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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雲淡風輕

2024-08-15 16:21:31 作者: 夏芷薰

  齊妃事件已經過去兩日了,避暑行宮面上卻還是一副風平浪靜的模樣,只有姜皖知道,這人心底下早已驚濤駭浪了。

  她微微苦笑,不知道在那個人心裡,自己是不是最大嫌疑人呢?

  意和宮,此處正是齊妃劉念念在避暑行宮的居所,在這風雨交加的雷雨夜中,一切都顯得異常寂靜。也許是齊妃平日裡對奴婢們寬厚,所以在她遭了難後的這段日子裡,意和宮上上下下的情緒都很低落。

  今日齊妃跟前的大宮女丹青身子有恙,換了二等宮女墨青值夜。

  臨近三更時,墨青撐著沉重的眼皮子,保持嚴肅地站在齊妃住的寢殿前。忽然間,她好像聽到些莫名其妙的聲響。

  經過齊妃毀容一事後,墨青十分自責,早在心底發誓要保護好自家主子,主子對她們這些下人們這麼好,她們居然還沒能保護好主子,實屬不該。

  

  墨青暗自攥緊了小拳頭,小心翼翼地朝聲源摸了過去。

  窩在牆根後邊迅速一探頭,再探,她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從牆根後走了出來。

  地上赫然躺著一塊令牌,底下壓著一張紙片,松松垮垮地摺疊成一小塊,墨青連忙將東西收進懷裡,也不敢展開紙條去看上面的字,往寢殿跑去,腳下生風。

  齊妃挑了挑剛點上的蠟燭燭心,那點微弱的橙色光芒頓時也隨著她的動作跳了一跳,朦朦朧朧地灑在她單薄的身軀上。

  她緩緩接過墨青垂眼遞上來的令牌與紙條,溫和地說:「墨青,辛苦你了,去叫如畫替你守下半夜吧。年輕的姑娘家,眼底下青影可不能太重。」墨青咬著唇,忍住喉間漫上來的酸意,吸了吸鼻子:「奴婢拜謝娘娘。」

  墨青離開寢殿去喚如畫了,走時還貼心地為齊妃掩好了門。

  劉念念垂下眼瞼,燭影溫柔地打在她細長的眼睫上,像一隻翩躚的蝴蝶。這隻蝴蝶本該是美麗清雅的,然而她的身軀上卻布滿了斑駁的傷痕,有許多還慢慢向外滲著血,倒更像地獄裡爬上來的阿修羅了。

  其中劃得最深的,當屬從劉念念的右眉骨處,一路毫不停歇剜到下頜的一道猙獰的疤痕,隨行太醫們用了最好的傷藥,在這短短几日也一點沒見效。她蹙起柳葉般的細眉,手指無意識地撫過那道殘忍的傷疤,帶起一片火辣辣的燒灼般痛感。

  指尖的力道愈發用力,神經末梢傳來的疼痛愈烈,劉念念清淺的美眸便愈沉。

  次日太醫們被陸之行急召入意和宮,甫一進去,幾位資歷深厚的老太醫就出了一身細細密密的冷汗。實在是陸之行的臉色太過難看,讓他們不禁拼命在心中思索著是不是齊妃出了什麼不好,皇上要降罪於他們。

  果不其然,陸之行一見他們進屋,大掌一拍,震得案上的茶具也緊跟著一跳,「哐當」一聲重重落在案桌上。

  「一群廢物!」陸之行紅著眼,狠狠地罵道:「齊妃那道詭異的傷口又惡化了,此刻正發著高熱,昏迷不醒!」他猛地站起身,森冷的目光划過在場每一個太醫溝壑縱橫的驚慌面孔,冷笑一聲:「齊妃的身份,你們這些老傢伙應該都知道吧?到時候就算朕不發落你們……」

  隨行過來的太醫令率先禁不住,膝行幾步,上前磕頭道:「陛下,陛下,齊妃那道傷疤定是被殺手用了特製毒藥,還請陛下相信臣等,不出三日,臣等定將拼死研製出解藥啊陛下!」

  陸之行盯著他許久,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娘娘、娘娘……」墨青魂不守舍地撲倒在劉念念塌前,心裡不住想著昨夜那塊殺手令牌和那張紙條,後悔的情緒一瞬間支配住她的全身:一定,一定是她害了主子,說不定那殺手還不放過娘娘,昨日又來了……該死!她狠狠地咬著唇,血腥味瀰漫在口腔里,她卻渾然不覺。

  「墨……青。」墨青一個激靈緩過神來,忙不迭地握住劉念念冰冷汗濕的手:「娘娘,奴婢在,奴婢在!」躺在塌上的劉念念努力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縫,迷迷瞪瞪地望著她,氣若遊絲:「去……去叫丹青過來,本宮……」說著,劉念念像是岔了氣似的,咳得厲害,墨青心驚膽戰地看著,滿以為眼前這個單薄的女子就要去了。

  「本宮……怕是命不久矣。」劉念念死死掐著墨青的手腕,慘白的面容上竟閃過一絲灰敗之色。墨青哪裡還能說什麼,早已哭得話都說不順溜了:「是,是是娘娘,奴婢這就去叫丹青姐姐,嗚啊……娘娘……」她使勁一抹臉上縱橫的淚水,決然地站起身,朝外跑去。

  劉念念望著她悲痛欲絕的背影,唇角清清淡淡地勾了一勾,闔上了眼,她很疲倦,渾身都沒有力氣,毒素髮作的時候,她甚至感覺自己已經死了。

  懵懵懂懂間,她好像回到了小時候,祖父挺拔的身影站在她跟前,仿佛永遠都屹立不倒——劉念念一直都是這麼相信的,祖父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會被什麼東西打敗呢?

  劉頤低著頭,滄桑的眸光溫柔地停留在劉念念幼小的身軀上,他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輕輕放在她柔軟的發頂上,聲音是極安穩的。

  「念念,你姓劉,要記住,你是我劉頤的孫女。」

  「祖父……」劉念念輕輕煽動著唇,無意識地呢喃道。在她身邊,有無數個太醫圍著她急得團團轉,你一言我一語地分析著她的病情,她卻聽不見了。

  祖父,我知道的,我從未忘記,我是劉氏女。

  夜幕徐徐降臨,對避暑行宮來說,今夜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一個纖細的身影輕盈地行走在夜幕里,在深沉的夜色下宛如一個幽靈,巧妙地運用著各種陰影阻擋著身軀,本是絕對無人發現的。

  可惜,她要面對的對手是姜皖,那個在弱肉強食的現代職場中脫穎而出成為勝者、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中從冷宮廢后一步一步爬到慧妃之位,甚至連皇后之位都唾手可得的姜皖。

  「這位姑娘,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那人影一滯,隨即瘋了一般朝一個方向奔去。然而為時已晚,四周灼灼的火光一剎那燃起,她的面容避之不及,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四面八方照來的光線里。

  明明是清水芙蓉的面孔,卻嵌了一雙魅惑人心的桃花眼,面上妝容斑駁不堪。看得出來這雙面孔的主人很是匆忙,竟連妝都未卸乾淨。

  姜皖一襲鎏金大袖衫,腦後工工整整地挽了十字髻,並幾支固定髮髻的翠玉釵子,皆是上好的成色;鳳眸微眯,神情莫測,艷色逼人。此刻她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位幕後黑手,仿佛一切都盡在掌控之中的天上神女。

  神女唇角輕輕一掀,露出一個譏諷的優美弧度:「別來無恙啊,丹青姑娘。」

  意和宮內,此刻正是三堂會審的盛況,餘下的丫鬟奴才全被姜皖上道地遣了下去,她想,審問這個身份特殊的犯人,身為受害者的齊妃一定不會願意被別人聽了去。

  是的,那個在白日裡還奄奄一息的齊妃,此刻赫然正坐在意和宮主殿三把審問席之上。

  丹青被姜皖抓住的時候還心存僥倖地想,齊妃至多活到明天清晨,只要自己咬緊牙關死不認罪,最終還不是死無對證?白日她過去時特意向傻乎乎的墨青套了話,那丫頭實誠,抽抽噎噎把什麼都說了,她這才想去聯繫殺手,把款項追回些來。

  她可是非常不滿意的,當初給他們的任務只是毀了齊妃的容,就算下點毒也是為了讓齊妃長長久久地丑下去。那殺手連這點劑量都控制不好,就別怪她按江湖渠道正式向他討回一部分酬金了——畢竟那可是她所有的家當,一下全付了去,她也很肉痛的。

  可在看見端坐在貴妃椅上的齊妃的一剎那,丹青知道,她完了,全完了。

  她被長戈押進來時一踹膝彎,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然而直到所有丫鬟奴才都魚貫而出走乾淨了,她依舊保持著這個固定的姿勢,動也不得。

  劉念念放鬆地坐在貴妃椅上,手裡捧著一杯棗茶,垂著眼睫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哪怕直視著這個女子面容上遍布著的,猙獰的疤痕,只看她這周身的氣派,觀者也依舊能嘆一句美人。

  姜皖暗自觀察著她,在心底輕嘆一聲,哪裡是能像面上那樣淡定的呢,主僕這麼多年,一夕之間就被下如此狠手。泥人尚有三分脾氣,更遑論身為劉氏女的齊妃。

  她可沒忘,劉頤的門生最講究的,就是一個氣節,倘若沒有文人風骨,一昧只為五斗米而折腰,劉頤可是不收的。

  那麼,齊妃劉氏,你會如何處理呢?

  劉念念什麼都沒有說,她喝得很慢,卻終究是喝完了整杯香甜醇厚的棗茶,墨青是個好孩子,很懂她的心思,少了丹青過往的浮躁,一心只懂如何為她好。思及此,她不禁清淺一笑,那孩子,當真傻得可人。

  「陛下。」劉念念起身作勢要行禮,陸之行忙攙扶起她,姜皖偷眼看去,心口微痛,他那慌亂全然不似作假,倒像是真憐香惜玉了一般:「念念,不必多禮,朕定為你做主。」

  劉念念溫柔地笑了笑,垂下可怖的面容,她謹記著宮中規矩,不能污了皇上的眼睛:「天色已晚,陛下和慧妃回去歇息罷,至於一些不相干的奴才……」

  渾渾噩噩跪在地上的丹青猛然抬起頭,目光如炬地盯著她。劉念念卻像什麼都感受不到一般,唇角笑意依舊溫柔似水:「奴才不聽話,隨意打殺了去便是了,勞陛下費心,才是臣妾的罪過。」

  沒有,自始至終,劉念念都沒有給丹青哪怕一個眼神,仿佛跪在那裡的,早已是一具不值得她停留目光的死屍。

  丹青癱軟在地上,心如死灰。

  是了,這才是齊妃,這才是她劉念念,什麼多年情分,什麼恨入骨髓,想得美。

  自古文人?雲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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