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初秋 （外番）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

  這是吳初秋懂事以來學會朗誦的第一首詩，《秋風詞》。爹爹說，初秋是出生在秋日裡的，一出生便是蘭幽菊香，果實碩碩，是個天生的好福氣好命的人。

  便希望自己如同蘭花，菊花一樣，是秋日裡的瑰寶，受人珍惜，受人呵護。

  可爹爹忘了……

  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

  

  這本就是一首悲哀的詩，以詩為名的吳初秋就像是老天開的一個玩笑罷了。

  吳初秋從小知道的，自己似乎不被自己奶奶喜歡著。

  不然為什麼別人家的小孩奶奶會抱著哄著，買糖吃？為什麼自己的奶奶只會遠遠的看著自己，臉上掛著自己看不懂的表情。

  為什麼自己跌倒後，不回來扶她？

  為什么娘親每次都會看著自己落淚？

  為什麼奶奶和爹爹每次談到自己總是會吵架？

  那個時候，吳初秋瑟縮在角落裡，將自己抱成一團。啪的一聲，一個瓷碗飛過來，在她的腳邊破碎，又綻放。

  那個時候她不懂，直到後來才懂了。

  奶奶不理睬她是因為她是女孩兒，娘流眼淚也是因為他是女孩，爹爹跟奶奶吵也是因為她是女孩兒。

  ……

  可，為什麼她會是女孩兒呢？

  是女孩就意味著會嫁出去，會離開爹爹娘親，會得不到奶奶的喜歡。可為什麼，她會是女孩兒呢？

  「娘親，為什麼初秋會是個女孩兒啊？」年幼的吳初秋帶著自己那甜糯糯的聲音問著自己的娘親，那雙烏黑的眼眸里，仿佛燦爛星河一般明亮。

  許琴一愣，可下一秒也明白了自己女兒為什麼會這麼問，輕輕嘆了口氣，溫柔說著，「因為女孩漂亮啊，初秋是娘親的寶貝，是最漂亮的小女孩兒了。」

  吳初秋聽著自己娘親的話，眼睛裡越來越亮，就連帶著嘴角也開始洋溢著笑容。

  可下一刻，那笑容卻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吳初秋的眼眸低垂著，近乎渴求地望著許琴，說到，「可是……」

  「奶奶不喜歡女孩啊，我可不可以不要漂亮，不當女孩兒啊……」

  ……

  許琴一把抱住了眨著眼睛一臉認真的吳初秋，緊緊的，似乎這樣才算是真正的擁抱一般。許琴緊緊摟著自家女兒，拍著吳初秋的腦袋哄著，「怎麼會呢？奶奶很喜歡初秋的，只是初秋不知道而已。下次不可以說奶奶壞話了知不知道？」

  「嗯，好。」吳初秋點點頭。

  可為什麼，星河迢迢，她看見娘親哭了呢？那比星星還要刺眼的眼淚……

  那以後，吳初秋討厭吳初秋。

  吳初秋想讓奶奶喜歡吳初秋……

  「奶奶！初秋今天會背詩了，初秋背給奶奶聽好不好啊？」

  「奶奶！今天夫子表揚初秋了，說初秋很聰明的！這是夫子給初秋的糖，初秋給奶奶吃。」

  「奶奶！娘給初秋做衣裳了，奶奶看好看麼？等初秋長大，也給奶奶做衣裳好不好啊……」

  「奶奶，初秋會做飯了，奶奶嘗一口吧……」

  在吳家裡，所有人都看在眼裡的。吳初秋是個好孩子的，吳初秋一心一意的討好著自己的奶奶。

  哪怕從來沒有一次成功過，吳氏從來沒有抱過她，哪怕是一個笑容，也不曾給過。

  可吳初秋覺得總有一天奶奶會發現，初秋是個好孩子，就算是個女孩也是個好孩子的。

  可吳初秋怎麼也想不到，是不是好孩子無所謂的。生成了女孩兒，在吳家就是最大的過錯。

  可那一天，奶奶對吳初秋笑了……唯一一次。

  「初秋啊，想不想跟奶奶一起去逛街啊？」吳氏拉過正在做功課的吳初秋，一臉慈祥地望著吳初秋。是曾經的吳初秋從來沒有奢望過的，從來沒有想過的。

  那一刻，吳初秋真的好幸福啊。

  吳氏親自打水給吳初秋洗了個澡，換了乾淨的衣服，還給她扎了個漂亮的頭髮。一切就跟夢一樣，而吳初秋此刻就像是在夢裡，就算是夢也不願意醒來。

  可是……奶奶沒有帶初秋去集市。

  在那個陰暗的一個房子裡，吳初秋瑟瑟發抖地坐在一個小凳子上。親眼看著自己的奶奶跟別人討價還價。

  「疤爺，多給點吧。這丫頭可水靈了，可是難得的好貨。」

  「不行！最多五兩銀子，不賣就給我帶起滾！」

  「別。別呀，賣的，賣的。五兩就五兩，勞煩爺把她賣的遠遠的，別讓她再回來了。」

  疤爺一臉不耐煩的從懷裡掏出了幾個散碎銀子扔給了吳氏，吳氏喜出望外地接過了銀子。彎彎腰，準備離開。

  「奶，奶奶！」吳初秋看到吳氏走到了門口，終於忍不住大吼了一聲，可看著吳氏轉過來的那張冰冷的臉，又突然沒了底氣，弱弱地問著「奶奶，你還回來接初秋麼，奶奶你是不是……」

  砰的一聲，大門關上了，吳初秋永遠也看不到自己的奶奶了。

  奶奶，初秋就是想問一問，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滾燙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不停的從吳初秋的眼眶裡擠出來，掉在衣服上，掉在地上。

  沒人要了……

  吳氏不要她，不回來找她了。

  所以，當有人來救她的時候她突然不想走，突然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如果沒有她，娘親就不會哭了吧，沒有她是不是爹爹就不會總是愁眉苦臉。

  如果沒有她，是不是奶奶就有孫子了……

  是不是沒有她，所有人都會更好啊。

  可是那一刻死亡臨近的時候，還是太疼了。全是火焰，一片火紅，她聽到一群人在嘲笑她，她聞到了自己身上燒焦了的味道。

  她好痛，可他們還在笑。

  她突然不想死了，她還是想活一會兒，她想見一見爹爹和娘親……

  可她這個樣子怎麼見呢，見了又怎麼樣呢，會不會，還是沒有人要她啊。

  想著想著，吳初秋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身體也沒有那麼痛了。

  躺在地上，慢慢閉著眼睛，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