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見這種屍體的時候是怎麼向安王爺形容死狀的來著? (6)
2024-08-14 12:38:20
作者: 清閒丫頭
桌上一問三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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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趕忙擺手,「景……」
一句習慣的「景叔」幾乎脫口而出,眼瞅著景老爺子笑意深了一重,冷月一個激靈反應過來,舌頭忙不疊地轉了個彎兒。
「景……爹,我已經吃過了,就、就不吃了……」
「吃過了和吃飽了是兩碼事兒,來吧。」
冷月臉上有點兒發燒,是,她確實還沒吃飽,不過……
上回在景家大宅吃飯已經是將近十年前的事兒了,那會兒她應該還沒這麼能吃。
冷月扯出手絹,一邊擦抹嘴上的油漬,一邊極盡誠懇地道,「飽了,飽了……您手上那些竹籤子都是我吃出來的,那麼多呢,飽了,真飽了……」
景老爺子的笑容又和善了幾分,儼然笑出了一種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味道,「吃飽了就好,吃飽了,我就不多讓你了,呵呵……」
冷月著實鬆了口氣,「不用不用,我既然已經是景家的媳婦了,您就不用對我這麼客氣了,呵呵……」
「言之有理,你已經是景家人了,那我就不客氣了,呵呵……」
「是是是,呵呵……」
「咱們景家有個習慣,景家人對景家人撒謊是要跪祠堂的,你也到祠堂里跪一會兒再走吧,呵呵……」
「呵呵……」
冷月被家丁帶到景家祠堂,和景翊並排跪到前三層後三層碼放得密密麻麻的景家祖宗牌位面前的時候,很有一種悔婚的衝動。
「你怎麼也來了?」
冷月目不斜視地看著景家不知那號祖宗的牌位,凝視著上面那個仨字里她就只認識一個「景」的名字,實話實說,「我對老爺子撒謊了。」
「撒什麼謊?」
「我說我已經吃飽了……」
景翊愣了愣,伸手從供桌上端下一盤紅豆糕,往冷月懷裡一塞,笑靨溫柔,「都是早晨新換的,先湊合著吃點吧。」
這是她頭一回進景家祠堂,還是被景老爺子抓進來罰跪的,她相公居然讓她當著他家祖宗的面兒……
吃貢品?!
冷月捧著盤子深深地盯著景翊,妄圖在他笑靨如花的臉上看出他是不是在逗她的時候,祠堂門口傳來景老爺子兩聲沉沉緩緩的乾咳。
冷月嚇得差點兒把盤子扔出去。
景老爺子負手走進門來,臉上明顯帶著點兒不悅,冷月正百爪撓心地想著該怎麼解釋這盤貢品為什麼會在自己的手上,景老爺子已走到她身邊,一手在她肩膀上溫和地拍了拍,一手從供桌上端下一壺酒。
「別干吃,噎得慌。」
說著,景老爺子跟冷月和景翊並排跪了下來,順手從冷月手中的盤子裡拈起一塊紅豆糕,送到嘴邊淡淡然地咬了一口。
「唔……又換廚子了。」
景翊也從盤子裡拿了一塊,咬了一口,咂麼了一下,皺了皺眉頭,「唔……是呢,上個月吃著還沒這麼甜呢。」
「嗯……還是年前告老回鄉的那個廚子做貢品做得最地道,那口感細得,味道正得,再沒有第二人了。」
「對,我也這麼覺得……」
冷月捧著盤子,有點兒想哭。
景翊三下五除二地吃完手裡的紅豆糕,從景老爺子手中接過酒壺灌了兩口,看著伸手又從供桌上端下一盤芸豆卷的親爹,皺了皺眉頭,「爹……我這事兒也沒那麼急,您怎麼不在前面吃好了再來?您這把年紀了,還三天兩頭的吃貢品,對牙也不好啊。」
三天兩頭……
冷月默默擡頭,深深地掃了一遍景家的列祖列宗,又拿餘光看了看一左一右跪在她身邊吃貢品吃得滿臉坦然的景家爺兒倆。
她二姐說得對,景家實在是一戶深不可測的人家。
景老爺子就用一種深不可測的狠勁兒咬掉了半塊芸豆卷,邊嚼邊道,「我知道你不急,你要是急就不會走大門了……你娘嫌我回來晚了,跟我掉臉子,我就跟她說我是在街上給她買肉串耽擱了一會兒,結果老三……哎,不提了,你倆到底有什麼事兒,趕緊說吧,我吃飽了還得到吏部辦事去……」
「爹,朝里這些當官兒的你都熟,我想問問,以前老來找你下棋看畫的那個尚書令秦謙,他家女兒秦合歡,是他親生的嗎?」
冷月一怔,恍然。
對。
剛才聽攤主念叨秦合歡的事情的時候就覺得哪裡不對,是了,就是這裡不對。
算下來,秦合歡小產,和張老五被秦家人當街毆打的時辰,應該是一前一後幾乎緊挨著的事兒。
秦家人一面把秦合歡撂在一處清冷街巷的小院裡半年不管不問,一面又在秦合歡出事之後,立馬糾結家丁,火急火燎地去找那個已然燒成焦屍卻還能害慘秦合歡的張沖。
秦家人這樣的舉動,確實不像是對待自家親小姐的。
以秦家的權勢和毛病,這種事兒跟誰打聽都是麻煩,唯有跟自家親爹打聽,尤其這親爹還是當朝太子太傅景致景老爺子的時候,絕對是再合適不過了。
景老爺子吃著,篤定地搖了搖頭。
冷月微愕,還真不是?
景老爺子把嘴裡的芸豆卷咽下去,才慢悠悠地道,「不知道,反正不是我生的……」
冷月額頭一黑,捧在手裡的盤子顫了一下。
景翊忙把盤子接到了自己手裡,低低地對冷月說了一句,「夫人放心,也不是我生的。」
「……」
冷月不確定,她現在要是立馬休了景翊,景家列祖列宗站在她這邊兒的勝算會有多大。
至少,她沒吃過他們的貢品吧。
冷月心裡剛生出這個想法,景老爺子就笑眯眯地拈起一塊兒芸豆卷遞到了她手裡,「以前沒吃過吧,嘗嘗,挺好吃的。」
「……」
冷月硬著頭皮把這塊貢品送進嘴裡的時候,打心底里生出一種與此父子二人歃血為盟同生共死的悲壯感。
就算數上秦合歡,天底下也沒有比她更命苦的媳婦了吧……
「秦合歡……」景老爺子慢悠悠地念了一遍這個剛在冷月腦子裡閃過去的名字,「這名字我有點兒印象,秦家六小姐,還是七小姐來著……不是死了小半年了嗎,怎麼,你倆誰給人家刨出來了?」
「……死了?!」
☆、家常豆腐(二十一)
這一聲是景翊和冷月一塊兒嘆出來的,每個人的聲音都不算大,但這樣齊刷刷地合在一起,猝不及防之間也把景老爺子嚇得愣了一愣。
「怎麼……刨出來的時候,還是活著?」
冷月左右看了看同樣手捧貢品也同樣有點兒凌亂的爺兒倆,認命地嘆了口氣,「爹,我倆誰也沒刨她……我以前壓根兒都不知道有她這號人,是她昨天自己突然跑到家裡來,非要見我倆,齊叔問她是誰她也不說,還是景翊使了點兒法子連蒙帶猜詐出來的。」
景翊挑了挑眉梢,嘴角無意識地往上揚了幾分。
這是他在冷月嘴裡聽到的最接近於誇他的話了。
這句誇他還當真受得心安理得。
因為秦合歡的身份不是什麼俊俏家丁從秦合歡隨行丫鬟嘴裡套出來的,而是他憑著齊叔那一句「談談她肚子裡孩子的事兒」硬生生猜出來的。
「合歡」這個名字倒不是景翊憑空猜出來的,這個名字是他在豫郡王府里閒扯的時候聽王妃無意間說出來的,王妃從頭到尾就只說了一回,剛說出來,豫郡王的臉就變得像黃瓜一樣又長又綠的,豫郡王妃就不動聲色地用「老三家的」把「合歡」這兩個字替下去了。
如果他家老爺子的脾氣心性可以比作狐貍,那豫郡王的脾氣心性就可以比作葡萄。
或者蘋果。
也或者蘿蔔,白菜,土豆……
反正就是只要夠吃夠喝就絕不會去招誰惹誰,不夠吃不夠喝,也不會去招惹誰惹。
唯一能讓豫郡王眨眼間把白白胖胖的圓臉變成黃瓜的,就只有秦謙這一戶人家了,至於為什麼,好像是好些好些年前的事兒,景翊也不清楚。
所以,蕭允德的媳婦應該是秦家一個閨名叫合歡的小姐無疑了。
而那個時候有理由找上他家的家門,有膽子指明要見他夫妻二人,卻不敢透明自己身份的大著肚子的女子,最可能的無疑就是這個秦合歡了。
當然,猜測就是猜測,可能也只是可能。
所以景翊叮囑冷月務必要氣定神閒且毫不猶豫地詐她一下。
景翊最欣慰的是,冷月終究不是拿火流彈一類的東西「詐」的。
被媳婦當著列祖列宗的面兒隱隱約約地誇了一句,景翊有點兒飄飄然,畢竟,據他所知,景家得此殊榮的男人,他是第一個。
景翊有點兒得意地看向景老爺子,卻發現自家親爹已幽幽地把一雙深邃的狐貍眼眯成了狹長的兩條,原本悠然和善的聲音里摻了點兒讓人心裡發毛的意味,「這麼說,她是自己跑出來的?」
「……」
景翊額頭一黑,忍了忍,到底沒忍住,「爹……你上回不是在祖宗面前保證過再也不跟欽天監那伙人吃飯喝酒打麻將了嗎!」
景老爺子若無其事地又往嘴邊送了一塊芸豆卷,氣定神閒地咬了一口,「你上回也在祖宗面前保證過再也不曠工了,呵呵……」
曠工……
冷月這才想起來,景翊這會兒不是應該在大理寺里忙得找不著北嗎?
冷月一眼瞪過去,景翊也若無其事地往嘴裡塞了一塊紅豆糕,「那什麼,爹,秦合歡的死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您說說唄,人命關天呢,呵呵……」
「關天的事兒,你問天去啊,呵呵……」
「當著咱家祖宗的面兒,您想要什麼,直說吧,呵呵……」
景老爺子悠悠然地把盤子裡最後一塊兒芸豆卷吃完,掀開供桌上那塊一直垂到地面的台布一角,把空盤子往供桌底下一順,拍拍手上的碎屑,又滿面虔敬地把台布扯平理好,才擡起長輩特有的親切目光看了看冷月,又看了看自己的親兒子,「你現在說了還算嗎,呵呵……」
景翊乖乖地把一張「你說了算」的臉轉向冷月,「呵呵……」
秦合歡到底是生是死顯然很重要,景老爺子到底想要什麼顯然很難猜,而這些事兒想要從別處打探出來顯然更費時更費勁兒。
冷月心下一橫,「爹,您只管說,只要是我倆有的,一定不會藏著掖著。」
「其實我也不是要你們的,只是想看看,呵呵……」
「您說。」
「我孫子,呵呵……」
他孫子……
京里誰都知道,景老爺子家有四個神仙一樣的兒子,但至今還沒抱上一個孫子。
景老爺子的意思是……
景翊看著冷月,冷月看著景老爺子,倆人的嘴都張得足以塞下供桌上任何一樣貢品。
冷月一時間有點兒羨慕那只能躲在桌子底下的空盤子。
景老爺子還在親切和善地看著她,「這個,不能有?」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何況還是在景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潑出去的水,冷月硬著頭皮咬了咬牙,「……能。」
景老爺子撚著鬍子,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景翊有點兒蒙。
景老爺子開口要看孫子的時候他還沒這麼蒙,倒是見到景老爺子點頭,他蒙得很徹底。
景老爺子點頭,意味著冷月這個「能」字是沒有任何口是心非的成分在裡面的。
那就意味著……
「秦合歡的事兒……」景老爺子沒容自己的親兒子蒙夠,就已淡淡然地開了口,「是小半年前秦謙自己在酒桌上喝多了之後說的,沒說是怎麼死的,只說是人沒了,走得突然,走得慘。」
「然後呢?」
「沒了,呵呵……」
「……」
能讓景老爺子相信秦合歡已死,那就意味著秦謙的話里沒有一個字是瞎編胡扯的。
可秦謙要是沒撒謊,他們剛剛才見過的那個女人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經手這麼些案子,還從沒遇上過這樣已經死了的還能跑到大街上害人,活蹦亂跳的卻早已經死透了的邪乎事兒……
她總不能去跟安王爺說,這案子不屬於安王府的管轄範圍,應該交給欽天監去查辦吧……
冷月還在心裡一爪子一爪子地撓著,景翊已丟下了捧在手裡的紅豆糕盤子,利落地從地上爬起來,順帶著把冷月也拽了起來,還順手把冷月往懷裡一摟。
「爹,您吃好喝好……趁著天還早,我倆去弄個孫子去。」
「去吧去吧,呵呵……」
直到走出景家大宅的大門,冷月的一張臉還是通紅通紅的,景翊一直摟著她的腰走出兩條街去了,冷月的臉還是通紅通紅的。
景翊摟著她拐進一條幽僻的巷子裡時,冷月連脖子都漲紅了。
景翊扶上她的肩,低頭在她微抿的嘴唇上深深吻了一下,冷月也沒躲沒閃,只是臉上的紅色愈發深重,氣息微亂。
能聽到她真心實意地說出那個「能」字來,他已經覺得死而無憾了。
「小月,你要是不趕著去辦別的什麼事兒,咱們就辦點兒正經事兒吧,早辦完,早踏實……」
冷月沉著修長的頸子,睫毛低垂,抿著還殘存著景翊的溫度的嘴唇,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我雖然不知道張沖的死是怎麼回事兒,但我大概明白張沖死了還能害秦合歡和秦合歡死而復活是怎麼回事兒了。」
「……嗯?」
冷月狠狠一愣,驀然擡頭,景翊正在目不斜視地看著她。
用一種貓把死耗子叼到主人面前之後期待打賞的目光目不斜視地看著她。
他說的正經事兒……
冷月一時間很想拿劍在他身上戳幾個洞洞。
劍。
冷月倏然想起來,進景家祠堂之前她把那把沒了鞘的劍交到了景家家丁的手上,出來的時候腦子一亂……
忘乾淨了。
想想剛才景老爺子的神情,想想自己剛才進景家和出景家時的模樣,冷月一丁點兒折回去取劍的心都沒有。
她覺得,她這輩子恐怕都沒臉再進景家大宅了……
眼見著冷月的臉色由紅轉黑,景翊主動退了幾步,舉起兩手,交叉抱在腦後,低頭,乖乖蹲進了牆角里。
「夫人,剛才老爺子也犯了咱倆之前一直在犯的一個錯誤,剛剛你又犯了一遍……以夫人的聰明才智,現在肯定已經悟到了吧。」
冷月盡力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緒,可惜,無果。
「我悟你大爺!」
景翊乖乖蹲著,一動沒動,「夫人,你已經景家的人,我大爺,也就是你大爺,所以你應該說咱大爺。」
我悟咱大爺……
冷月鬼使神差地在心裡默念了一遍這句話,念完之後一丁點兒罵人的心情都沒了。
冷月面孔一板,「你……你說明白,咱大爺,不是……我,我怎麼錯了?」
「我說的辦正經事兒是說解決一下這個案子的事兒,而你因為我對老爺子說去弄個孫子就以為……」
「……景翊!」
「咱大爺咱大爺咱大爺……」
「……」
冷月正兒八經地調息了一陣,看著還乖乖蹲在牆角的景翊,才咬著牙根道,「接著說。」
「是,夫人……你剛犯的錯誤就是這樣的,老爺子剛才犯的也是這樣的,我跟他說去弄個孫子,其實說的是去逮那個犯案的孫子,而他因為之前你剛答應了他要給他看他的孫子,他就以為咱倆是要去……」
「……我知道了!」
「我就說嘛,夫人蕙質蘭心,必然一點就通嘛……」
「……」
冷月腦子有點兒亂,亂得有點兒想弄死這個攪亂了她腦子的人。
景翊清楚地聽到冷月把手指捏出了「咔咔」幾聲脆響。
「那個……區區小事,也不值得勞夫人費神,還是我說吧……秦謙說起秦合歡的時候,只說是人沒了,走了,沒說過一個死字,但這些當官兒在一塊兒說話是從來不會說死這麼直接的字眼的,尤其秦謙說的還是自己的女兒,所以聽見沒和走這樣的字,他們就自然而然地以為秦合歡是死了。如果秦合歡是與蕭允德私通之後暗結珠胎被秦家發現逐出家門,那秦謙說的沒和走,就不是死的意思了。」
冷月一怔,恍然。
對。
如此,秦合歡在府上被她道破身份之後表露出來的那份異樣的恐懼,還有不肯對街坊鄰里道出本家名姓的行為,也可做解釋了。
「同理……張沖明明已經死去多日了,秦合歡卻說是張沖害她,她也沒撒謊,只是咱們一聽她說是張沖乾的,就以為她的意思是打她的人是張沖,但也許……張沖不是動手的那個人,而是張沖做了什麼,或是她以為張沖做了什麼,從而導致了她挨打呢?」
冷月擰起眉頭,「那她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為什麼不乾脆說出來是誰打的她呢?」
景翊猶豫了一下,聲音微沉,「興許……她覺得打她的那個人一點兒錯都沒有。」
「她腦子有毛病啊,別人打她她還覺得……」
冷月話沒說完,目光定在乖乖抱頭蹲在牆角的景翊身上,呆了片刻。
對,世上確實有這樣一些人,對於某些特定的人來說,他們是任打任罵並且甘之如飴的。
「你是說……蕭允德?」
☆、家常豆腐(二十二)
景翊沒答,冷月也不需要他答什麼。
話說到這裡,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冷月把景翊從牆角里揪出來,順手撣掉他雪白的衣擺落地時沾染的薄塵,「回家,換衣服去吧。」
冷月的聲音有點兒輕,輕得有點兒溫軟,溫軟得景翊一時想不出她為什麼要讓他換衣服。
「……嗯?」
「嗯什麼嗯,這都什麼時辰了,趕緊回家,麻利兒地把官服換上,老老實實回大理寺,該幹嘛幹嘛去,大理寺要是再把你告到安王爺那,你看我不活剝了你!」
「……」
景翊哭笑不得地看著變臉比打噴嚏還快的媳婦。
明明剛才拂他衣擺的時候還輕柔得像撫貓一樣……
景翊默嘆,心平氣和地道,「夫人,今早你出門之後我就去過大理寺了,我現在就是在辦大理寺的差事。」
大理寺的衙門與景翊現在住的那套宅院只隔著一條街,騎馬坐轎的話約一刻可到,踩著街坊鄰居的屋頂蹦過去的話,也就是喝口水的工夫。
景翊騎馬坐轎的時候很少,所以,他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跑一趟大理寺,又從大理寺跑回家,換下官服,跑到慶祥樓里一邊吃豆腐腦一邊等她,冷月並不懷疑,但大理寺里剛巧有這麼一件她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的差事,冷月不信。
「老爺子剛剛才跟我說過,景家自己人糊弄自己人是要跪祠堂的……你跪完回來的時候記得幫我把劍捎回來。」
「我真的有差事……」景翊無辜又無奈地笑了笑,補了一句,「得罪人的差事。」
冷月一愣。
得罪人的差事。
這話不是景翊隨口說出來敷衍她的,這是在大理寺任職的官員被親朋好友或朝中同僚問起最近在忙活什麼的時候常說的一句話。
這句話的背後有一個朝廷命官們心照不宣的意思——眼下忙活的是當官兒的犯法的案子,說不得,別問了。
冷月雖然算不上是什麼朝廷命官,但也是食君俸祿的公門人,這句話的意思她當然是明白的,只是……
景翊忙活官員犯法的案子,怎麼會從大理寺出來之後就開始一步不離地跟著她了,她既不是官,又沒犯事兒……
官犯事兒……
冷月驀地想起景翊先前說過的一些話,一愕,脫口而出,「你要辦京……」
不等景翊捂她的嘴,冷月已經自己把自己的嘴捂上了。
「對不起……」
景翊看著徹底散去了火氣的冷月,展開一抹人畜無害的笑容,「夫人準備去玲瓏瓷窯,對吧?」
冷月又是一愣。
是,她確實是打算去玲瓏瓷窯。
從殘留在瓷窯中的痕跡以及張沖屍身上的線索來看,張沖就是死在燒窯的那間屋子裡的,嫌犯是個男人,一個個子高於張沖,慣用右手,且與張沖相熟的健壯男人。
無論這個男人是誰,他都一定是個不諳制瓷之術,卻與瓷窯有關的人。
再連上張沖生前對徐青說的話,莫名出現在張沖包袱里的秦合歡的錢袋,蕭允德半年不回家卻在昨天一連回去兩次的反常行為,秦合歡對張沖的恨意,還有那個還沒來得及出生就已匆匆轉世投胎的孩子……
冷月心裡已有了起碼的判斷。
只需再從蕭允德身上求個驗證,她就可以撒網拿人了。
但是……
景翊這話好像不只是純粹出於關心的隨口一問。
好像,還有下文。
「你是不是想說……你正好也要去,一起走?」
景翊毫不猶豫地點頭。
冷月沒打算拒絕他,實話實說,冷月求之不得。
劍不在身邊,她需要帶這麼一件同樣能讓她覺得心裡踏實的東西,而景翊剛好是這麼一件。
作為代價,冷月聽景翊講述《秦合歡與蕭允德夫妻關係的一百種可能》聽了整整一路。
到玲瓏瓷窯門口的時候,冷月心裡就只有一個念頭了。
趕緊把蕭允德揪出來,掐著他的脖子讓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跟景翊問問清楚,他跟他媳婦到底是他娘的什麼回事兒!
門房讓他們在客廳稍候,稍候了小半個時辰,冷月又硬著頭皮聽景翊繪聲繪色地講了另外七八種可能,總算盼來了一個人影。
來的不是蕭允德,而是一個大肚圓臉的中年男人,微微弓腰,臉上帶著一層薄汗和一道生意人標準的笑容,客客氣氣地拱手道,「景大人,夫人,小人是瓷窯的管事趙賀,瓷窯今日瑣事繁多,讓二位久等了。」
景翊也起身對趙賀客客氣氣地拱了拱手,和氣地一笑,「有水嗎?」
趙賀兩手拱在半空中,呆了一呆,「……水?」
景翊愈發和氣地道,「對,水,就是……無色,透明,流來流去,可以喝的那種東西,剛才話說多了,口乾。」
看著趙賀的眼神,冷月有點兒後悔跟景翊一塊兒來了。
「……有有有!家丁不懂規矩,怠慢二位,還望見諒……」趙賀好容易回過神來,對著廳外喊了一嗓子,「來人,奉茶!」
趙賀話音未落,景翊笑盈盈地道,「要二沸水沖泡的明前龍井。」
「……上明前龍井,二沸水泡,別弄錯了!」
景翊笑意愈濃,「再配碟千層糕好了。」
「……來人,上千層糕!」
「我要桂花味的。」
「……桂花味的!」
「外面沒人。」
「外……」趙賀一個字剛喊了個開頭,噎了一下,臉色發青地看著依舊笑容溫潤的景翊,「沒、沒人?」
景翊笑得人畜無害,「是啊,我剛才和媳婦說悄悄話呢,就把他們有多遠趕多遠了。蕭老闆真是治下有方,人人都認得安王府的牌子,各個都聽話得很,該賞。」
趙賀愣愣地看向冷月,才發現冷月正同情地看著他。
「二位……二位來瓷窯,到底所為何事?」
冷月知道景翊是不滿這管事把他倆晾這兒小半個時辰,有意使壞折騰他,冷月生怕這個臉色本來就不大好的管事被景翊折騰出點兒什麼毛病來,趕在景翊接話之前道,「談筆大生意,讓你們蕭老闆出來說話吧。」
趙賀顯然更願意有話對冷月說了,忙對冷月拱了拱手,「夫人見諒……我家老爺不在,生意上的事兒與小人談便可。」
冷月眉心一緊。
什麼時候不在不好,偏巧這個時候不在……
「他幹什麼去了?」
「這個……」趙賀為難地陪笑道,「老爺走得匆忙,不曾提及,小人也不甚清楚。」
冷月還沒來得及張嘴,就聽景翊笑意滿滿地道,「他胡扯。」
趙賀噎得差點兒把眼珠子瞪出來。
「……景大人,生意人以誠為本,小人沒有半句虛言。」
景翊笑容不減,「他又胡扯。」
「……」
趙賀圓乎乎的大臉綠得活像個龜殼。
冷月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兒同情他,於是耐著性子又客客氣氣地問了一遍,「趙管事,我再問你一遍,蕭老闆到底幹什麼去了?」
「小人……」
趙賀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笑眯眯盯著他的景翊,景翊那副神情活像是山里人家撒出去撲野雞捕兔子的狼狗,只等著獵物干點什麼蠢事兒,就能一爪子拍過去打暈叼走向主子邀功去了。
趙賀看著看著,隱隱的有點兒臉疼。
「小人知道得不多……小人昨天代老爺去城裡談生意,晌午才回來,那會兒老爺還在呢,後來有個夥計來找老爺說事兒,說完老爺就急匆匆出門兒了,到這會兒還沒回來……不過,老爺在外面過夜是常事,二位要是非見他不可,小人可以叫人出去找找。」
趙賀小心翼翼地說完,見景翊沒出聲,默默地舒了一口氣。
冷月咂麼一下趙賀的話,皺了皺眉頭,「你知道去哪兒找蕭老闆?」
「這個……」趙賀又看了看景翊,景翊仍在笑眯眯地看著他,趙賀心裡有點兒發毛,「就是、就是那幾條胭脂胡同嘛……」
冷月眉梢微挑。
蕭允德有鑽胭脂胡同的習慣她不覺得意外,但要說蕭允德在見了瓷窯夥計之後著急忙慌地出門為了去鑽胭脂胡同,這個就說不過去了。
「那夥計跟蕭老闆說的什麼,你知道嗎?」
「他們是在老爺書房裡關起門來說的,小人在隔壁理帳,什麼都沒聽見……聽見了!聽見了一句……老爺罵了一句賤婦,小人也不知道是罵的誰,老爺罵完就摔門出去了。」
賤婦。
這就對了。
冷月心裡又清明了幾分。
「趙管事,這個找蕭老闆說事兒的夥計是誰,你還記得嗎?」
「記得,是個劈柴的夥計,叫孫大成,長得五大三粗的,很好認。」
「他日子是不是過得挺緊巴的?」
趙賀愣了愣,「這個……小人不大清楚。」
景翊心滿意足地說了一聲,「胡扯。」
冷月鳳眼一瞪,趙賀慌道,「他、他有點兒陋習,可能、可能欠了人家不少銀子!」
冷月也心滿意足地勾了勾嘴角,「這樣啊……我和景大人去後面瓷窯轉轉,勞煩趙管事把他和窯工徐青一塊兒叫到瓷窯的燒窯間吧。」
趙賀怔怔地看著這兩個越說越不像是來談生意的人,「二位……可否直言,找我家老爺到底所為何事?」
冷月看向景翊。
她不能不承認,信口胡謅這種事兒還是景翊辦起來比較滋味純正。
景翊笑容可親地從懷裡拽出一塊兒金燦燦的牌子,往趙賀臉前一伸,語調溫和地道,「不告訴你。」
管事臉色一變,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冷月也差點兒給景翊跪下。
他拿出來的是一塊大內的牌子,還不是一般的大內牌子,是當朝天子親授的金牌。
不是當尚方寶劍之類用的那種金牌,而是替天子傳口諭的人證明身份用的,而替天子傳口諭的,多是天子最信任的,與天子最為親近的……
總管太監。
景翊好端端一個男人,是打哪兒弄來這麼一塊兒牌子的!
景翊就笑眯眯地舉著這塊牌子,和顏悅色地道,「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皇差,就是蕭允德他爹也沒資格問,何況他一個小小的管事?
「沒、沒有……」
「那就勞煩趙管事了。」
「不敢不敢……小人這就去辦!」
目送趙賀幾乎連滾帶爬地衝出門出,冷月斜眼看向一臉愉悅的景翊,以及他仍拿在手裡的那塊金燦燦的牌子。
「這玩意兒是哪兒來的?」
景翊把牌子收回懷裡,一邊從身上翻找什麼,一邊漫不經心地應道,「過年那會兒跟皇上搖色子贏的,感覺比安王府的牌子還好使,我就隨身帶著了……」
「……就是他們說你把皇上輸得只剩了一條褲衩的那回?」
「唔,沒有……什麼也沒給他剩。」
「……」
景翊最終從身上摸出三顆色子來,往腰間一塞,整整微亂的衣襟,笑出了一副清正公子的模樣。
「好了,走吧。」
☆、家常豆腐(二十三)
冷月和景翊來到燒窯房的時候,趙賀已經帶著一頭霧水的徐青和孫大成在裡面等著了。
瓷窯里正在燒著一批瓷器,添柴口裡火光躍動,把趙賀汗涔涔的臉映得一片亮閃閃的,和徐青與孫大成的兩張黝黑的臉擱在一起,煞是奪目。
也不知趙賀給這兩人交代了什麼,景翊一腳邁進門,兩人就齊刷刷地往下一跪,「小民拜見景大人!」
兩人都是壯年男子,一句話喊出來震天響,景翊後腳一滯,差點兒趴到地上。
「別別別……不年不節的,這麼客氣幹什麼呀……」景翊一邊笑容可親地說著,一邊走過去彎腰親手攙起兩人,「趕緊起來吧,到牆根底下一人找一個空箱子蹲進去,蹲壞了我掏錢。」
找空箱子蹲進去……
冷月親眼目睹兩個精壯大漢的臉由黑漸漸變成更黑,連徐青臉上原有的憨厚笑容也黑得看不出來了。
冷月一時也想不出,景翊讓他倆蹲到箱子裡幹嘛?
顯然趙賀也沒明白,趙賀在臉上僵硬地堆起一坨像是笑容的東西,對著景翊謙恭拱手,「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