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1)
2024-08-12 00:52:44
作者: 明小十
正陽宗, 南明大殿。
這是容夙自金銀山回宗的第一個月。
她現在的修為已經是踏霄境五重巔峰。
此時容夙沒有再修行,而是來到南明大殿,坐在那個南宮焰以前經常坐著看玉簡的座位上發呆。
南宮焰已經融合完鳳凰血脈, 最初她和正陽宗陳副宗主說好的交易就算結束。
按道理正陽宗該重新安排南明峰,而容夙成了弟子第三,那麼她歸屬於哪座山峰也不再重要。
只要她願意,她可以去正陽宗主峰, 也可以去別的峰, 所有山峰隨便她挑, 畢竟沒有哪座山峰會拒絕一個排名第三的弟子。
只是正陽宗沒有重新安排南明峰,當初程老布的防禦陣法、清潔陣法等諸多陣法都還在, 容夙便也繼續住在南明大殿裡。
不管容夙承不承認,她確實是因為南宮焰對這座山峰和宮殿生出了一種歸屬感。
這幾日大約就是南宮族少主冊立的時間了。
紫田曾傳音給她,說少主服飾有多麼多麼漂亮華麗, 南宮焰穿上後有多麼多麼驚艷耀眼, 還說姚族大小姐看南宮焰都看呆了, 許多世族子弟看南宮焰的眼神滿是驚艷愛慕……
她說這些,自然是想要說動容夙去南宮族的。
容夙就低眸看向玉案上的一枚玉簡。
那是她出洞府後打算回正陽宗前,青山塞給她的。
據說是程老連夜刻出來的,能讓她即便不會陣道也能操控南明大殿內連接南宮族星月居的雙向傳送陣。
青山當然也是希望她能去南宮族的。
容夙心裡就生出一種錯覺:似乎整座天地的人都希望她和南宮焰在一起。
但那果然只是錯覺。
她就收起陣法玉簡看向案上用玉盤裝著的兩樣東西, 一樣是用上古梧桐木製成的朱漆色方盒,一樣是一枚天藍色的圓月玉佩。
前者裝的是正陽宗鎮宗之寶正陽鑒。
後者則是陳副宗主給南宮焰的,所有正陽宗弟子見此玉佩, 都不能違抗持玉佩人的命令。
當初紫田帶她去內門任務堂,讓她成為歸屬於南明峰的正陽宗內門弟子, 手裡拿的就是那枚圓月玉佩。
南宮焰回族前要她把這兩樣東西歸還給正陽宗宗主。
容夙在原位上坐了一會,問了王小虎, 確認正陽宗宗主已經出關,拿起東西就往正陽宗主峰去。
正陽大殿一如既往的巍峨壯觀。
容夙通稟後得到允許,推開殿門進去,正聽到一道有些熟悉而空靈的女子聲音:「欣姑姑,南荒古神廟往後將由我坐鎮。只要找回南疆古書,姑姑就不會再被聖主之位困住。」
那女子一襲青衣,聖潔而如雲煙,立在殿裡有一股日光璀璨也蓋不住的風采。
她是容夙曾在醉仙樓品酒大會上再次遇見的南州聖女,巫寒韻。
容夙微怔,雖然疑惑巫寒韻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但想到她來正陽大殿的目的,就把玉盤上的東西舉了舉,對宗主道:「宗主,南宮——」
她頓了頓,眸微垂,繼續道:「南宮族大小姐的鳳凰血脈已經徹底融合,正陽鑒和玉佩當物歸原主。」
殿內一片安靜。
容夙能感受到來自青衣女子溫柔纏綿的目光。她低著頭沒有多看,只靜靜立在那裡。
上方端坐高座的宮裝女人自然看見了巫寒韻看向容夙的眼神。
她在心裡低嘆一聲,就想到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那時南疆內亂,南荒古神廟異動,她和那人結了生死結,幾經生死後動了心。
正逢南疆命定的小聖女降世。
那是南疆廟碑上的命定聖女,一出世就幾經波折,剛降生沒多久就被邪修偷走,想取她心頭血行邪術,還是她和那人聯手救回來的。
再後來,那人繼承了聖主之位,她要承擔起南疆族人的責任,不能受感情負累,自己也想要在正陽宗爬上高處。
於是生死結解開後,她回了正陽宗,一步一步成為了宗主。
只聽說南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聖女長到十五歲,為鎮壓異動以命獻祭,生死攸關。
再往後,南疆一族開啟護族大陣,就此斷了消息。
她再次聽到生死結三個字時,還是四年前在正陽宗外門弟子容夙那裡聽到的。
歲月如梭,她和那人聯手救回來時連話都不會說的小聖女原來已經長這麼大,眉眼間那股淡然自若像極那位南疆聖主,也喜歡上了一個人。
只是她的喜歡註定是得不到回應的。
容夙喜歡的是南宮族那位大小姐,幾日後就該稱南宮族少主的南宮焰。
宗主看向巫寒韻的眼神就含了些心疼。
容夙半晌沒聽到聲音,忍不住再次開口:「宗主?」
宗主就低嘆一聲,手一招,裝著正陽鑒的朱漆色方盒自行懸浮到她面前。
她壓住那些情緒,對容夙道:「正陽鑒先放在本宗這裡,過段時間少宗主冊立大典上再給你。至於圓月玉佩,你自己拿著吧。」
畢竟容夙以後就是正陽宗少宗主了。
她跟原先那位少宗主不一樣,沒有師承和家族,總是要有自己的寶物的。
那圓月玉佩不但是地位的象徵,同時也是以月華之力煉製、能參悟明月道境、安神清心的寶物。
少宗主冊立大典?再把正陽鑒給她?什麼意思?怎麼聽著是要立她當少宗主的意思?但她的任務不是沒有完成麼?
容夙看著玉盤上靜靜躺著的天藍色圓月玉佩一頭霧水。
她忍不住擡眸看了旁邊目光溫柔的巫寒韻一眼,心裡的想法是:正陽宗宗主和巫寒韻的關係肯定不簡單,那麼所謂的少宗主之位——
她的眼神就有些複雜,正想著怎麼拒絕。
上方的宗主看著容夙一瞬間的反應,聲音驚訝:「容夙,陳副宗主沒告訴你,你已經完成任務,是正陽宗少宗主了麼?」
完成任務?她不是沒有殺玉灩春嗎?
容夙一臉懵。
她原先是打算回正陽宗後跟陳副宗主說一聲的,只是去了金銀山見到南宮焰再回來後,她就把原來的打算忘得一乾二淨了。
在南明大殿修行一個月,她確實沒有再見過陳副宗主。
宗主見她真不知道,有些無奈,但還是解釋給她聽:「你以為任務是殺了玉灩春就能當上少宗主?」
難道不是嗎?容夙眨眨眼。
「當然不是。」宗主搖頭,「真正的少宗主任務有兩個。」
「第一個任務,是擁有殺玉灩春的實力。」
不管用什麼手段,是不是同境界對決,你要保證只要你想,玉灩春會死在你手裡。
「第二個任務,是能殺卻不殺。」
宗主自座位上站起,一步一步走到了容夙面前,看向她的眼神有欣賞。
知道生死結和容夙跟巫寒韻的大致過往後,她心裡是有些想立容夙為少宗主的。
但少宗主的位置關乎一宗未來,她才剛鎮壓住別的大能、把少宗主的位置空出來,當然不能隨意冊立。
「你知道原來那位少宗主的死因了?」宗主問容夙。
容夙應了聲「是」,想到那位少宗主是死有餘辜,眼神一變,怔怔道:「宗主也知道?」
正陽宗宗主也知道那位少宗主的死因,那怎麼還——
以這位宗主表現出來的心性和手段,不應該明知那位少宗主是死有餘辜,還把殺玉灩春當成少宗主任務的標準。
容夙若有所思。
宗主大概也能知道容夙心裡的想法,直接回答道:「對,本宗知道。」
她知道,還讓正陽宗弟子去追殺玉灩春、以玉灩春的性命換少宗主的位置,顯而易見是考驗。
能殺玉灩春,考驗的是實力和手段。
能殺卻不殺,考驗的則是心性和取捨。
正陽宗少宗主,不是只要天賦卓絕、手段高明就能當上的。修道修道,總不能修著修著把人道都丟了。
宗主看著容夙,手一揮,玉盤上那枚天藍色的圓月玉佩就懸在了容夙腰間,和她原來雪白色的弟子玉牌一左一右。
「容夙,你通過了真正的考驗,將是正陽宗名正言順、當之無愧的少宗主。」宗主聲音鄭重。
容夙怔住。
她看腰間的圓月玉佩一眼,想到這是南宮焰曾經拿在手上把玩過的東西,再想到正陽宗少宗主的位置,忍不住追問道:「那要是我真殺了玉灩春呢?」
夜曇湖邊,她已經打敗玉灩春了,只要刀一橫,玉灩春就死了。
「那你將徹底無緣少宗主之位。」宗主回答得很直接。
正陽宗不會立一個聽到少宗主之位就不問玉灩春殺人原因、直接動手的弟子當少宗主。
「而且你是殺不了玉灩春的。」
宮裝女人重新回到高座上,面上神情嚴肅:「少宗主死後,本宗前往那座洞府查明真相後,隔空在玉灩春體內留了一道印記。」
「印記會護住她的性命,任何正陽宗弟子都無法殺她。」
所以她當時要是橫刀往前,就會受到印記反噬?
容夙看向上方的女人,似乎就能理解她怎麼從外門弟子坐上宗主位置的了。
「玉灩春知道印記嗎?」
按照那女人當時的表現來看,應該是不知道的。那麼宗主能留印記留到她都不知道,手段該有多高明?
果然,宗主微微昂頭,聲音淡淡:「她當然不知道。」
不然以那位的心性,怎麼會甘心當她選出少宗主的工具人?
所以她是正陽宗少宗主了?
容夙將目光從天藍色的圓月玉佩上移開,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
接著她就垂眸,像是有些自嘲:她這樣藏在黑暗裡、行事不擇手段、被很多修士說像魔修的人,居然也能通過所謂考驗心性的任務?
一直站在旁邊靜悄悄聽著的巫寒韻微微皺眉,擡腳走到容夙面前,看她的眼神很嚴肅認真:「容夙,你配得上正陽宗少宗主的位置。」
女子的聲音清和空靈,卻很堅定不移。
被她那雙雲霧散盡後溫柔如水的眼睛注視著,容夙有一瞬間想到十四歲黑月地宮裡的初遇。
那時她已經知道真正的世界是什麼樣的,桃花源後的鏡花水月碎得徹底,她迷茫不知前路,直到冰棺里看見睜眸的青衣少女。
她的眼神像極八歲的自己。
彼時迷茫到極致的容夙就有了一個近在眼前的目標:她要救她。
容夙有些失神。
上方宗主看著巫寒韻眼睛裡藏不住的情意,忍不住再嘆一聲,對容夙道:「南疆聖女來正陽宗是來看本宗,順便參觀宗內風景的。」
「只是本宗還有要事。容夙,你就以少宗主的身份陪她去轉轉吧。」
要是早知道巫寒韻對容夙如此情深,她當初就該直接把生死結的解法告訴南宮焰,再護住容夙的性命。
宗主一時間後悔不已。
容夙垂眸,她是想拒絕的,只是宗主說完後直接消失不見。
她無奈,只能幾步踏出正陽大殿,看後面青衣的巫寒韻一眼,聲音輕輕:「聖、寒韻姑娘想去哪裡看看?」
巫寒韻眼眸微動。
其實在容夙進正陽大殿前,她來正陽宗要和欣姑姑說的話就已經說完,差不多該告辭了。
只是聽到容夙的聲音後,她就想多待一會。哪怕容夙不和她說話,她站在旁邊看著容夙也很好。
她沒想到欣姑姑會讓容夙陪她。
她原本也沒有這樣奢想過。
只是現在容夙問她想去哪裡,她想了想,道:「能去外門看看麼?」
容夙沉默。
她擡手結了個結界,一步踏上高空,對還站在那裡沒反應的巫寒韻道:「走吧。」
巫寒韻面上一喜,忙擡腳跟上,再變成和容夙並肩,唇角弧度小小地往上揚了揚。
正陽宗外門其實沒有什麼好看的,那排綠樹隔絕開內門和外門。
內門還有幾分虛假的安寧,外門則永無寧日,弟子間打架廝殺是常有的事情。
此時容夙立在高空,能看到有幾個高境界的外門弟子正按著一個弟子打,要他交出貢獻點。
那弟子只有開元境二重的修為,估計是新來的。
容夙不由皺眉,遲疑著是不是要出手。
畢竟那弟子進正陽宗絕對沒有三個月。
「住手,你們幹什麼?」有開元境六重的外門弟子從遠處跑來。
那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子,穿著外門弟子固定的黑衣,正阻止那幾個弟子對那弟子動手。
「幹什麼?」就有弟子嗤笑:「當然是要貢獻點啊。」
他面上還有對女子明知故問的鄙夷。
畢竟女子雖然是開元境六重,但他們幾個加起來也不差。
那女子卻不怕,她表情平靜:「他交寶物給外門第一了?」
「交了啊。」被問到的弟子一愣。
新來的弟子都要交寶物給外門第一,這是默認的規定。
「那他進正陽宗過了三個月了?」女子繼續問。
那弟子又是一愣,明白女子的意思後不禁嗤笑:「什麼三個月新手保護期?那是容老大規定的,現在容老大又不是外門第一了。」
有年齡小的弟子不懂,問罩著他的開元境高重弟子:「三個月新手保護期是什麼?」
那弟子就壓低聲音回答道:「知道正陽宗弟子第三容夙麼?她是從外門爬上去的,以前也當過幾年外門第一。」
「她當外門第一時,規定新來的弟子交了寶物後,三個月內,所有外門弟子不能再對新弟子動手。後來就有人稱為三個月新手保護期。」
「對,容老大現在不是外門第一,而即將成為少宗主,所以你要違反她當初定的規定?」女子表情不變。
那弟子一滯,看著四周看熱鬧的外門弟子,轉身離開了。
開玩笑,容夙當外門第一時他們就怕得不行。現在人家爬到少宗主的位置了,以後三個月新手保護期還有誰敢撼動?
人散後,地面上開元境二重的弟子感激不已:「多謝師姐。」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我們正陽宗即將冊立的少宗主容夙吧。」
那女子微微一笑,擡頭看向天空,想到容夙以前也是外門弟子,眼裡都是嚮往。
巫寒韻立在虛空看著那女子的眼神,忍不住笑了,對容夙道:「看,你配得上少宗主的位置的。」
容夙微怔。
她還在想三個月新手保護期是什麼,想了很久才想起來,她以前確實有規定過這個。
似乎是她剛進外門時被打得太慘,險些就死了。
許多次遍體鱗傷、命懸一線時,她都在想,但凡多給她些時間摸清外門的規則、弟子的結盟、貢獻點的分配,她就能用更少的時間坐上外門第一。
約莫是那段時間太慘,後來她成為外門第一後,還是添了這麼一個規定。
她不排斥弱肉強食,也坦然接受世界的黑暗,只是仍然希望絕望無光處能有留給求生者的一絲生機。
三個月的時間很短,改變不了弱者什麼,對於拼命求生或者龍困淺灘的人卻足夠了。
比如顧劍安。
當初所謂的三月之約,用小光球的話來說,就是顧劍安逆襲所需的時間。
容夙擡腳離開外門,繼續問巫寒韻:「外門看完了,還有呢?」
同時她在心裡算著時間。
天將亮,南宮族的少主冊立就開始了。
四方賓客來齊了。
他們看向南宮焰的目光一定有藏不住的驚艷。
還有姚宣蘭、商夢華、那位王族少主和許多世族子弟……
南宮焰穿上少主服飾後會有多美呢?
一定比在床上時眼含淚花、衣衫不整還要美,那是完全不同的一番風采。
青山和綠水也會跟隨左右。
紫田會拿著長鞭負責星月殿南宮衛的巡視。
南宮族裡人來人往,那麼廣闊的地方,她卻不能去。
容夙想著,面上不由多出一絲苦澀。
巫寒韻看到了。
她並不知道是因為南宮焰。
事實上,醉仙樓品酒大會後,她忙著回族鎮壓異動,先是解決了生死結解開的問題,然後就是接手聖主之位,還要查南疆古書的下落,比南宮焰還忙。
現在這段和容夙一起漫步正陽宗的時間,幾乎是她偷來的。
只是偷來的始終是假的。
巫寒韻搖頭,「不用了。」
她會去看外門,只是因為那是容夙待過最久的地方。
她對容夙道:「容夙,段祁在南疆罪獄,你不用擔心。」
她對容夙的事情知之甚少,此時就想著容夙是不是在擔心段佑的死會暴露,遲疑一會,還是說了。
容夙一怔,本能地皺眉,「你知道段佑……」
她沒有跟巫寒韻說過。
知道她殺了段佑的人,只有段祁、玉灩春和南宮焰。
「我是通過商玉知道的。」巫寒韻輕輕點頭。
當時商玉異動,她知道容夙遭遇了致命一擊,心裡實在擔心,就順著商玉用南疆手段查了查,順著段祁查到了段佑的死。
容夙眼神微深。
巫諧的名字咒殺術後,她已經知道南疆一族的手段神秘古怪,加上商玉,巫寒韻會知道段佑的死也說得通。
只是段祁在南疆罪獄——
容夙擡眸看著巫寒韻,迎著她眼裡滿滿的情意,把那枚商玉捏到掌心,就想說些什麼。
巫寒韻卻知道她要說什麼,直接就出聲打斷:「容夙,你什麼都不用說,我知道你喜歡南宮焰。」
所以她也沒有奢想過別的什麼。
姑姑為南疆一族封鎖情感一百多年,和欣姑姑相愛不能相守,現在該輪到她了。
她是命定的南疆聖女,那本來就是她生來的使命。
十五歲以命獻祭,一百年後冰棺醒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責任。
所以她有時也會慶幸,慶幸容夙不喜歡她,不然她也無法回應容夙。
現在這樣就很好。
巫寒韻把商玉掛回容夙腰間,聲音輕輕的:「容夙,你只要活著就行。」
容夙只要好好活在世界上,和南宮焰開心快樂、自由自在,她想到容夙時,知道她很好就足夠。
黑月地宮生死逃亡的那短短十幾日,足夠她回味一生。
她說完,溫溫柔柔跟容夙做了告辭,青衣如雲霧,須臾消失在天際,只剩容夙還站在那裡想著她的話。
好好活著。
真是一個渺小簡單到極致,對她而言卻無比艱難的要求。
她註定是做不到的。
許久後,容夙再擡眸,日落西山,南宮族的少主冊立已經結束了吧。
她向南明大殿的方向踏去,坐在座位上直接用傳音玉佩命王小虎來南明峰見她。
王小虎很快就來了。
他看南明大殿的眼神滿是沒見過世面。
再擡頭看向容夙時,越發難以置信:「老、老大?」
正陽宗弟子排名賽開始時,他還在外面歷練,所以是第一次見到臉上沒有刀疤的容夙。
容夙看他一眼。
幾年過去,王小虎也有了些變化,修為提升到通玄境九重,在內門弟子裡面算得上還行。
她嗯了一聲,坐在那裡沉默一會,按照南宮焰的動作把玩著手裡的圓月玉佩,許久才問王小虎道:「最近有什麼事情發生嗎?」
容夙本意是想借這個問題承接她真正要說的話。
結果王小虎看她一眼,表情變得嚴肅:「有,跟顧劍安有關,老大想知道?」
顧劍安。
容夙眸微動。
先前和巫寒韻去外門,她想到顧劍安時,還有些好奇他現在的修為,結果王小虎就說到了。
天道之子啊!
容夙來了興趣,只道是不是顧劍安又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壯舉,聲音微揚:「他怎麼了?」
「他——」王小虎眼神有些黯淡,說道:「其實也不是他,而是顧族。顧族覆滅了。」
顧族覆滅?
容夙一呆。
她當然知道顧族。
那是青州的世族,比不上南宮族,大概跟匯城紀族差不多,有幾位修為最高登天境巔峰的大能坐鎮。
跟南宮族比當然不算什麼,但修行界大能很少,好歹也是世族,怎麼說覆滅就覆滅了?
容夙想到儲白璧,隨口問道:「顧族族主修行也出問題了?」
「啊?」王小虎一怔,接著就在容夙的眼神示意里直接把他知道的說了。
事情很簡單,一點都不像容夙想的那麼複雜,歸根結底是懷璧其罪。
顧族得了某件寶物,據說能讓大限將至的修士突破境界壁壘。
大限將至、突破境界。
這是一種什麼概念?
容夙不知道,她大概永遠也不會大限將至。
但她也能知道這寶物對修行界那些因無法破境而即將老死的老傢伙們有多致命的吸引力,那麼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不過——
「顧族覆滅跟顧劍安有什麼關係?」
容夙不解。
顧劍安雖然曾經是顧族少主,但不是被逐出家族了麼?顧族覆滅,他不應該開心?
王小虎扶額,跟了容夙幾年,他大概也能知道容夙的想法。
他就解釋道:「雖然顧族內有些人和顧劍安關係不好,還在他修為停滯不前時欺負他,但也有一部分對他很好。」
如果不是這樣,顧劍安怎麼能成為正陽宗外門弟子?
「而且後來顧劍安再崛起後,和顧族的關係也改善了很多,顧族那部分對他好的修士和大能還想重新立他為少主。」
「而且顧妍妍的父母也在顧族啊。」王小虎嘀咕著。
顧妍妍。
容夙想到收到粉衣後眼神亮晶晶的小姑娘,以及那道萬里追蹤術,聲音微沉:「顧妍妍沒事吧?」
「她——」王小虎面露不忍:「據說顧族覆滅時她正好回了族,後來就失蹤了。顧劍安當時在外面歷練,得到消息後再趕去,顧族已經覆滅了。」
再然後,就是顧劍安大受打擊,一直在外面查顧族覆滅的起因經過、出手的家族、顧妍妍的下落……
「宗門向來不插手世族的事情,顧族出事後,除了顧劍安一直在外面奔波外,就只有蘇師姐出手震懾了一些想對顧劍安趕盡殺絕的修士。」
所以顧妍妍失蹤了、生死不明?
容夙垂眸。
王小虎說著也想到容夙以前對顧妍妍的一些不同,就問道:「老大,你會出手查顧妍妍的行蹤麼?」
容夙現在是正陽宗少宗主,雖然還沒有冊立,但她開口,在外行走的正陽宗弟子和大能也就會留意一二了。
王小虎看容夙的眼神就多了些希冀。
烈陽地窟後,他對顧劍安是很崇拜的。
容夙沒有回答。
她只是坐在那裡繼續把玩著手裡的圓月玉佩,隔了一段時間才對王小虎道:「姚族少主在閉關,你知道不?」
王小虎一怔,接著就點頭:「知道。」
宗門雖然和世族互不相干,但世族少主都很有排面,消息靈通的弟子自然會知道。
王小虎就是那波消息靈通的弟子裡最會打探消息的,修行之餘,他還能將正陽宗、青州乃至修行界大大小小的消息都掌握在手。
容夙當初在外門選他當手下就是這個原因。
王小虎也知道容夙看重的是這個,進了內門後就把這個優點發揮到淋漓盡致,聽說消息來源很廣,還收了一波外門弟子當跑腿。
「知道就行。」容夙把圓月玉佩掛回腰間,聲音低沉:「關於姚族少主的消息,你以後第一時間報上來。」
她說完擺擺手,王小虎就很懂事地離開了。
容夙看著他的背影,想著顧族覆滅,心裡念了一遍「懷璧其罪」後,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接著就是深沉。
姚昊蒼已經閉關一年多,從他的修行天賦、功法、武技來算,也差不多該出關了。
她把自己的黑刀擺在面前,擡手緩緩摸著刀刃,眼神里有壓抑,也有興奮。
南宮族,星月居內。
忙完少主冊立後一系列事情的南宮焰擡腳走到星月居,看那道連接正陽宗南明大殿的陣法一眼,對南宮衛道:「去準備藥浴,就在星月居裡屋。」
那南宮衛恭敬應著,就去準備了。
綠水也忙得累極,只是看一眼穿上少主服飾後越加高貴無雙的南宮焰,便頗為滿意,是對自己眼光的肯定。
她此時就跟在南宮焰旁邊,聽見南宮焰的話後不由問道:「小、少主還是要進真血池?」
南宮族內的真血池不是舒服的溫泉,而是磨礪修士的血池,融合了諸多上古神獸的真血。
血脈天賦者進去後所受痛苦會嚴重很多,所以需要先以多種靈藥熬成的藥液進行藥浴,使身體先適應那股壓迫暴戾。
南宮焰先前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她命南宮衛去搜集那些靈藥,綠水就知道她的打算了。
只是那時少主選拔任務沒有開始,她以為南宮焰是為了快些坐上少主之位。
現在南宮煌死了,她都是南宮族名正言順的少主了,怎麼還是要進真血池呢?
綠水眼裡有探究。
南宮焰沒有回答。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總不能說那是她的直覺吧?
直覺容夙不告訴她的那些事情很重要,也很——致命。
她心裡一直有個猜測,那就是容夙明明喜歡她喜歡到不行,卻始終壓抑著,是不是怕會連累到她?容夙是不是想保護她?
她不知道容夙要做什麼,只是憑藉直覺、迫切地想讓自己變強大,成為少主不夠,進真血池後掌控鳳凰神力、突破登天境也不夠。
南宮焰只能盡全力提升自己,然後再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去告訴容夙:所謂生死相隨,不是生死結解開了就不算數的。
她就問綠水:「本少主先前讓族衛查生死契約的締結之法,查到了?」
「還沒有。」綠水搖頭:「不過應該快了。」
南宮焰就點點頭,看南宮衛往裡屋玉質的雕花浴桶里倒著藥液,大步走上前。
綠水看著她的背影,想著真血池的兇險,低嘆一聲,默默摸出一枚跟紫田要來的傳音玉簡。
正陽宗南明大殿。
容夙坐了十幾日後,邊修行邊想著那些致命的刀法,就看到面前的傳音玉佩和玉簡都亮了。
玉簡里的聲音來自南宮族。
玉佩里的聲音來自王小虎。
她遲疑一會,還是選擇先聽玉佩,就聽到玉佩里王小虎有些起伏的聲音:「老大,姚族少主姚昊蒼出關了!」
容夙的心就一緊。
她繼續聽,聽到王小虎繼續道:「但他沒能突破到登天境,聽說衝擊境界失敗,修為只是半步登天境,還受了反噬。」
衝擊境界失敗,半步登天境,反噬。
容夙愣住,她按住黑刀的手收緊,指尖陷進掌心,有血流出,卻一點都不痛。
受了反噬啊!
容夙擡了擡頭。
南明大殿殿門關上後,殿內一片黑暗,容夙此時擡頭自然什麼都看不到。
明明修士是能黑暗視物的,她眼前卻一片模糊。
只是半步登天境啊!
她揚了揚唇角,臉上怎麼都揚不出笑容,聲音顫抖到不成樣子,最後只能在心裡笑,邊笑還邊想:果然姚族少主才是作惡多端啊!
不然怎麼會受反噬呢?
不然怎麼會衝擊登天境失敗呢?
難道是上天生出了眼睛,知道他不配登天麼?
容夙就摸著黑刀,把王小虎的聲音聽了好多次,生平第一次覺得青年沙啞的聲音好聽極了。
許久後,容夙壓住心裡情緒後,才拿起來自南宮族的玉簡,裡面是綠水的聲音。
她就一怔。
以前她聽到的都是紫田的聲音,左不過是要說動她去南宮族。
容夙雖然不會去,但還是很耐心認真地聽了三遍以上。
現在卻成了綠水的聲音。
綠水跟紫田是完全不同的,前者一般也不會傳音給她。
她就坐直身體開始聽,越聽表情越嚴肅。
綠水將南宮焰的打算、真血池的兇險以及進真血池後活著出來能得到的都跟她說了。
南宮焰如果能活著出真血池,那麼她不但擁有登天境的修為,還能掌握鳳凰神力,能以血脈壓制南宮族歸一境修為以下的族人……
相當於真正意義上的一步登天。
只是要得到很多,就要忍受很多。
那真血池很兇險,諸多上古神獸的真血也會不斷沖刷南宮焰的身體。
她要借真血池掌握鳳凰神力,真血池也想同化她,把她變為真血。
南宮焰要在那樣兇險的地方堅持三個月!
容夙的心一緊,在座位上坐了幾日後,再聽一遍王小虎的聲音,眸光幽幽,拿起那枚陣法玉簡就往殿外走去。
南宮族,星月居。
滿屋水霧瀰漫,南宮焰正坐在那隻玉質雕花的浴桶里忍受著藥液暴戾壓迫的衝擊。
再有兩天,她的身體就能習慣這種壓迫暴戾,她就能進真血池了。
在真血池裡堅持三個月,出來後,她就能去正陽宗看容夙了。
南宮焰想到這裡,面上滿是期待,那股疼痛也淡了很多。
然後她就看到面前出現一道白光,白光後面似乎有一個人正不緊不慢向她走來。
白光?怎麼會有白光?似乎是先前程老布的傳送陣法?通往的是正陽宗南明峰?
南宮焰在藥液里泡久了暈乎乎的,有些反應不過來,只是呆呆擡頭看著那道白光。
不多時,白光淡去,她看到了——容夙!
四目相對,容夙也有些震驚。
她是第一次走傳送陣,不知道原來陣法是直通南宮焰屋子的,而且南宮焰藥浴的地點竟然就是這間屋子。
她就低咳一聲,有些難為情,剛想著是不是應該出去外面。
南宮焰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