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2024-08-12 00:52:13 作者: 明小十

  南宮焰的近衛。

  短短六個字, 似乎只是道明身份的言語,王羽真不知怎麼的,卻聽出了海誓山盟的纏綿意味, 似乎近衛二字比所謂心上人、道侶之類還要珍重。

  她看容夙的眼神就變了變,心裡的想法:情況比容夙是南宮焰的情人還要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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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若是情人,她也不是不能試著撬一下牆角,但她說是南宮焰的近衛——

  王羽真看向容夙, 看到的是一雙如墨般幽深的眼眸, 只是眸底此時的情緒似乎滿是忠誠和臣服, 是相當合格的一個近衛。

  雲台上很靜,因而容夙的聲音雖然很輕, 卻稱得上人盡皆知。

  寬闊座位上坐著的南宮焰就一怔,她直直看著容夙。

  容夙此時側對著她,她只能看到容夙沒了刀疤後變得光滑俊逸的左臉, 看不到她面上具體是什麼表情。

  南宮焰卻完全能夠想像出來。

  她就揚了揚唇角, 將酒杯里剩餘的酒都倒進嘴裡, 有幾滴順著唇角淌落,酒香濃郁,卻不及心裡藏不住的歡悅。

  她反反覆覆念著「近衛」兩個字,似乎舌尖都繞著一層勝過蜜糖般的甜。

  容夙拿著深湖的手就縮了縮, 她能感受到南宮焰眼神的柔和和情意,有些不自在和不知所措,想了想直接拔/出深湖。

  月華如水, 襯出雲台光滑的地面上也似淌了一地水,兩旁大樹輕搖, 樹影融在如水月光里,木樁上立著的兩人便也成了一道景致。

  只是在王羽真看來, 容夙才是此刻最驚艷的存在,尤其是她拔刀出鞘,如水刀刃上藏著的凌厲再無收斂,直直劈砍而來時。

  到底是她一見鍾情的對象。

  王羽真就不是很忍心讓她摔落地面。

  她揮了揮袖子,身形輕飄飄挪動,輕鬆避開那一刀後,聲音是只有看到好看的人才會有的柔和:「容夙,我不說南宮族無人,也不挑釁南宮焰了。你收刀吧。」

  驚艷歸驚艷,她不認為容夙能贏她。

  容夙的修為和她一樣,都是知微境九重,甚至容夙是知微境巔峰,還要勝她一些。

  只是她經常在木樁上以此陣法練習拳法、感悟道境,王羽真自信自己站在這裡就是無敵的。

  容夙垂眸不答,只右腳向前一踏,穩住身體平衡,看向王羽真的眼神也多出幾分重視。

  這重力陣法確實是很不凡,至少她也有幾次險些無法控制自己,差點就摔落地面。

  只是她話都說出去了,自然是一定要贏的。

  至於該怎麼贏——

  容夙看著虛空隨王羽真移動而波動的陣紋,若有所思。

  青山曾經以一些她聽不懂的陣法原理推倒她的院子,讓她只能住在南宮焰的院裡,後來她閒著無事也讀過一些關於陣道簡述的古籍。

  雖然容夙還是不太懂陣道,卻知道陣道有萬變不離其宗的說法,也就是說什麼壓制修為、重力束縛,本質上只是外在影響。

  這不是殺陣困陣之類的,王羽真也只是藉此陣來修行拳法和步法。所以只要她的速度足夠快、刀法足夠准,未必不能將王羽真打落地面。

  容夙想著剛才見到的紫田微微發白的臉,眸光一厲,再次施展刀法。

  劈、砍、掃、撩……

  容夙將王羽真當做她往日生死廝殺里遇到的對手,竭盡全力以最簡單的刀道基礎施展開刀法,刀刀凌厲。

  雖然因為重力陣法的原因速度受到削弱,但她出刀時就很快,因而削弱後竟然還能追上王羽真的速度。

  四周修士就看得有些驚訝。

  他們想不到容夙竟真能做到如此地步。

  算算時間,她已經勝過先前所有修士在木樁上堅持的時間了。

  他們就想到先前對南宮焰的嘲笑。

  容夙去了刀疤後再出場讓所有修士都認不出來,甚至顏控晚期的王羽真都對她改變了態度,這足以說明她的面容很出彩,風采也無雙。

  現在則是展露她的修為和實力。

  如此種種,似乎已經重重打了他們一巴掌,南宮焰根本不是眼光不行,而是識得凌雲木。

  所以是他們有眼無珠麼?

  世族子弟們不願意承認,最後只歸咎於是容夙修為太低,進陣後不曾受到修為壓制,完全是盡全力施展刀法,才能堅持這麼久。

  再過一會,她就會被王羽真打到地面上。畢竟顏控歸顏控,王羽真雖然有時候很蠢,但對商寶閣商玉的重量卻很清楚。

  他們就坐看容夙多久會被打落地面,甚至有的還拿這個開賭。

  角落裡聽到一切的聖女眸光微涼。

  南宮焰後面站著的綠水則是若有所思,看著木樁上刀法精彩而力求一擊斃命的容夙,唇微動,打算說些什麼,最後卻沒有說,只默默壓在心裡。

  木樁上。

  容夙不但沒有如那些世族子弟所想被王羽真打落地面,甚至像是逐漸適應了那股重力,劈出的刀也越來越快,甚至在半空掠出殘影。

  王羽真心微驚,心說不愧是她看上的人,接著目光微深,拳風一變,她拿出了所有的本領。

  天心府外府學生,徐州王族大小姐,拳陣雙修,二十三歲的知微境九重修士,王羽真能如此任性而肆意妄為,自然不全是靠她的出身。

  她此時拳風浩蕩、去勢兇猛,走的竟是一力降十會的路子,再加上重力陣法的加持,這一拳相當厲害,是打算直接轟落容夙的。

  她接不住這一拳。

  容夙想。

  但她不但沒有驚慌,反而唇微揚,笑容里含了一絲得意。

  她本來就不打算接。

  她和王羽真比的是誰能不摔落地面穩立上方,又不是硬碰硬誰能勝出。

  因而容夙向左踏出一步,繞到王羽真側面後手腕一翻,深湖橫掃而出,兩旁大樹搖得就越來越快。

  四季刀法之秋刀,肅殺蕭瑟。

  除此之外,容夙還加了一部分自己的感悟進去,是在南宮族時,她和南宮焰關係看似決裂的那段時間裡,她在觀瀾亭外空地上練出來的。

  夏刀生出焰火後,容夙已經知道四季刀法大成後,春夏秋冬四刀都有自己的伴生之物。

  夏刀伴生的東西是焰火。

  而秋刀,則是風。

  秋風掃落葉的風。

  容夙想著,不知怎麼想到沉魂淵內玉簡碎後看到畫面里那人一刀出,堪斷山阻水、逆轉天地的震撼。

  然後她橫過深湖,以橫掃的姿態揮出了自己的秋刀。

  來自深海深邃湛藍的刀光照亮天際,甚至壓過如水月光,附近十幾顆大樹上原先嫩綠的葉霎時間成了枯黃色,正撲簌簌揚落。

  所謂的重力陣法在這一刀面前根本無法阻擋,王羽真如寶石的眼睛裡此刻也融著深藍的刀光。

  她直面那一刀,震驚於容夙面上如殺神般颯然凜冽的肅殺意,拳風散開後,再無法保持平衡,直直就往地面上摔去。

  然後她看到容夙在那一瞬收了刀,雙腳搭住木樁,身體倒懸而下,竟伸手來攬住她的腰。

  她擡眸看上去,容夙眉梢微揚,表情含著一絲得意。

  後面落葉飄落、月光艱難從那片刀光里重新亮起,眼前人美如畫,是言語無法形容出來的艷絕。

  王羽真的呼吸就緊了很多。

  她開始想:如果容夙不攬住她的腰,她早摔到地面上了。那麼容夙怎麼會攬住她的腰,她是不是也不忍心她摔了?

  王羽真的心就前所未有地跳動了起來,只覺此刻的容夙若是能對她笑一笑,她是連命都願意給她的。

  容夙似乎聽到了她的心聲,她揚著唇笑了笑,聲音輕輕:「王姑娘,南宮族有人否?」

  「有,當然有。」王羽真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容夙面上笑容就盛烈了幾分。

  她腳上微用力,攬著王羽真的腰向上踏去,在踏到重力陣法限制的最高處後收了手,對著還傻傻看著她、眼裡滿是桃花的王羽真再一笑,聲音頗無辜:「不好意思,手滑了。」

  「沒關係沒關係。」王羽真忙安慰她,接著就感覺自己在劇烈墜落。

  「嘭」一聲重響,她重重摔到地面上,疼得說不出話來,心神卻還沉浸在剛才容夙的笑容里,躺在那裡目光依然花痴。

  直到同伴捂著臉把王羽真扶起來,她才反應過來,容夙剛才那聲不好意思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不是不忍她摔到地面上,而是嫌兩人高的木樁不夠高,怕她摔得不夠疼,才會多此一舉來「救」她的。

  嘶,好深的心機,這人性格好惡劣!

  但她怎麼好像更喜歡了?

  王羽真忍不住仰頭去看容夙。

  容夙卻沒有低眸再多看她一眼,而是收刀回鞘,聲音清冽而微涼:「還有誰要上來?」

  她環顧四周一圈。

  四周修士都低頭沒有回答。

  不是因為陣法設置不能上第二次,而是修士趨利避害的本能告訴他們,最好不要輕易對上這個人。

  至於原因——你想想來時那十幾顆嫩綠掛滿綠葉、迎春長得正盛的大樹,再看看現在光禿禿無一片綠葉、如同嚴冬將至的枯樹。

  沒有人回答。

  容夙就閒庭信步地就著月光走了幾步,最後看向商夢華。

  先前她心情壓抑,哪怕商夢華出場時沒有穿斗篷戴面具,她也沒有認真看她。

  現在容夙雖然心情也不算好,但總算是有了幾分興致,她就認真打量著商夢華。

  跟場上的世族子弟一點都不一樣,商夢華傳的衣裳一點都不華貴,卻透出一股名士風流的從容自在,是看著很賞心悅目的女子,也沒有什麼商人的算計和狡黠。

  她看上去根本不像商人,倒如肆意隨興的酒客。

  一看就知道很喜歡飲酒,和醉仙樓的名字極相襯。

  容夙想到南宮焰同樣嗜酒如命後,唇微抿,對商夢華道:「商二小姐,第一枚商玉是不是歸我所有?」

  「自然。」商夢華目光從容,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隨意優雅的風姿,手一揚,上空懸浮著的一枚商玉就飄到容夙面前:「容夙姑娘執此商玉,商寶閣閣人會為你完成一件事情。」

  她說著,看四周修士一眼,目光掃過含笑望著容夙的南宮焰後微滯,接著就道:「果然精彩!來,諸位同道,再飲一杯,為此盛景。」

  場中修士就將目光從容夙身上收了回來,都很給面子地將杯中酒飲盡,繼續談天說地。

  容夙就收了商玉,輕飄飄躍到地面上,沒再看王羽真一眼,迎著不遠處南宮焰柔和的眼神,先走到紫田身邊,「傷勢如何?」

  紫田最後那鞭是硬扛重力揮出的,反彈後形同於自己挨了那一鞭,因而才會爬不起來。

  紫田微微搖頭:「無礙。」

  她略一遲疑,還是問容夙道:「容夙大人最後對王羽真的那一摔,是因為我嗎?」

  按照她對容夙的了解,容夙雖然恩怨分明、出手無情,但也很有分寸,一般不會在無法永絕後患的情況下結仇。

  但剛才她對王羽真的手段,卻實在稱不上理智。

  如果王羽真不是顏控,不是對容夙心懷愛慕,那此刻她大約就會恨極容夙,因為容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折辱她。

  「是。」容夙回答得很直接。

  她迎著紫田複雜的眼神,沒有再說什麼,而是大步流星走向南宮焰。

  南宮焰正懶懶坐在座位上,唇微潤,衣襟濕透,有幾滴酒就順著她的唇角淌到下頜,最後沒入目光看不見的衣襟深處。

  果然嗜酒如命。

  果然是懶散隨意又高貴無雙的世族大小姐。

  容夙就走近,看到南宮焰微抿唇,將唇上幾滴酒舔去,嗓音如酒般醉人:「本小姐的近衛回來了?」

  近衛。

  容夙不由想:這大概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適的身份了。她不能奢求太多,那麼以南宮焰近衛的名頭留在她身邊,似乎也很好。

  她就輕聲回答道:「是的。」

  容夙頓了頓,面上笑意艷了幾分,繼續以低低的聲音道:「……小姐。」

  是和紫田往常喚南宮焰小姐時一模一樣的聲調,虔誠里含著信仰和忠誠。

  南宮焰不禁一怔,心跳如鼓。

  容夙以前也這麼喚過她,只是多了姓氏在前。

  南宮小姐和小姐是完全不一樣的,只是怎麼不一樣,她又說不出來,只覺這兩個字和近衛一樣,是她聽過最喜歡的字。

  她就微紅著臉「嗯」了一聲,舉起手裡的酒杯飲盡杯中酒,心情雀躍不已。

  容夙垂眸藏著自己眼神的溫柔,只在低頭時才敢任由情緒流露,然後上前一步站在南宮焰身後,如同最虔誠的近衛。

  南宮焰就心情頗好地繼續品嘗面前美酒。

  「南宮小姐。」商夢華端著精緻古拙的酒杯緩緩走來,面容含笑溫和,正如先前對待任何一個世族子弟般和南宮焰打招呼。

  順便命後面醉仙樓的修士將玉盤呈上前,興致勃勃介紹道:「此酒名為春日酒,據說在當世美酒里能排進前十,這一杯是夢華特意為南宮小姐準備的。」

  她面上笑容真切,顯然是出自真心,還壓低聲音道:「南宮小姐,別人都沒有的。」

  南宮焰就有幾分感興趣,接過那酒杯一嗅,眼睛就一亮。

  商夢華見她果然感興趣,也很高興,開始滔滔不絕:「一壇春日酒的釀製需要九百九十九年,取長長久久之意。」

  「此酒目前只剩三四壇,一般都是釀酒師拿來祝賀修行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成婚的,往日裡要飲到實在不易。」

  「此酒用到的材料有很多,都很珍貴……」

  她開始跟南宮焰講春日酒有多麼多麼難得。

  南宮焰竟也聽得很認真。

  容夙對酒不感興趣,她看著眼前相談甚歡的兩人,也不想多看,就擡頭看向四周,主要是想看看那位來自南疆一族、出自南荒古神廟的聖女。

  性格黑暗、毀滅世界。

  容夙對這些還是很感興趣的。

  但她並沒有看到,場上修士她雖然有一部分說不出名字和來歷,但都是紫田先前介紹過的,顯然不會是南疆聖女。

  她正想著,就聽到了一道空靈而溫和的聲音:「我在西北方大樹枝葉垂落的地方。」

  西北方,大樹枝葉垂落。

  容夙微怔,往那聲音說的地方看去,果然看到兩道微微模糊的身影。

  一人站著,應該是聖女的僕從,一人坐著,青衣如煙,約莫就是所謂的南疆聖女。

  只是那聖女怎麼知道她想看她?

  而且,剛才那聲音似乎有些熟悉,總像在哪裡聽過。

  青衣,如雲煙飄渺虛無。

  那股風采——

  容夙心裡情緒一滯,沒來由想到認識的某個人。

  只是她認識那人時,那人才十幾歲,怎麼也不會是活了一百多年的南疆聖女。

  容夙想著,正打算收回目光,就見聖女站了起來。

  嫩綠的枝葉從她發上拂過,隔著遙遠距離和朦朧月光,那聖女的面容清晰無比,一點一點對上了容夙記憶里那張始終如蒙著一層雲霧、幾乎不會笑的面容。

  竟然真的是她!

  容夙驚訝到不行,接著就再次聽到那道空靈的聲音響起,而且只有她一個人聽得到:「醉仙樓雲台外,水月連廊見。」

  醉仙樓的雲台架於雲霧之上,擡手能碰月光,水月連廊則連接醉仙樓雲霧上的水池和天上月,是商夢華對外打造聲勢的第二個觀景盛地。

  容夙走出雲台一段距離後,就看見連廊的盡頭立著一道身影,寬大的青衣隨風飄揚,依稀還是她記憶里如雲霧、如青煙般的人。

  只是從少女長成了女子。

  相識於微末。

  她也曾遙想過能不能再見於頂峰。

  現在看來,自己是不能了,她卻可以。

  南疆一族的聖女,整座南州世族子弟見了都畢恭畢敬的存在。

  她就走上前去。

  青衣女子聽到腳步聲,緩緩回頭,開口第一聲是:「我的名字是巫寒韻。」

  巫寒韻。

  容夙早知道她的名字,也知道巫寒韻應該也早就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麼。

  那麼她現在這麼說的原因——

  容夙就想到十四年前分別時那個所謂的約定。

  然後她唇微揚,以同樣溫和的聲音道:「我是容夙。」

  「容夙。」巫寒韻認真看著她,眼眸里蒙著一層雲霧無法看太清,卻看得出是含著笑意的。

  她說:「很高興認識你。」

  容夙垂眸,回道:「我也是。」

  說完以後,誰都沒有再出聲。

  四周很安靜。

  容夙擡頭,能看到月光鋪在巫寒韻身前,映襯出一地淒清。

  巫寒韻也在看她。

  一別多年,黑衣持刀、沉默陰沉的少女真的變了很多很多。

  她欣喜於她的變化,卻也會因那變化和她無關而滿懷失落。

  容夙此刻背對著月光,俊逸的臉上雖然沒有了刀疤,卻也是暗著的,只是看在巫寒韻眼裡,她卻比月光還要耀眼。

  容夙曾是她藏在心裡不敢輕易觸碰的月光啊!

  她想著許多個夜裡承受著那些繼任聖女之位的折磨,痛苦到無法保持清醒時,只要想到容夙的臉,想到分別時她口中的「來日再見」,想到只有活著才能見到她,就擁有無限的力量。

  現在她心裡的月光就在眼前,她卻似乎再也觸碰不到了。

  她想著想著,眼神就無法控制地多出幾分哀傷。

  容夙就有些不自在。

  巫寒韻此時的眼神跟十四年前很相似,只是她卻不是十四年前什麼都不懂、心裡只有殺戮的黑衣刀修了。

  她現在很懂巫寒韻的眼神。

  因而她想了想,出聲道:「聖女——」

  「你喚我寒韻就好。」巫寒韻聲音輕輕,眼神希冀。

  容夙低頭,道:「寒韻姑娘。」

  她不去看巫寒韻是什麼眼神,只繼續問道:「你教給我的那道生死結,前些時日我按照你說的辦法想要解開,卻怎麼也解不開。不知姑娘是否知道原因?」

  「生死結?」巫寒韻眸光微動,擡手施了個結界,問道:「你和南宮焰結了生死結?」

  「是。」容夙道。

  「那——」巫寒韻看向天上月光,聲音輕飄飄:「我曾請求巫順將生死縛教給你,你沒有用上?」

  「沒有,我不會對南宮焰用生死縛。」容夙也看向天上月光,聲音輕輕的,卻透出勝山般的堅定不移:「我喜歡南宮焰,所以永遠不會對她用生死縛。」

  她的喜歡不能對南宮焰說,但如果是對別人,那就無所謂。

  尤其眼前人還是巫寒韻。

  容夙知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道理,因而眼神很堅定,稱得上擲地有聲。

  巫寒韻就在心裡苦笑一聲,苦澀化不開的同時還有對南宮焰的無盡羨慕。

  她想:南宮焰何其有幸,能被容夙喜歡上!

  容夙不知道,不然她也許會認真糾正,說應該是她何其有幸,才能得到南宮焰的真心。

  「生死結屬於南疆一道的術法,而南疆一道所有術法的施展都和南荒古神廟有關。前不久南荒古神廟異動,所有南疆術法施展都會受到限制,越是深奧玄妙所受影響越大。」

  「生死結無法解開,應該和這有關係。不過這個問題不大,我回去後鎮壓完異動,到時生死結就能解開了。」巫寒韻解釋道。

  容夙點頭,再看巫寒韻一眼,眼裡就多出幾分疑惑。

  「你是想問我的年齡吧?」巫寒韻輕笑一聲,得到容夙有些不好意思的眼神直接道:「我生來得南荒古神廟廟碑認主,是命中注定的聖女。」

  「南荒古神廟這一任的聖主,是我姑姑。」

  「只是南疆一族和南荒古神廟一直有衝突,誰也不服誰,都想爭聖主之位以掌控整座南州。」

  「他們根本不知道,聖主和聖女生來要承擔的東西都很多……」

  巫寒韻笑容苦澀,想到自家姑姑後面上就沒了笑容,最後簡單道:「一百一十四年前,南疆一族挑動內亂,神廟廟碑承受不住族人鮮血傾注,險些破碎。我以聖女之力修補廟碑,受到反噬後生機盡失。」

  「那年我十五歲。」

  「姑姑為保我性命,以無上手段將我冰封於東川皇城外的黑月地宮裡。」

  「我在棺中沉睡了一百年,再醒來時,就看到了你。」

  彼時黑衣刀修眼神凌厲,一人擋在她面前。

  對面的那些散修本來是來偷盜地宮寶物的,卻在見到她後,想到南疆修士故意散布「以她心臟煉丹能得無上神力」的消息,起了貪念,想要殺她煉丹。

  那麼多散修,修為都比黑衣少女高。

  少女當時手裡的黑刀甚至很鈍,卻是她在絕境裡唯一的希望。

  她曾想過,如果醒來後不是第一時間回族,而是跟著容夙,事情是不是會不一樣?是不是——容夙喜歡的就不是南宮焰了?

  只是,她始終是不能的。

  容夙微怔,她想不到棺中醒來的青衣少女還有這麼一段沉重的過往,也想不到巫寒韻會跟她說這麼多。

  「你那時曾問我怎麼會出現在地宮的冰棺里,我沒有回答。但我在心裡想,如果以後有機會再見面,你再問什麼,我一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巫寒韻看著容夙,眼神鄭重如宣誓。

  容夙沉默,正打算再回些什麼,就聽到幾聲不成章的腳步聲。

  巫寒韻的眼神就變了變,似是多出許多苦澀。

  容夙有些不解地回頭,就看到來人竟然是南宮焰。

  她手裡端著一隻酒杯,長發披散,似乎是半醉酒的狀態。

  她就伸手撤掉巫寒韻的結界。

  這招是十幾年前在地宮裡,巫寒韻教她的,那時她們穿梭在複雜的地宮環境裡,躲避著那些散修的追殺。

  巫寒韻的結界跟任何散修的都不一樣,被困住就很難出來。

  容夙引開追兵後回來救她,險些被她的結界困住。

  巫寒韻就教了她解法,說無論何時,她的結界都不會困住她。

  結界不在後,南宮焰準確無誤地來到容夙面前,身體搖搖晃晃的。

  容夙忙上前,還沒有伸手,南宮焰就撞進她懷裡,同時扯住了她的衣袖。

  容夙就有些無奈:「你怎麼來了?」

  「我來找我的貼身近衛啊!」她歪了歪頭,看著醉得不輕,眼神疑惑:「你有看到她在哪裡嗎?」

  容夙:「……」

  「南宮焰。」她攬住南宮焰的腰,使她不致摔倒,聲音無奈但很溫柔:「我在這裡。」

  她說著,想拿過南宮焰手裡的酒杯,南宮焰卻不讓,將酒杯拿遠了一點。

  看著跟真醉了一樣。

  容夙半信半疑,然後看向巫寒韻,眼神里的意味很明顯。

  巫寒韻就低了頭,說道:「關於生死結解法的事,我再查查,晚些時日給你回復。」

  她說著,步出連廊,對那僕從道:「赤羽,走吧。」

  「是,主人。」赤羽想著,忍不住再看容夙一眼。

  她現在知道初見容夙時那股熟悉是從哪裡來的了。

  這人她是見過很多次的。

  只是不是在現實里,而是在自家主人的畫上。

  主人十五歲修補廟碑後沉睡於冰棺,百年後再回族,雖然看著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卻多了幾個愛好,比如畫畫、煉丹……

  只是畫的都是同一個人,煉的丹也是同一種。

  畫上那人應該是容夙的縮小版,沉默、瘦弱、陰沉,臉上有刀疤。

  赤羽想到刀疤,眼裡神情一變,忍不住出聲道:「主人,朱意先前說冰原上的冰顏草已經采完,是不是要用南疆催生之術再生出一批送回族內?」

  她心裡想,從剛剛的情況來看,應該是不用的。

  果然,巫寒韻腳步一頓,最後只輕飄飄道:「命她回族,冰原不用再去。」

  「還有,我先前放在族內禁地的二十顆冰融丹,也一併毀掉。」

  因為以後都用不上了。

  赤羽應了聲「是」,看向自家主人的眼神里滿是惋惜。

  那二十顆冰融丹算得上是她煉丹十幾年來最完美的二十顆。

  水月連廊上。

  容夙還在想南宮焰是不是真醉了,想著想著就見南宮焰擡頭,聲音滿是質問:「容夙,你瞞著本小姐偷偷溜出來,就是和別的女人私會?」

  她眼裡都是不滿。

  容夙就知道南宮焰沒有醉,想想也是,嗜酒如命的人怎麼會真醉?

  只是私會什麼的,顯然是無稽之談。

  她就有些無奈地退了一步,「沒有私會,她是我以前認識的人,我來這裡是想問關於生死結解法的事情。」

  以前認識的人。

  南宮焰想到相識於微末幾個字,再想想那位聖女看容夙的眼神,知道她大概就是那個和容夙早早認識的人了。

  她心裡酸溜溜的,繼續質問:「你們怎麼認識的?」

  容夙垂眸,遲疑一會還是將事情完整地告訴南宮焰。

  她當時剛踏修行路不久,去地宮也只是想得到些有用的寶物,結果誰能想到地宮冰棺里竟然躺了個青衣少女。

  容夙本來是不想管的。

  縱然殺人取心煉丹的事情再荒謬,都和她沒有關係。

  但她最後還是出手了,只是因為——

  她微微出神。

  接著就聽到南宮焰明顯酸到不行的聲音:「救人於水火、生死關頭一起逃命,果然是相識於微末該有的事情。」

  南宮焰眼神里都是在意。

  她很在意。

  因為容夙明明就不是那種會護持弱小、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結果卻出手救了巫寒韻。

  「我救她,不是因為善心。」

  容夙眸微深,聲音低低:「我只是看到,她坐在冰棺里擡頭看四周散修的眼神,像極了我八歲坐在青樓地面上時看那花魁的樣子。」

  懼怕、無助、絕望,但帶著一絲希冀。

  容夙自己的希冀因為那道刀疤而徹底摧毀。

  但她還是想試試看,能不能留住別人的希冀。

  但是現在看來,她不但留住了別人的希冀,似乎還得回了自己的希冀。

  她就低眸看向南宮焰,眼裡是藏不住的溫柔。

  南宮焰迎著她那樣的眼神,腿就有些軟,整個人都倒進容夙懷裡。

  容夙一驚,忙垂眸不再多看,就想帶南宮焰回到醉仙樓十五層的房屋。

  南宮焰卻扯住她的袖子,沉聲問道:「那她是第一個麼?」

  第一個說容夙的性命很重要的人。

  什麼第一個?

  容夙不明白,正要問清楚,就感覺身上一重,是南宮焰不管不顧扯住她往地面一撲。

  水月連廊的地面不硬,但容夙還是摔得一懵。

  她不解地看上去,就見南宮焰趴在她身上,一隻手搭著她的肩膀,一隻手正小心翼翼護著她手裡的酒杯。

  見容夙看來,南宮焰就獻寶般地將那酒杯舉了舉,說道:「這是春日酒……」

  她就將那些商夢華說的話同容夙複述了一遍。

  容夙微皺眉,心想南宮焰跑出來就是要跟她炫耀春日酒有多麼多麼難得、商夢華給送了她一杯的?

  她聽得就不是很認真。

  南宮焰不知道說了多久,最後道:「春日酒,釀製時間一共要九百九十九年,有長長久久之意。」

  她說完,將那半杯酒飲盡,在容夙依然不解且漫不經心的表情里低頭,不由分說就覆上容夙的唇,將酒渡了過去。

  她想跟容夙長長久久。

  不管是誰第一個說容夙的性命很重要,都沒有和容夙長長久久來得重要。

  別人說再多都無用。

  因為只有她一個人能夠和容夙長長久久在一起,生死相隨。

  容夙沒想到南宮焰會這麼做,被那酒一嗆,忍不住低低咳嗽起來。

  南宮焰忙伸手撫著她的胸口,聲音柔柔:「喝下去。」

  她繼續道:「容夙,你不想和本小姐長長久久麼?」

  長長久久。

  容夙手微攥緊,咽了那口酒後躺平看向天空,聲音輕輕:「……南宮焰,我醉了。」

  只有意識不清醒,她才敢奢想那所謂的長長久久。

  南宮焰一呆,不再說什麼,只是躺在容夙懷裡,和她一起擡頭看著如水柔和的月光。

  許久後,容夙的聲音才很輕很輕地再響起,輕到幾乎沒有:「……不是,想的。」

  第一個說她性命很重要的不是巫寒韻。

  她想跟南宮焰長長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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