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陰陽五行統貫哲學和醫學

2024-08-14 17:38:45 作者: 李宗桂

  秦漢時期,是中醫理論體系建立的時期,是中國傳統的「天人合一」哲學臻於完善的時期。前者的代表作是《黃帝內經》[192],後者的代表作是《春秋繁露》。這時期,「究天人之際」「天人合一」的理論廣為流行。在這種社會思潮和文化氛圍中,在建立中央集權的大一統的封建帝國的歷史要求下,哲學和醫學相結合,借醫學以光大;醫學則納哲學於自身,靠哲學而弘揚。在一系列問題上,表現出共同之處。

  首先,《黃帝內經》和《春秋繁露》都貫穿著陰陽五行思想,陰陽五行是二者類分事物進而論證其理論的根據和前提。《黃帝內經》認為,陰陽普遍存在於自然界和人體之中,自然界有陰陽:「天為陽,地為陰;日為陽,月為陰。」[193]「水為陰,火為陽;陽為氣,陰為味。」[194]人以及一切生命體有陰陽:「人生有形,不離陰陽。」[195]「生之本,本於陰陽。」[196]甚至說陰陽「數之可十,推之可百;數之可千,推之可萬」[197]。因此,它利用陰陽五行範疇,綜合人的生理稟賦、道德品質和性格特點,將人分為不同類型。《靈樞·通天》篇認為:「蓋有太陰之人,少陰之人,太陽之人,少陽之人,陰陽和平之人。凡五人者,其態不同,其筋骨氣血各不等。」由於這五類人所稟賦的陰陽氣有所不同,所以具有不同的人格體質,而這不同的人格體質,又各具不同的精神面貌、道德品質和社會心理。比如,「太陽之人,貪而不仁,下齊湛湛,好內而惡出,心和而不發……少陰之人,小貪而賊心,見人有亡,常若有得,好傷好害。見人有榮,乃反慍怒,心疾而無恩」,等等。《靈樞·陰陽二十五人》篇則依據五行把人分為木、火、土、金、水五類,並將五行分別與五臟相配置,以方位、顏色、聲音相配合。如木與肝臟、膽髒相配合,方位為東,色為蒼,音為角,再根據角音的偏正、多少,分為上角、太角、左角、鈦角、判角五個亞類,每類心理特點也有差異。其他四類依此類推,可推演出五五二十五類人。《黃帝內經》以陰陽五行為分類法則,使複雜的問題簡單化;同時,又使雜亂無章的各種事物和現象規範化,使事物由混沌變為有序,具有方法論的意義。

  《春秋繁露》中也充溢著陰陽五行思想,並且是類分事物的法則。它把陰陽賦予社會、人和天,使三者具備同樣的因素和功能,以藉此溝通彼此間的聯繫。它認為,宇宙萬物各具陰陽是「天道之常」[198],「天有陰陽,人亦有陰陽」[199]。男女機體可比做陰陽:「天地之陰陽當男女,人之男女當陰陽。陰陽可以謂男女,男女亦可以謂陰陽。」[200]人被浸染在陰陽之氣中,「而以治亂之氣與之流通,相淆饌也」[201]。這就不僅把陰陽置於天、人之中,而且置於社會治亂之中了。董仲舒進而演繹道:人「身之有性情也,若天之有陰陽也」,「仁貪之氣,兩在於身。身之名,取諸天。天兩有陰陽之施,身亦兩有貪仁之性。天有陰陽禁,人有情慾樁,與天道一也」[202]。他還說:「陰陽之氣,在上天亦在人。在人者,為好惡喜怒;在天者,為暖清寒暑。」[203]這就通過陰陽的流布,將人的情感心理與自然現象劃分為不同的兩類。不僅如此,董仲舒還進而賦予兩類不同事物以倫理屬性:「惡之屬,盡為陰;善之屬,盡為陽。」[204]推而廣之,「君臣父子夫婦之義,皆取諸陰陽之道。君為陽,臣為陰;父為陽,子為陰;夫為陽,妻為陰」[205]。總之,凡屬主導的、正面的事物,都是陽;凡屬次要或從屬的、負面的事物,都是陰。陰陽而外,董仲舒進一步用五行對事物進行分類,以此作為陰陽之補充。他認為,木、火、土、金、水五行,分別代表自然界的春、夏、季夏、秋、冬五季,而後者又分別標誌生、長、養、收、藏的五種功用。在社會上,五行規定了君主的貌、言、視、聽、思「五事」。如果君主順應五行之木的本性施政,就會「勸農事,無奪民時,使民,歲不過三日,行什一之稅……」[206]這樣,自然界就萬物昌盛,祥瑞並至,災異消失。如果違逆木之本性,情況就截然相反。根據這種邏輯,社會現象、君主行為等,都分別繫於陰陽五行之下,「以類相連」。這就使自然和社會現象類別化、模式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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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次,陰陽五行的構成和排列順序是《黃帝內經》和《春秋繁露》分析事物結構和功能,揭示事物發展動力和次序的依據。《靈樞·陰陽二十五人》篇說:「天地之間,六合之氣,不離於五。」《素問·天無紀大論》說:「夫五運陰陽者,天地之道也。」從這個認識基點出發,《黃帝內經》認為,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具有五行結構,按五行法則運動變化。而之所以如此,又是與陰陽四時相關的。《素問·四氣調神大論》說:「夫陰陽四時者,萬物之根本也。」認為由陰陽消長所形成的春夏秋冬四時,直接決定著萬物的生死盛衰。《黃帝內經》把一年四時分為春、夏、長夏、秋、冬五個階段,把一切事物的內部結構分為五個方面,以與事物發展的五個階段相配合。事物的發展過程分為生、長、養、收、藏(或生、長、壯、老、已)五個階段,分別與春、夏、長夏、秋、冬五季相對應。青、赤、黃、白、黑五色,也分別與這五季相契合。此外,人體結構的肝、心、脾、肺、腎五臟,也分別與五季相配置,這五臟之病也多在與其相應的季節發生。這樣,《黃帝內經》運用陰陽五行理論,從總體上揭示了事物發展的內在動力和次序,並藉此對事物的結構及由此結構而決定的功能作了具體分析,為人們認識事物提供了結構和層次方面的依據。

  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將五行與陰陽相配,以說明事物發展的動力何在,以及事物發展的次序狀態。在他看來,事物的發展取決於陰陽的消長,而陰陽消長的原因,在於五行的運轉。他說:「行者,行也。其行不同,故謂之五行。」[207]五行的運行表現為「相生」和「相勝」兩種形式,人君順之則治,逆之則亂。由於五行生勝,才使自然界四時代謝,社會上王者四政(慶賞刑罰)迭用,個人四氣(喜怒哀樂)轉換。這些變化和發展是按「五行之隨,各如其序」[208]的原則進行的。木是五行之始,水是五行之終,土居五行之中,「此其天次之序也」[209]。在《五行相勝》篇中,董仲舒詳細論述了五行相生的次序、內容和必然性。在他看來,通過五行「相生」「相勝」的依次循環,自然、特別是社會得到淨化和完善。五行「相生」的結果,是人們崇尚仁、義、禮、智、信,防滅邪惡,以忠信事君,伐有罪,討不義,尊卑有等,長幼有序。五行「間相勝」的結果,是反對奢侈和朋比為奸,實行等級制,反對諂媚於主上,反對賦斂無度。這實際上是通過五行運轉和陰陽消長來闡釋政治觀點,使上下同心,社會諧調。

  在把陰陽與五行扭結為一體的同時,為了增強宇宙系統的秩序性和穩定性,董仲舒取法《黃帝內經》,把四時四方與陰陽五行相結合。他認為,木、火、土、金、水在時令上分別表示春、夏、季夏、秋、冬五季,五季分別具有生、長、養、收、藏的功能[210]。同時,木、火、土、金、水五行分別居於東、南、中、西、北五方[211]。春、夏、秋、冬分別代表愛、樂、嚴、哀「四志」,符合「四時之則」[212]。可見,董仲舒不僅利用陰陽五行來分析事物的結構和功能,揭示事物發展的動力和次序,而且將其與四時四方相配置,把天、地、人「貫而參通之」,構成了一個動態的平衡系統。這既與以《黃帝內經》為代表的秦漢醫學相契合,又與當時天人合一、軍政一體、海內一統的政治需要和時代風尚相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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