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後馬克思主義的意義與困境

2024-08-14 17:46:46 作者: 楊耕

  後馬克思主義自覺意識到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新變化,並力圖揭示這種變化過程及其內在邏輯。貝爾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社會階層和社會基礎的新變化,認為「舊的社會關係(由財產決定的)、現有的權力的結構(集中於少數權貴集團)、以及資產階級的文化(其基礎是克制和延遲滿足的思想)都正在迅速消蝕」[22]。卡斯特的「資訊時代三部曲」從技術水平、生產結構、社會制度的變遷,到民族國家的發展與經濟全球化的形成,再到自我的心理結構、社會認同、意識形態等領域,較全面地分析了隨著網絡興起所造成的資本主義社會的新變化……對於我們來說,不管他們的分析是否正確,這種在新的歷史語境中做出的新的思考及其對理論的歷史意識,卻是值得我們關注的。

  後馬克思主義自覺吸收了當代社會社會科學的新成果,並展示出廣闊的問題域。在一定意義上,後馬克思主義打破了傳統馬克思主義研究中學科壁壘的局面,將哲學、經濟、政治、文化等方面的內容融為一體,並把許多馬克思主義過去沒有關注或較少關注的問題納入自己的理論框架中。例如,在鮑德里亞的思想建構中,不僅吸收了西方馬克思主義,尤其是法蘭克福學派的重要成果;而且還吸收了符號學、精神分析學、社會學以及媒介文化批評理論等思潮,論述的問題涉及哲學、社會學、符號學、媒介文化學等多個領域。此外,高茲對生態學與資本主義經濟學的批判、蘇賈對地理學的反思、哈特曼對馬克思主義與女性主義關係的思考、齊澤克對當代電影的分析……向我們展示出一幅豐富的理論畫面。在這些思考中,不管是堅持馬克思主義在後現代語境中的有效性,還是對馬克思主義持一種批評態度,都在某種程度上繼承了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並將這一批判精神融入特定的理論分析中。在我看來,這恰恰是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中所欠缺的內容。

  後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規劃是想在當代資本主義歷史語境中保持一種批判的立場,呈現馬克思主義批判精神的當代意義。但是,正是在這裡,後馬克思主義陷入根本性的理論困境中。後馬克思主義想在後工業社會與後現代語境中重建一種批判性的激進策略,把不同的主體和不同領域的鬥爭結合為帶有「統一化」的鬥爭,並堅信「解構可以通過新的方式激發進步、解放和革命。」[23]問題在於,這樣一種激進的姿態是真的去面對當代資本主義社會,還僅僅是一種話語革命?

  正是基於這種反思,西方許多學者對後馬克思主義的理論邏輯提出了質疑與批評。按照格拉斯的觀點,拉克勞和墨菲的後馬克思主義實際上是對馬克思主義根本原則的拒絕,與其說是一種後馬克思主義,不如說是一種修正主義。這是因為,拉克勞和墨菲否定了馬克思主義的三個重要方面:一是對階級觀點的否定;二是對資本主義生產關係起解放作用的社會主義的否定;三是把社會與歷史置於一種話語與理論框架中,而這正是傳統修正主義的方法[24]。在雷諾茲看來,「後馬克思主義把從語言學和符號學、哲學、文學、文化研究以及社會科學這一系列領域中汲取的,既冗長又深奧難解的話語集中在一起了。的確,這個標籤出現在極其多樣的語境中,遮蔽了它所採取的各種論斷的異質性。也許把它看作是一出有關鬥爭的戲劇、或者看作是某種理論運動更好」[25]。

  後馬克思主義看到了當代資本主義的新變化,看到了後工業社會所呈現出來的社會主體的多樣化,特別是看到了一些「邊緣人」對資本主義的抵抗運動的多元化,但它又沒有解決如何使這些多元抵抗運動形成具有集體意志的鬥爭主體,構成具有明確目標的批判運動這一根本問題。更重要的是,後馬克思主義把一切具有社會規定性的內容都化解為一種話語邏輯,並認為只有話語邏輯才是社會的真實存在,這就把馬克思主義的實踐批判精神轉換為一種話語革命理論,並使社會主義的價值目標可望而不可即。在我看來,這種轉換體現了當代資本主義社會中知識分子一種無奈與悲涼的情緒。也正因為如此,隨著21世紀的到來,後馬克思主義已經成為思想博物館的標本陳列於世,而不是興盛於世了。

  [1] [美]凱爾納、貝斯特:《後現代理論》,337—338頁,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6。

  [2] [美]貝爾:《後工業社會的來臨》,92頁,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

  [3] [美]貝爾:《後工業社會的來臨》,92頁。

  

  [4] [美]凱爾納、貝斯特:《後現代理論》,64—65頁,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6。

  [5] Laclau and Mouff:Hegemony and Socialist Strategy:Towards a Radical Democratic Politics,Verso,1985,p.1,2.

  [6] Theodor W.Adorno,Negative Dialectics,Routledge & Kegan Paul,1973,p.120.

  [7] F.Jameson,Postmodernism,or,The Cultural Logic of Late Capitalism,Duke University Press,1992,p.ix.

  [8] Laclau and Mouffe,Post-Marxism Without Apologies,New Left Review,No.166,Novermber/December 1987,p.106.

  [9] [法]利奧塔爾:《後現代狀態》,25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此處「利奧塔爾」與行文中「利奧塔」所指為同一人,只是譯法不同。)

  [10] Jean Baudrillard,The Mirror of Production,Telos Press,1975.and Jean Baudrillard,Symbolic Exchange and Death,Sage Publications,1993.

  [11] [法]德希達:《馬克思的幽靈》,122、124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12] [法]德希達:《馬克思的幽靈》,129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13] [法]德希達:《馬克思的幽靈》,122頁。

  [14] [美]拉克勞:《後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和實踐》,載《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3(2)。

  [15] Laclau and Mouffe,Hegemony and Socialist Strategy:Towards a Radical Democratic Politics,Verso,1985,p.4.

  [16] Laclau and Mouffe,Hegemony and Socialist Strategy:Towards a Radical Democratic Politics,Verso,1985,p.159.

  [17] Stuart Sim:Post-Marxism,An Intellectual History,Routledge,2001,p.1.

  [18] [美]貝爾:《後工業社會的來臨》,58頁,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

  [19] [美]貝爾:《後工業社會的來臨》,66頁。

  [20] [美]凱爾納、貝斯特:《後現代理論》,338頁,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6。

  [21] [美]凱爾納、貝斯特:《後現代理論》,338頁,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6。

  [22] [美]丹貝爾:《後工業社會的來臨》,47頁,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

  [23] 杜小真、張寧編譯:《德希達中國講演錄》,102頁,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3。

  [24] Norman Geran,「Post-Marxism?」,in Post-Marxism:A Reader,ed.Stuart Sim,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1998.

  [25] [英]雷諾茲:《後馬克思主義是超越馬克思主義的激進的政治理論和實踐嗎?》,載《世界哲學》,20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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