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1)

2024-08-12 00:53:03 作者: 明小十

  「第十五隻。」

  容夙收回深湖後把一刀斃命、臉上都是震驚恐懼的一名段族嫡系子弟輕輕一推, 「嘭」一聲,塵埃瀰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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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著就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快快快,又有人死了!」

  「不是說了容夙殺瘋了, 至少要三人一隊麼?怎麼還會死人?」

  「嘶!族兄,那三人是一起死的!」

  「怎麼可能?容夙不是重傷了?她怎麼還能一挑三、主動出擊?」

  「你們姚族那姚不信還踏霄境八重修為、說的多麼了不起,不也死了?屍體還被容夙丟湖裡,幾日後才自己浮上來的呢!」

  「你什麼意思?要不是你們段族的人搜查不仔細, 排除功夫不到家, 怎麼被嚴格排查過的地方會再死人?」

  「那難道不是你們姚族想出來的辦法沒有用?什麼搜查、排查、把容夙困死在石林里, 壓根不管用!」

  場面就從一開始對容夙的驚懼怨恨變成姚段兩族嫡系子弟的吵架現場,甚至有的還想直接拔劍出來。

  都是世族嫡系子弟, 本事參差不齊,脾氣卻都大得很,此時自然誰都不服誰。

  最後還是那位最初和姚不信結盟、據說做事滴水不漏的段族子弟段連出來打圓場:「行了行了, 人都死了說這些有什麼用?當務之急還是追殺容夙。」

  「她重傷我們大家是都看見的, 姚族的前輩也說了趁她病要她命, 她定然是傷得不輕,這點從她只敢暗中動手卻不敢直接出現就能看出。」

  他說著,就組織剩下的十多個修士排查現場,想著容夙的行事、性格和一般人都不同, 說不定現在就藏在哪裡看著他們。

  容夙當然沒有。

  她沒有那種殺人後慢慢欣賞成果的閒情逸緻。

  此時她正黑衣藍刀穿梭在石林里,將從萬里追蹤術里悟出來的反追蹤術施展到極致。

  這是三月賭約開始後的第四十五天。

  也就是一個半月。

  距離賭約結束還有一半時間。

  距離登天境大能、手持追蹤星盤的姚不信死去後過了十五天。

  眉心龍形面具以一種緩慢卻很有效的速度溫養著容夙的傷勢。

  她的忍耐力越來越好,忍著那股劇痛借石林地形優勢穿梭著, 長刀如催命符,將那波世族子弟當做任人宰割的小羊羔, 已經又殺了十三隻。

  一開始那些世族子弟誰都不服誰,都想著殺了容夙不但能成為世族少主, 還能多拿一份好處。

  死了幾人後知道怕了,就兩人一隊。

  後來兩人一隊又死了幾次,改成三人一隊。

  剛剛就是三人一隊第一次死去。

  所以現在他們改成了五人一隊。

  十五人的隊伍,瞬間就成了三隊。

  容夙就嘆一聲,道一聲可惜。

  五人一隊,又滿懷警惕,時刻捏著保命寶物和致命寶物在手裡,她就殺不掉了。

  原先還打算把追殺她那麼久的三十來人的大隊伍都除了,給姚段兩族當回禮的。

  現在卻不行了。

  她的反追蹤術能感應到有許多修士正往石林的方向來,那多半是那位長袖善舞的段族子弟段連叫來的。

  石林的出口被他們堵死了。

  人一多,真展開地毯式搜索,她還是跑不了的。

  所以要趁人不多時先跑路。

  再見機行事,看看以後能不能多殺幾個。

  容夙想著,眼神里有得意。

  她自然不覺得殺那些世族嫡系子弟有什麼不對。

  他們此前雖然素未謀面,但他們都能為了世族少主的位置來殺她了,那自然也要做好死在她手上的打算。

  賭博當然是輸贏都有的。

  只是他們以前以為輸了最多無緣少主之位。

  容夙不喜歡,所以她將賭注都換成了性命。

  現在的問題是怎麼出石林。

  她擡頭,看見上方有層層疊疊的困陣纏陣。

  她不能踏空,那些世族子弟也不能。

  地面上對決是最原始的獵殺手段。

  那麼她能不能一刀劈開陣法束縛呢?

  容夙想到當初在正陽宗弟子排名賽上對上趙謹臻的方法:一刀破萬法。

  那本質上是刀修和陣修在修為和道境感悟上的較量。

  姚段兩族的陣修,此時多半心驚膽戰,怕容夙不知什麼時候就躥出來給他們一刀,畢竟陣修是眾所周知的近戰能力弱。

  容夙想著,擡手抹去深湖刀刃上骯髒的鮮血,手腕一翻,熾烈乾淨的焰火躍動著,一刀劈向上空。

  於是五人一隊的世族三支隊伍里的修士就聽到「嗤拉」一聲,像什麼裂開,接著就是「噗」一聲,像吐血的聲音。

  他們一頭霧水地看向同伴,就發現不是好像,真有人在吐血,而且無一例外都是陣修。

  「容夙!」段連驚呼一聲。

  眾人看去,看到黑衣的容夙一收手裡長刀,在一段距離外踩著就近一塊大石頭,一刀再劈出,焰火撞上波動的陣紋。

  嗤拉陣法裂開聲和修士吐血聲交織,她衣擺微揚,說道:「再見,小羊羔們。」

  瀟灑地踏空而去。

  地面上的段連和其他世族子弟驚訝到不行,因為那麼多層陣法交疊,容夙怎麼能劈開?

  但他們看著吐血越來越多的陣修,似乎就懂了。

  這些陣修原本就怕被容夙殺了,心裡驚懼,那麼陣法還能發揮出幾分作用?

  真是廢物!

  段連在心裡低哼一聲,招呼不是陣修的同族踏空追去,但已經晚了,他們慢了一步,很難再追上容夙。

  幾日後,莫州,商寶城。

  容夙壓著修為、藏著面容混在一座酒樓里,正聽著四周修士的談論聲。

  「這位道友,我怎麼記得以前這座城不叫商寶城?」這是以前來過的修士疑惑的聲音。

  就有知道的修士解釋了:「這座城位於莫州邊緣,原本是很荒蕪的,甚至酒樓都沒有幾座,魔修都不愛來。」

  「但前段時間商寶閣派人過來,把這座城買了,並且改名為商寶城,據說是打算作為商寶閣在莫州做生意的大本營。」

  這不難理解。

  醉仙樓品酒大會上一見,容夙就大概知道商夢華經商的天賦和沒有展露出來的野心。

  她能想出建醉仙樓、辦品酒大會來擴大商寶閣的影響,坐實第一經商組織的地位,那麼自然也想把生意擴張到九州大陸任何一個地方。

  容夙甚至隱約還能猜到那位商寶閣二小姐不為人知的幾分心思。

  那就是莫州是九州里排名最靠後、最荒蕪的地方,如果能憑商寶閣的力量把莫州變得繁華喧鬧,那將是言語再多都無法描繪出來的成就。

  她的猜測並不是空穴來風,因為她很快聽到修士們就著改名的商寶城說起拍賣會了。

  商寶城拍賣會。

  是由商寶閣二小姐商夢華親自督辦的。

  就在商寶城舉行。

  據說在商寶閣舉行過的拍賣會裡能排上前五,什麼天材地寶、丹藥秘籍、神兵利器都有。

  容夙一擡頭,還能看到上空源源不斷有許多衣著華麗的修士趕來。

  借醉仙樓品酒大會擴大影響力。

  借商寶城拍賣會打開莫州市場。

  大概再過不久,商夢華的前綴就會從商寶閣二小姐變成商寶閣少閣主乃至閣主了。

  容夙慢條斯理飲了一口杯里的茶。

  茶香馥郁持久,她的眉眼就舒展開了。

  再咬一口甜甜的桂花糕。

  容夙眼神愜意,只遺憾南宮焰此時不在她旁邊。

  四周的修士還在說。

  商寶閣的人早將商寶城拍賣會的拍賣單公布出來了,最後一件拍賣品是一件衣服,起拍價據說是十萬八階靈石。

  此時修士們就在討論這件衣服。

  大多是驚訝那衣服是什麼東西,怎麼會要十萬八階靈石?

  那是十萬塊八階的靈石。

  一般世族都拿不出來。

  就一件衣服,怎麼就能排在那麼多天材地寶後面,成為壓台的寶物?

  有知道一些內情的修士就得意洋洋地炫耀式解釋:「孤陋寡聞,這你們就不知道了,那衣服啊——」

  他縮縮腦袋,迎著眾多修士催促不滿的眼神,語速變快:「那是霓裳羽衣。」

  霓裳羽衣,據說以雲霓為裳、以羽毛作衣,是凡俗里文人墨客形容女子裝束美麗耀眼的一種說法。

  商寶閣最後一件拍賣品自然不是真的霓裳羽衣,只是借了這個說法來襯托衣服的不凡而已。

  所以那修士說了半天,還是沒說到衣服怎麼不凡,修士們就怒目而視。

  「你們不要著急,聽我慢慢道來。」

  那修士低咳一聲,開始解釋:「據說商寶閣的霓裳羽衣也是以羽毛製成的,輔以各種寶貴布料、蠶絲之類的。」

  「最重要的一點,聽說用到的還有神獸鳳凰的一根鳳羽呢!」那修士說完後看四周修士一陣驚訝,心裡滿意了。

  「鳳羽又如何?能被拿來做成衣服的鳳羽早沒有鳳凰的神性了,就只是一根鳳羽而已。」

  「對啊對啊,原來就只是看上去漂亮華麗的衣服,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不然怎麼能讓你們這麼激動地討論、讓越來越多的修士知道商寶城拍賣會呢?」

  有修士一針見血:「這就是商二小姐做生意的手段啊!」

  「她經手的拍賣會,一般最後一件拍賣品都不會拍賣出去,只是前面打造聲勢時拿來擴大影響的噱頭而已。」

  這不,酒樓里的修士出去以後看到熟悉的朋友,說起拍賣會時,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霓裳羽衣,接著話題就很順理成章。

  不知道的驚訝疑惑一件衣服怎麼就成最後的拍賣品了,知道的則炫耀加彰顯自己見多識廣,給朋友解釋。

  那些修士說著,繼續討論商寶城拍賣品倒數第二件拍賣品,也就是所謂壓軸的拍賣品,那才是最吸引修士參加拍賣會的寶物。

  拍賣會。

  衣服。

  坐在旁邊聽著的容夙很自然就想到了東川皇城裡望江樓的那場拍賣會。

  以及那件粉色衣服。

  後來她把那件衣服送給了顧妍妍。

  容夙想到顧妍妍,就想到後來夜蘭崖上靈光一閃想到的:南宮焰當時是想要那件粉色衣服的。

  雖然粉色不適合南宮焰。

  但她此時一回想,就能準確無誤地從紛亂無章的記憶里想到望江樓拍賣會後那一段時間裡,南宮焰穿著粉色衣服在她面前晃來晃去,還多次暗示。

  奈何她那時心裡只有修行。

  容夙想著想著,唇角不禁一揚,心裡就有了一個想法。

  但是十萬八階靈石——

  別說把她賣了,就是把她劈成兩半再劈成四半,賣再多次,估計也是沒有的。

  她很窮。

  容夙就有些惆悵地往外面看,正看到姚段兩族的嫡系子弟成群結隊在城裡晃著。

  容夙於是越加惆悵了。

  自石林後,兩族子弟大概是學乖了,知道靠自己不但殺不了容夙,只怕還會丟了性命,於是一個個都壓著性子開始合作。

  幾百人的大隊伍,成了一隊十人的小隊伍。

  容夙悟出了反追蹤術。

  那些人無法知道她的具體位置,卻能知道她的大概位置。

  此時知道她在商寶城裡,那些人就把城門圍住,繼續原始的追捕方法:地毯式搜索,挨個挨個排查。

  容夙惆悵的卻不是他們在追查追殺她,而是堂堂世族嫡系子弟,出門在外竟然都不帶靈石的。

  不然她就能多殺十幾個湊湊了。

  嘖,姚段兩族所有嫡系子弟的靈石加起來,只怕還沒有賣了南宮焰給她的玉帶換來的多呢。

  容夙看一眼腰間同樣被她改了外形的玉帶,開始想:她要是賣了玉帶給南宮焰買衣服,南宮焰應該就不會砍她手了吧?

  幾日後,商寶城拍賣會開始了。

  拍賣會門前,有衣著華麗、面容俊秀、舉止囂張的女子大搖大擺往內走去。

  四周巡視的姚族和段族修士看她一眼,漫不經心收回目光了。

  他們覺得段連的布置很不合理。

  拍賣會修士再多又如何?

  容夙是在逃命還有——趁機反殺他們。

  她怎麼會來商寶城拍賣會?

  一個命都顧不上的人,是傻了才會湊拍賣會的熱鬧?

  不怕有命買沒命用麼?

  他們就散漫地繼續發呆。

  容夙於是很順利地進到拍賣場內,眉眼微挑,還有些得意:她扮演起囂張跋扈的世族小姐來還是很像的。

  幾個時辰後,拍賣會結束了。

  拍賣場頂樓,商夢華端坐在座位上,正隨意把玩著手裡一枚金鯉魚形狀的商玉。

  旁邊就有隨侍左右的修士很不解:「小姐,您說容夙怎麼還敢來拍賣會啊?」

  商夢華舉行過的幾次拍賣會裡,這是第一次最後一件拍賣品被人拍走的,自然有很多修士都在注意那人。

  所以容夙是藏不住的。

  此時她出了拍賣場後,不但在被那些利慾薰心的散修追殺,還要在姚段兩族的修士手裡逃命。

  她要是不來拍賣會,不以商玉換走那所謂的「霓裳羽衣」,一切都不會發生。

  商夢華眉微皺,也有些意想不到,半晌後低嘆一聲,「大概是取捨吧。」

  她認為商寶城拍賣會最後一件拍賣品值得她賭上性命。

  「那不就是一件漂亮華麗了一點的衣服,除此以外什麼作用都沒有啊?」隨從不懂。

  商夢華卻瞬間懂了。

  她捏緊手裡金鯉魚形狀的商玉,心想:擴建夜市見面時,南宮焰曾跟她說在正陽宗遇到了一個不解風情的刀修,什麼都不會不懂。

  現在看來,容夙還是很會的。

  很會的容夙此時正在逃命。

  上方小光球懸浮著,跟商夢華旁邊的隨從一樣,很不能理解容夙的操作:「你都有商玉了,那換那壓軸寶物不好?怎麼就要換一件華而不實的衣服呢?」

  容夙低著頭認真以深湖擋住四周刺來的利刃,腳一掠就繼續逃命。

  人太多了,她是無法反殺的。

  好在她還有南宮族大能給的寶物在。

  她眼神微深,手一揚,手裡多出一顆珠子,丟出去後「嘭」一聲,城門口的陣法就破了。

  五階的暴雷珠餘力不絕,溢動的雷霆還波及到距離最近的修士。

  姚族的修士好一些,因為他們修的功法就是以雷霆為基礎的。

  段族的修士慘一些,但至烈至剛的道意和雷霆也能抵消。

  利慾薰心追殺容夙的散修最慘,傷得最重。

  而容夙已經趁著這個間隙一個踏空,速度很快地溜出商寶城了。

  姚段兩族的修士壓住「都一個多月過去,容夙的暴雷珠居然還沒有用完」的震驚,擡腳就追了上去。

  十幾日過去後。

  容夙衣擺上滴著血,暫時擺脫自商寶城內追出來後一直甩不掉的那波修士後,看著上空沒有再消失不見的小光球,聲音輕輕:「不是華而不實。」

  小光球:?

  什麼華而不實?容夙在說什麼?莫不是被追殺傻了?

  容夙唇微揚,沒有再解釋什麼,只是擡眸看著天上太陽升起、黑暗無所遁形,心情很好。

  此時是三月賭約的第二個月。

  還有最後一個月。

  就快要結束了。

  她就快能見到南宮焰了。

  她想著,看著幾名循著蹤跡追到附近的世族修士,擰乾衣服上的血跡,耐心地等那幾人走近後,一刀劈出,再以最快速度向後面遁去。

  出了城,天地廣闊無垠,有山有水,有樹木有石塊。

  還有修行界天然生成的險境,對於容夙這種生死廝殺里爬上來、最會趨利避害的修士是很友好的。

  所以遠沒有那些世族修士想得那麼簡單,以為幾百人合作了追殺一個她就手到擒來。

  相反,人越多,默契就越少,有時候不但無法幫忙,反而還會添亂。

  而且——

  容夙摸摸眉心的龍形面具,眼睛裡滿意的意味不再掩飾。

  龍形面具「活」了以後會修復她的傷口,這就是最無雙的寶物。

  如此又是十幾日後。

  容夙的修為掉到了踏霄境六重。

  原先四五百人的世族大隊伍此時只剩兩三百人,比一開始少了幾乎一半。

  除卻被容夙殺了的四十多隻小羊羔,剩下的則是害怕了,怕到少主位置不要了,被同族恥笑、被副族主看不起都顧不上了,直接就回族表示要退出賭約。

  於是容夙壓力大減。

  於是兩族副族主段君鶴和姚通元的面容陰沉到能滴出水來。

  他們看著不遠處悠閒地飲著酒賞著雲的南宮嚴一眼,目光深邃,許久後兩人對視一眼,眼裡滿是算計。

  莫州,浮屠城。

  這是比原先的商寶城還要荒蕪的一座城。

  而且這裡魔修很多、魔霧很濃。

  這座城像是天然為魔修而生的,魔修在這裡會很自在舒適,不修魔道的修士則會靈力遲滯、呼吸吃力,跟夜曇境有些相似。

  容夙打算剩下的十幾日時間在這座城裡度過。

  她在這裡會受到影響,自然姚段兩族的修士也會。

  大家受到的影響是一樣的,只看你能不能忍了。

  容夙自問是很能忍的。

  只是她此時也感覺到了壓力。

  修為掉到踏霄境六重後,如玉灩春所說,她反應的速度和動作確實慢了很多。

  所以她不敢再托大。

  到底是魔修的大本營,加上魔霧環繞,姚族和段族的修士行事也不敢太肆無忌憚,因而他們追查容夙行蹤的速度就慢了很多。

  容夙原先還想著以這樣的速度,說不定她能順利堅持到賭約結束。

  只是幾日後,她還是被堵在了城裡一條長巷前。

  逃亡兩個多月後,容夙的傷越來越重,這幾日姚族和段族的修士出手越發重,重到龍形面具溫養傷勢的速度遠遠比不上傷勢增加、加重的速度。

  此時容夙一襲血衣靠著牆,以刀撐地,正看著面前十幾個修士,眼神微微驚訝。

  她驚訝的是怎麼會只有十幾人。

  明明還有一兩百人在追殺她的。

  怎麼都不至於只有十幾人出現才對。

  只是十幾人她似乎也招架不住了。

  來自血魂術的影響一波一波的,裹挾著四周魔霧侵蝕著容夙的根骨。

  她不用看也知道,原本生來平凡、不適合修行、艱難以唯心道踏足修行路、後來南宮焰以星合草給她提升改善後的根骨此時一定損壞不堪了。

  「唰——」

  一個距離最近的姚族子弟擡劍刺來了。

  四周十幾人沒有跟以前一樣一起出手。

  他們緊緊看著容夙,站位散開,將四面八方的去路都死死攔住。

  似乎變得團結了許多。

  容夙不知道這是因為段君鶴和姚通元。

  眼看三月賭約只剩十幾天就結束,結束以後就無法對容夙出手,他們急到不行,於是難得也用上了策略。

  將還願意參加賭約的一兩百個修士分類分工安排好,拿出了以前堵殺歸一境大能的架勢,許諾殺了容夙後,這一兩百人都有好處拿。

  而少主之位也不會給刺出致命一擊的修士,而是以後再舉行大賽,在這波修士裡面選出。

  就很難得。

  利益至上、向來高傲的世族子弟真的就因此短暫地學會了團結。

  那劍越來越近了。

  容夙想擡刀擋住,只是她的動作太慢了。

  玉帶用過了。

  盾山玉用過了。

  暴雷珠快用完了。

  陣旗和魂刀毀了。

  南宮族大能給她的許多保命寶物,到了現在都用得差不多了。

  容夙眸縮緊,看著劍光凜冽。

  「鏗」一聲,是刀劍相撞的聲音。

  一柄她很熟悉、刀柄有正陽宗標誌的長刀無端橫出,擋住那劍後反手一刀刺出,那姚族子弟就摔了出去。

  容夙怔怔看著面前白衣的女子。

  不算熟悉,因為只見過一面。

  但也不算陌生,因為她救過她的性命。

  那是蕭凌雲。

  徐州匯城,紀族,生死擂台,半步踏霄境,修殺戮刀道的刀修。

  容夙那時出手救她一命,還把正陽宗領的四階長刀送了出去。

  於是她此時就拿著這柄刀救了自己。

  一年多時間,她的修為是踏霄境四重,只如現在的容夙低了兩重。

  而且以殺戮道修士的能力,說不定打起來還比現在的容夙厲害。

  姚族和段族的修士就眯了眯眼睛,聲音不悅:「閣下要和姚段兩族作對?」

  「作對又如何?」蕭凌雲聲音淡淡的。

  白衣迎風飄揚,她無懼無畏:「蕭某一介散修,得罪世族後,大不了繼續亡命天涯罷了。」

  她無牽無掛,不擔心有誰被她連累。

  蕭凌雲說著,回頭看容夙一眼,聲音溫和了幾分:「容夙。」

  匯城時她不知道容夙的名字,但登天城生死擂台後,只怕修行界不會再有人不認識容夙。

  「匯城時你救我一命,現在我為你擋住這些修士半個時辰,你跑路吧。」

  為容夙擋住這些修士半個時辰。

  不是蕭凌雲只願擋半個時辰,而是她只能擋半個時辰。

  畢竟她是散修,沒有多少寶物,而且才踏霄境四重。

  半個時辰。

  容夙就想到了儲白璧。

  她當初在白碧城外救儲白璧差不多也是這麼說的,不同的是她只能擋一刻鐘,蕭凌雲比她還自信。

  她用力握緊深湖,頭一低往蕭凌雲剛才衝出的缺口就逃了,一個字都沒有說。

  也不用說。

  容夙莫名覺得她和蕭凌雲間是有默契的。

  屬於刀修的默契。

  後面響起世族子弟怒極反笑的聲音:「半個時辰?簡直狂妄!」

  接著就是刀劍相撞的聲音。

  不過和容夙無關了。

  城裡似乎只有十幾個修士,沒有人再攔住容夙,容夙很快跑到城門前。

  然後她就知道怎麼城裡只有十幾人了。

  因為城門前此時有幾十人。

  姚族和段族的都有。

  他們面容淡淡,正以一種戲謔的眼神看著容夙,顯然是早有準備、早在這裡等著她。

  四周還有自他們兵刃上溢出來的道意。

  雷和火相碰,成了雷火。

  正團團覆蓋住城門。

  容夙要出去,就要淌過這片雷火,這片曾經是心底夢魘的雷火。

  他們的居心顯而易見。

  看來是層層包圍,想把她困死了。

  她似乎逃不掉。

  容夙站在那裡面無表情。

  小光球飄在上面顯而易見有些著急。

  那些修士也沒有再多言,就有一人擡著劍刺來了。

  和先前一樣,一人先上,別的人看著,以防容夙再有什麼別的手段。

  擡劍刺來的修士有踏霄境八重的修為,一點傷都沒有。

  容夙此時重傷,踏霄境六重。

  她不是這修士的對手。

  生死攸關,容夙心裡想的是:原來世族子弟團結起來也很厲害的。

  她先前果然是小看了他們。

  只是既然這麼厲害,怎麼還是死了幾十人呢?

  她笑了一聲。

  那修士看懂她的輕視後,眼神里多出些怒意,刺來的動作越來越快。

  藏在上空、誰都沒看見的南九就握了握拳,想著是不是應該出手了。

  什麼三月賭約!姚族和段族一定要容夙死,南宮焰自然也一定要容夙活。

  所以如果容夙真堅持不住,南九是一定要出手的。

  她效忠的只有南宮焰一個,自然不算南宮族的人。

  她姓南而不是南宮。

  而且按照少主說的,這個時間,她應該也快結束族主磨礪九重關、成為南宮族的族主了。

  那麼到時候姚段兩族再施壓,南宮焰就不怕了。

  畢竟少主和族主的差距還是很大的。

  只是最後南九還是不用出手。

  因為最關鍵時刻,容夙身上似乎有什麼亮起。

  那是——蘇明雁給她的玉簡!

  容夙驚訝不已。

  那是她上生死擂台前蘇明雁塞給她的,說如果她出手是為了公道,那麼她一定能得償所願。

  容夙那時就想,這玉簡在生死擂台上應該會有作用。

  但她沒有用上。

  她要殺姚昊蒼,一定是用自己的本事、用自己的黑刀來殺。

  於是玉簡留到了現在,替她擋住了那修士刺來的一劍。

  而且還不止。

  白光淡去,容夙看到了一道淡淡的白影。

  那白影似乎是——一個女子?

  面容看不清楚,那股感覺卻似曾相識。

  容夙一瞬間想到了很久以前在沉魂淵裡,她感悟出秋刀時看到的那道影。

  那時那人持刀揮向前,刀出似乎能阻斷天地。

  現在這人並掌如刀,一刀劈出,四周霎時間寂靜無聲。

  她施展的是冬刀。

  容夙想。

  只是這冬刀給人的感覺卻不只是萬籟俱寂,而是冰凍三尺、寒涼無比,似乎能夠冰封一切,也似乎天地間再無生機。

  冬刀,真正和春相對相反的一刀。

  於是一刀出,天地變。

  雷火一瞬間熄滅,連帶著那些修士頭頂上都多出一層霜。

  霜雪覆蓋住他們,也帶來屬於冬的嚴寒殘酷,正在緩慢而無法阻擋地融去他們的修行根基、修為乃至性命,帶來無法磨滅的絕望。

  那是圓滿境界的冬刀。

  容夙看呆了。

  那白影回頭看向容夙。

  她的影變淡了許多。

  容夙對上她的眼睛,還來不及因那雙眼睛裡厚重無盡的沉寂無望感到震驚,就先一步讀懂了她眼神的含義:走。

  走?走什麼走?

  哦,她現在是在逃命。

  容夙反應過來了。

  她看一眼地面上不再有光澤的玉簡,再看一眼白影,擡腳就向城外掠去。

  那白影是宿柏溪。

  或者說是宿柏溪留在玉簡里的殘魂。

  所以宿柏溪到底有什麼故事呢?

  十天後。

  距離三月賭約結束只有幾天了。

  容夙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泥濘的地面上。

  四周黑暗無光,魔霧濃郁無比,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容夙的根骨和修為。

  她的修為又掉了,掉到了踏霄境四重。

  後面則有十幾個姚族和段族的修士,也是累到極致,正以極慢的速度追著容夙。

  小光球懸浮在虛空正給容夙加油:「容夙,就快到了,你堅持住啊!」

  容夙扯扯唇角,笑不出來。

  按照小光球所說,前面是斷魂淵,是天生的一座魔境,魔霧會更多。

  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斷魂淵是位於魔湖上方的,湖水侵蝕力很強,造化境的修士碰了都要死,四周限制修士踏空,只有一座橋連接著。

  小光球的意思是讓她先一步到沉魂淵上去,反手再毀了橋。

  姚族和段族的修士過不去,她撐過最後幾天,就安全了。

  想的很好,做起來很難。

  因為容夙越走越慢,甚至險些就摔了。

  當然後面姚族段族的那十幾個修士也差不多了。

  斷魂淵在一片沼澤後面,他們是先淌過那片沼澤的,此時差不多都到極限,拼的只有意志力。

  容夙是對活命很有意志力。

  世族子弟是對利益很有意志力。

  似乎很久,也似乎沒多久。

  總之在小光球一聲一聲的轟炸里,容夙最後還是一步踏出石橋,看到了一大片魔霧環繞的地方。

  後面姚族和段族的修士越來越近。

  容夙反手拿出最後一枚暴雷珠,「轟」一聲,在那些修士震驚難以置信的眼神里,石橋斷了。

  他們走不過來。

  容夙就繼續踏步走進一片魔霧裡,忍著根骨被腐蝕的劇痛一直走到最裡面,然後坐在了地面上,數著時間。

  四日。

  三日。

  兩日。

  一日。

  天徹底暗了。

  容夙卻笑了。

  因為賭約結束了。

  她走出青雲上城時是深夜,三個月,一息不多、一息不少,此時徹底結束。

  她就靠坐在一顆枯樹上,擡眸看著四周一片黑暗無光、魔霧陰森,伸手自儲物戒指里摸出半壺酒,速度很慢地往嘴裡倒。

  那是南宮焰以前藏在星月居屋裡的酒。

  觀瀾亭那一遭,十幾壺,容夙糟蹋得差不多,只藏了一壺。

  後來醉仙樓品酒大會後在觀星樓庭院,她灌南宮焰灌了一半,現在還剩一半。

  容夙也是先前寶物用完後翻儲物戒指才看見的。

  她那時就想,如果真能撐到三月結束,她一定要飲著這酒等南宮焰來接她。

  現在三個月過去了。

  於是容夙灌了一口,滿身傷勢被灑出的酒水刺激地疼痛無比,眉眼卻都舒展開,眼睛裡只有愜意。

  一道清冽含笑的聲音在魔霧外響起:「飲本少主的酒,還不叫本少主,嗯?」

  尾音上揚,一聽就知道說話的人心情很好。

  容夙愣住。

  她擡眸看去,魔霧環繞里,一隻鳳凰自高空展翅而來,什麼天生魔境、什麼限制踏空的古怪法則,在神獸面前形同虛設。

  屬於鳳凰的火焰輕易照亮四周。

  斷魂淵瞬間亮如白晝。

  但小光球說了,天生魔境是沒有白晝的。

  所以是因南宮焰而生的白晝。

  容夙坐直了身體,擡頭看著正一步一步向她走來的女子。

  四周黑暗,只有南宮焰是亮的。

  她走到她面前,含笑看著她,眼神里有許多情緒,最後只融為溫柔,對她伸出手,說道:「容夙,我來接你了。」

  南宮焰來接她了!

  容夙看著她,心緒涌動,擡手搭上南宮焰伸出來的手。

  她的手有血,南宮焰的手白皙乾淨。

  搭上去那一刻,暖融融的舒服極了。

  容夙就揚了揚唇角,想到宿柏溪的冬刀,左手一揮,春意瀰漫開。

  萬物復甦。

  小光球驚訝地發現四周生而有之、常年不散的魔霧散開了。

  像是枯木逢春般。

  容夙靠著的那顆枯樹開出了花。

  陽光自沼澤外照進來,照亮了整座斷魂淵。

  魔境似乎一瞬間變成了——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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