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15 17:17:14 作者: 牛漢

  前面說我的夢遊症是從1946年夏天開始有的。有必要談談。1946年4月,我是一個大學生,因參加民主學生運動,在漢中盆地的城固縣被捕。由於拒捕,腦袋被槍托幾乎砸碎了,並未見多少血,卻昏迷了好久。自此,腦袋變得木木的,沉沉的,仿佛灌滿鉛。夜裡常常驚醒,狂吼,越來越嚴重。1949年2月初,由老區進入北京城,到協和醫院神經科就診,幾個老大夫會診。我訴述了病的起因和症狀。大夫們說我的顱腔有瘀血,壓迫神經,於是發作類似夢遊的症狀。要根治須開顱清除瘀血。當時國內條件不具備。他們里里外外認真檢查了我的身體,認為我年輕,體質特好,瘀血可以自行吸收,病情會緩解,但過程過慢,人要吃點苦頭。這苦頭,就是長期的夢遊。我的命運不行,幾年之後,生命又遭到一次更深重的打擊,在拘禁中精神極度抑鬱,病情更為惡化,幾乎三五天就狂吼亂撞地發作一回。看管和審查我的人認定我一定有極嚴重的問題沒有交代。我訴述了我的病情,是過去的敵人把我的腦袋砸壞的。不信。後來,到醫院看了病歷,才知道我並非說謊。派法醫來治了幾回,不見療效。又過幾年,生活境遇得到改善,但病情並未緩解,夢遊病仍纏著我不放,使我成為一個醒不過來的夢遊患者了。我這一生痴痴地寫詩,追求的那個遙遠的藝術境界與夢遊中的世界竟然在冥冥之中毗連著,因而使我更加活得恍惚,分不清我是在夢遊,還是在寫詩。說我是在夢遊里寫詩,在詩里夢遊,都不算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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