史識
《史通》的史學批評理論,是圍繞著歷史撰述和史學功用的一些重要方面展開的。關於這些問題的討論,大多不能脫離對史家的評價。這是《史通》作為史學批評著作的鮮明特色。但是,它關於史家的許多評論,一般都是結合歷史撰述的某個具體問題提出來的。把許多具體的史家凝聚成一個抽象的史家。並對其作總體性評論,這是劉知幾史學批評理論的另一個重要方面。這一理論,是他在回答友人所問時闡述的,文不載於《史通》,而見於《舊唐書》本傳:
禮部尚書鄭惟忠嘗問子玄曰:「自古已來,文士多而史才少,何也?」對曰:「史才須有三長,世無其人,故史才少也。三長,謂才也,學也,識也。夫有學而無才,亦猶有良田百頃,黃金滿籝,而使愚者營生,終不能致於貨殖者矣。如有才而無學,亦猶思兼匠石,巧若公輸,而家無楩楠斧斤,終不果成其宮室者矣。猶須好是正直,善惡必書,使驕主賊臣所以知懼,此則為虎傅翼,善無可加,所向無敵者矣。脫苟非其才,不可叨居史任。自夐古已來,能應斯目者,罕見其人。」時人以為知言。
劉知幾明確地指出,只有具備才、學、識「三長」的人,方可成為「史才」。這是他的史家素養論的核心,也是他提出的史家素養的最高標準。
從上述引文中劉知幾所做的比喻和說明來看,他說的「才」,主要是指掌握文獻的能力,運用體裁、體例的能力和文字表述的能力,上文所說的編撰方法、體裁體例、文字表述大致屬於這個方面。他說的「學」,是指各方面的知識,主要是文獻知識,也包括社會知識以及自然知識,上文所說的史書內容、編撰方法、史學功用都與此有關。他說的「識」,是指史家的器局和膽識,上文所說的撰述原則、史書內容、編撰方法、史學功用都反映出這種器局和膽識。劉知幾對於史家膽識格外強調,其最高標準是「好是正直,善惡必書」,認為這是「善無可加,所向無敵」的境界。在《史通》中,他以大量的篇幅闡述史書的體裁、體例和文字表述,也多次講到善惡必書的問題,而其含義之深、口氣之重都超過前者。《直書》篇說:「史之為務,申以勸誡,樹之風聲。其有賊臣逆子淫君亂主,苟直書其事,不掩其瑕,則穢跡彰於一朝,惡名被於千載。言之若是,吁可畏乎!」《曲筆》篇說:「史之為用也,記功司過,彰善癉惡,得失一朝,榮辱千載。苟違斯法,豈曰能官。」《惑經》篇批評《春秋》有多處「未諭」,如說:「愛而知其丑,憎而知其善,善惡必書,斯為實錄。觀夫子修《春秋》也,多為賢者諱。……苟書法其如是也,豈不使為人君者,靡憚憲章,雖玷白圭,無慚良史也乎?」像這樣的論述,《史通》中還有多處,它們都可以用來說明劉知幾為什麼如此強調「好是正直,善惡必書」。在他看來,史學的主要功用在此,史書的歷史價值在此,史家的基本素養亦在此。他認為,學者跟良史的區別也就在這裡,即所謂「君子以博聞多識為工,良史以實錄直書為貴」[19]。他也主張史家應當博聞多識,但僅做到這一點是不能成為良史的。
在劉知幾以前,不少史家對史書的事、文、義、體分別有過一些論述,也有許多真知灼見,而劉知幾超出前人之處,一是明確地提出了才、學、識這三個史學理論範疇,二是闡述了三者之間的聯繫,三是把才、學、識作為一個整體看待並確定為史家素養的最高標準。劉知幾本人並未明言《史通》與「史才三長」論之間的內在聯繫,但通觀《史通》全書,它的大部分篇目所論,都可以按照才、學、識這三個範疇去劃分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史通》一書也可以看作是關於評論史家素養的著作。
劉知幾提出的「史才三長」論,把史家素養問題提到了更加自覺的理論認識高度,對促進史家自身修養和史學進步都有積極的作用,在中國史學批評史上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其影響所及則又超出史學範圍,清代詩歌評論家袁枚認為:「作史三長:才、學、識,缺一不可。余謂詩亦如之,而識最為先;非識,則才與學俱誤用矣。」[20]史學評論家章學誠著《文史通義》,其中不少篇目論及「史才三長」,而以《史德》篇最為精到,從而發展了劉知幾關於史家素養的理論。
劉知幾的史學批評理論也存在著明顯的時代局限性,這集中地表現為他極力提倡的直書精神和他始終維護的「名教」的觀念的矛盾。《史通·曲筆》篇說:「史氏有事涉君親,必言多隱晦,雖直道不足,而名教存焉。」《惑經》篇說:「夫臣子所書,君父是黨,雖事乖正直,而理合名教。」這樣一來,他就為「實錄直書」在理論的徹底性上打了折扣。即使是在闡揚直書原則時,他也有強烈的「激揚名教」的意識。隋唐時期還是門閥觀念極重的時代,劉知幾這樣傑出的史學批評家,以及在他之後的大史學家杜佑,在思想上和著作上都不可能完全不帶著時代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