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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春秋董氏學》的「廣東色彩」

2024-08-14 17:42:45 作者: 李宗桂

  康有為作為廣東南海人,長期浸潤於嶺南文化,其行事做文,都不可避免地帶有廣東特色。

  梁啓超在《康有為傳》中,對於粵人在全國範圍的地位和影響,有簡明的論述,並透過這種論述而揭示了康有為在嶺南以及全國的地位。他指出:「吾粵之在中國,為邊徼地,五嶺障之,文化常後於中原;故黃河流域、揚子江流域之地,開化既久,人物屢起,而吾粵無聞焉。數千年無論學術事功,皆未曾有一人出,能動全國之關係者。……微乎眇哉,粵人之在中國也!然則其關係之所及最大而最遠者,固不得不自先生始。」[99]這當然是對康有為的高度肯定。值得注意的是,梁啓超還指出,康有為為人做事,頗為自信,不為外力所屈,「不肯遷就主義以徇事物,而每鎔取事物以佐其主義,常有《六經》皆我註腳,群山皆其僕從之概」[100]。從康有為的一生特別是其《公羊》經學思想看來,應當說,這是很準確的。根據梁啓超所談這兩點,我們可以說,康有為是廣東人中的傑出者,也是其代表者。其真正最有廣東人特色的,便是「《六經》皆我註腳」的風範。這種風範的本質,便是務實精神,是不拘一格,為我所用。

  關於嶺南文化的特質,學術界有過研討,見仁見智,難以統一。但比較一致的意見,是認為嶺南文化具有「務實」的特徵。從20世紀八九十年代關於廣東文化北伐論、廣東文化沙漠論、珠江文明優於長江文明黃河文明論的論爭,到這兩年廣東全省開展的「廣東人精神」討論,以及深圳的「深圳精神」、廣州的「廣州人精神」、佛山的「佛山人文精神」等的討論,都有一個相對比較一致的看法,那就是廣東人比較實際。去年經過民間、學術界和官方互動,初步形成的關於「廣東人精神」的共識性概括是:「敢為人先、務實進取、開放兼容、敬業奉獻。」[101]當然,對於廣東人的「務實」的內涵,不同的人有不同理解。平實地說,務實,就是沒有框框,講求實際,怎麼有利怎麼幹。這和「《六經》皆我註腳」在思想實質上是一樣的。康有為《春秋董氏學》一書,顯然具有這個特點。

  《春秋董氏學》的寫作,和《孔子改制考》一樣,1894年開始於廣西桂林,1896年完成於廣州萬木草堂講學期間,1897年出版於上海。此書的整個寫作過程,始於嶺南,終於嶺南。應當說,反映了相當的地域特徵。特別重要的是,康有為此書的內容和寫作方法,以及其所要達到的目的,具有明顯的「實際」意味。其實,從清代中期到清末,註解董仲舒《春秋繁露》的,並不止康有為一人。有影響的就有凌曙的《春秋繁露注》、魏源的《董子春秋發微》、蘇輿的《春秋繁露義證》,以及康有為的這部《春秋董氏學》。其中,影響最大的,是康有為的這部書。而這部書之所以影響巨大,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於他的「實際」特徵。

  關於華夷之辨,康有為總體上是反對狹隘的華夏中心主義的。但是,在《孔子改制考·敘》裡面,他痛批各種他認為的非聖無法的現象,其中說:漢代劉歆作偽作亂之後,「我華我夏,雜以魏、晉、隋、唐佛老、詞章之學,亂以氐、羌、突厥、契丹、蒙古之風,非唯不識太平,並求漢人撥亂之義亦乖刺而不可得,而中國之民遂二千年被暴主、夷狄之酷政。耗矣,哀哉!」[102]這是典型的嚴夷夏之防、攘夷的言論。有趣的是,他在《春秋董氏學》一書中,說的卻是另外一番意思。在該書卷六《春秋微言大義》之「夷狄」條下面,在摘引董仲舒《春秋繁露·竹林》之「《春秋》之常辭也,不予夷狄,而予中國為禮。……《春秋》無通辭,從變而移」後,其按語批評孫明復、胡安國之流不懂《春秋》無通辭之義,「以為《春秋》之旨最嚴華夷之限,於是尊己則曰神明之俗,薄人則曰禽獸之類;苗猺狪獞之民則外視之,邊鄙遼遠之地則忍而割棄之。嗚呼!背《春秋》之義以自隘其道,孔教之不廣,生民之塗碳,豈非諸儒之罪耶」[103]!這裡的觀點,顯然和前述《孔子改制考》的觀點相反對。可是,這裡的觀點的申述者(按語的撰寫者),不是康有為,而是康有為的弟子徐勤。整部《春秋董氏學》的按語,不是康有為自己撰寫者,僅僅是這裡的「夷狄」條。難道真的是無獨有偶?我的看法是,這剛好反映了康有為的「實際」。既然《春秋》無通辭,從變從義而移,當然康有為自己也可以根據需要「從變從義而移」了。

  康有為反覆摘引並評說董仲舒的「《詩》無達詁,《易》無達占,《春秋》無通辭」[104],固然有解說董仲舒公羊學的成分在內,但更為重要的,是為自己的自由詮釋提供論證根據。反正《六經》皆我註腳啊!

  「天子不臣母后之黨」,這是康有為在《春秋董氏學》卷一《春秋旨》「天子諸侯等級」條下所摘錄的《春秋繁露》之《王道》篇的內容。此處他未加按語。但康有為實際上是有選擇地摘錄的,查董仲舒原文,該句其後還有:「親近以來遠,未有不先進而致遠者也。」這裡的「天子不臣母后之黨」,本意是指天子不把母親和王后的親族當做臣子看待。但康有為在這裡未加按語而又不引全,究竟是何居心,不便揣測,只能說其中有微言大義罷了。結合當時的時局看,康有為這樣選編,顯然是很「實際」的啊!

  

  總的看來,康有為的《春秋董氏學》,無論從思維方式、價值取向,還是寫作風格,確實反映了今文經學的特徵,同時也反映出它的廣東特色。因此,我們在研究廣東經學的時候,應當適度關注這個比較有影響的、也是比較獨特的地域文化現象,從而更好地把握清代廣東學者的經學研究,進而更好地把握廣東經學與常州經學、湖湘經學等不同地域經學的不同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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