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宋書》志的成就
2024-08-15 17:18:42
作者: 瞿林東著
《宋書》的志在文字的分量上幾乎占了全書的一半,而在價值上更有超出本書紀、傳之處,是司馬彪《續漢書》八志之後的重要著作。其成就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接續前史之志。八志中的《律歷》、《禮》、《天文》、《五行》、《州郡》等志,都是從曹魏講起,是《宋書》志的創始者何承天「以續司馬彪《漢志》」的主旨;《樂》從秦漢講起,《符瑞》敘自上古,《百官》通敘秦漢魏晉至宋官制沿革流變。何承天、沈約撰志中的這種接續前史、貫通古今的思想,體現了中國史學的優良傳統。《宋書》志仰包曹魏、囊括兩晉,彌補了陳壽《三國志》無志的缺憾和當時諸家晉史尚無定本的不足,在史學上有不可低估的價值。劉知幾《史通·斷限》篇批評它失於斷限,是未察撰者深意。對此,《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已持不同看法,近人余嘉錫進而指出這是「史家之良規」,「理固宜然」[170]。
第二,概述志的歷史與理論。《宋書》志之首有一篇《志序》,概述志的源流和本書各志的緣起,反映了6世紀初中國史家對於制度史研究之重要性的一些理論認識,是一篇難得的作品。從一定意義上說,這是關於志的歷史論綱。如:
——論志的起源。它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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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遷制一家之言,始區別名題,至乎禮儀刑政,有所不盡,乃於紀傳之外,創立八書,片文只事,鴻纖備舉。班氏因之,靡違前式,網羅一代,條流遂廣。《律歷》、《禮樂》,其名不變,以《天官》為《天文》,改《封禪》為《郊祀》,易《貨殖》、《平準》之稱,革《河渠》、《溝洫》之名;綴孫卿之辭,以述《刑法》,采孟軻之書,用序《食貨》。劉向《鴻範》,始自《春秋》,劉歆《七略》,儒墨異部,朱贛博採風謠,尤為詳洽,固並因仍,以為三志。而《禮樂》疏簡,所漏者多,典章事數,百不記一。《天文》雖為該舉,而不言天形,致使三天之說,紛然莫辨。是故蔡邕於朔方上書,謂宜載述者也。
這一段文字,充分肯定了司馬遷、班固創立志目及撰寫相關內容的貢獻,以及其後諸多學人提出充實、完善各志內容的種種主張。其間,包含著對前人史學功績的辯證認識與合理評價。
——論《藝文》、《溝洫》二志之重要。它寫道:
漢興,接秦坑儒之後,典墳殘缺,耆生碩老,常以亡佚為慮。劉歆《七略》,固之《藝文》,蓋為此也。河自龍門東注,橫被中國,每漂決所漸,寄重災深,堤築之功,勞役天下。且關、洛高塏,地少川源,是故鎬、酆、潦、潏,咸入禮典。漳、滏、鄭、白之饒,溝渠沾溉之利,皆民命所祖,國以為天,《溝洫》立志,亦其宜也。世殊事改,於今可得而略。
這裡強調了「耆生碩老,常以亡佚為慮」,是撰寫《藝文志》的原因,雖不盡全面,但中國士人重視典籍的整理和流傳,無疑是一個優良傳統。至於說「溝渠沾溉之利,皆民命所祖,國以為天」,因而立《溝洫志》是必要的,這個見解是極為正確的。但可惜的是,《宋書》並未立此二志,是《宋書》志的一大憾事。
——論禮、樂的內容和變化。《宋書》禮、樂二志的內容,頗為清晰、明了,使讀史之人易於把握其源流與宗旨,它寫道:
班固《禮樂》、《郊祀》,馬彪《祭祀》、《禮儀》,蔡邕《朝會》,董巴《輿服》,並各立志。夫禮之所包,其用非一,郊祭朝饗,匪雲別事,旗章服物,非禮而何?今總而裁之,同謂《禮志》。《刑法》、《食貨》,前說已該,隨流派別,附之紀傳。《樂經》殘缺,其來已遠,班氏所述,政抄舉《樂記》,馬彪《後書》,又不備續。至於八音眾器,並不見書,雖略見《世本》,所闕猶眾。爰及《雅》、《鄭》,謳謠之節,一皆屏落,曾無概見。郊廟樂章,每隨世改,雅聲舊典,咸有遺文。又案今鼓吹鐃歌,雖有章曲,樂人傳習,口相師祖,所務者聲,不先訓以義。今樂府鐃歌,校漢、魏舊曲,曲名時同,文字永異,尋文求義,無一可了。不知今之鐃章,何代曲也。今《志》自郊廟以下,凡諸樂章,非淫哇之辭,並皆詳載。
由此可見,《宋書·禮志》包含了豐富的內容,其中既保存了古禮的成分,又增添了後人所補充的名目,反映「禮」是因時而變的。《宋書·樂志》收錄了許多樂章,既反映了時代風貌,也保存了樂曲之史的重要文獻。
——論《宋書·州郡志》的時代特點。《宋書·州郡志》的設立,極其鮮明地反映了東晉、南朝時期,地理建置的不斷變化和人們的思鄉戀土之情,它寫道:
地理參差,事難該辨,魏晉以來,遷徙百計,一郡分為四五,一縣割成兩三,或昨屬荊、豫,今隸司、兗,朝為零、桂之士,夕為廬、九之民,去來紛擾,無暫止息,版籍為之渾淆,職方所不能記。自戎狄內侮,有晉東遷,中土遺氓,播徙江外,幽、並、冀、雍、兗、豫、青、徐之境,幽淪寇逆。自扶莫而裹足奉首,免身於荊、越者,百郡千城,流寓比室。人佇鴻雁之歌,士蓄懷本之念,莫不各樹邦邑,思復舊井。既而民單戶約,不可獨建,故魏邦而有韓邑,齊縣而有趙民。且省置交加,日回月徙,寄寓遷流,迄無定托,邦名邑號,難或詳書。大宋受命,重啟邊隙,淮北五州,翦為寇境,其或奔亡播遷,復立郡縣,斯則元嘉、泰始,同名異實。今以班固、馬彪二志,晉、宋《起居》,凡諸記注,悉加推討,隨條辨析,使悉該詳。
從這一段文字的敘述中,我們一方面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南北朝時期,南、北對峙的形勢及政治上的不穩定性;另一方面,也可以深刻地認識到即使在政治分裂時期,人們思想意識上的統一理念仍是根深蒂固、不可動搖的。所謂「人佇鴻雁之歌,士蓄懷本之念」,確為史家之深識的反映。
第三,《宋書》諸志中有許多具有科學價值和歷史價值的記載,如《律曆志》詳細記載了楊偉的景初歷、何承天的元嘉歷、祖沖之的大明曆以及他與戴法興的長篇論難,是中國曆法史上的重要文獻。《樂志》以樂隨世改的撰述思想,敘述歌舞樂器的緣起和演變,同時匯集了漢魏晉宋的一些樂章、歌詞、舞曲,具有獨創風格,為前史樂志所不及。《州郡志》記載了漢魏以來區域建置的變動,尤其寫出了東晉以來北方人口南遷和僑置郡縣的具體情況,是一篇反映人口變動和區域變動的重要地理文獻,等等。《宋書》的志都寫得豐滿而有序,在「正史」的志中頗具特色。
《宋書》的特點,是宣揚天命、佛教、預言。它記載了誦觀音經千遍即可免災的故事[171]。《符瑞志》鼓吹「有受命之符,天人之應」,《天文志》、《五行志》多有此類記載。這反映了沈約的神秘主義的唯心史觀。《梁書》本傳記他建議蕭衍行禪代之事的話:「天文人事,表革運之徵,永元以來,尤為彰著。讖雲『行中水,作天子』,此又歷然在記。」這可見神秘主義的唯心史觀的主要目的,是在於為統治者的統治編織神聖的外衣。在這一點上,《宋書》更甚於《三國志》而愈益襯托出《後漢書》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