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2024-08-12 23:38:46
作者: 繁朵
晉王受冊為儲君,前朝後宮都鬆了口氣。
是年慈母皇太后病逝,去世的時候專門將謝風篁叫到身邊,說道:「看到晉王為儲哀家也就放心了,你往後不必搞事情了吧?」
謝風篁心情複雜,保證道:「您放心,妾身會好好兒伺候陛下的。」
「還有件事情,哀家去後,別叫曲氏來帝京。」慈母皇太后點點頭,又吩咐,「哀家便是不在了,也不想看到那賤婢得意!」
這個不用她說謝風篁也不會歡迎曲太后回來跟前,畢竟哪個做兒媳婦的喜歡婆婆見天待在附近管著自己?
哪怕曲太后從前跟謝風篁關係不錯,但那也只是從前。
誰知道現在呢?
尤其還是袁太后跟太皇太后都不在了,曲太后便是皇家如今最顯貴的長輩。
謝風篁好容易送走了兩代婆婆,可不希望再應付一個曲太后。
慈母皇太后的死,帶給了淳嘉極大的打擊。
他因為常年習武的緣故,體魄素來強健,哪怕當年為謝風篁擋箭之後重傷了些日子,將養之後也很快痊癒了。
此番卻結結實實的重病了一場。
這日醒來就聽說安妃懸樑自盡的消息。
謝風篁其實不想在這時候讓他聽更多壞消息的,但安妃畢竟不是其他人,她思來想去還是沒瞞著。
只是淳嘉對袁楝娘卻是真的很淡漠了,只說了聲「知道了」,吩咐回頭將人埋在袁太后陵墓畔也就是了。
而袁太后作為扶陽王一脈的王太后,是要葬去扶陽郡,而不是跟淳嘉一樣,葬入帝陵的。
這話的意思,就是讓袁楝娘跟著娘家嫡親姑母,而不是帝陵。
謝風篁雖然早就不在意皇帝跟袁楝娘之間的過往,聽了這話,面上不顯,心裡還是很高興的。
可能他們年紀都長了的緣故,這年的冬天,她也接到了一個噩耗,就是江氏去世了。
其實江氏早兩年就想走,被她想方設法勸著熬了下來。
然而心病沉重,熬到這一年的冬天,可能是看到了嫡親外孫為儲之後,一口氣鬆弛下來,於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撒手而去。
謝風篁聞訊怔忪良久,才放聲大哭。
她不知道自己強留母親這幾年是對是錯,畢竟江氏這幾年,儘管看似事事遂心,其實一直都不開心。
甚至有段日子,江氏恍惚到了對著晉王喊謝細雨等人的名字的地步。
謝猛去看望,還被拉著手數落不該嫁給汪家人……是被當成她六姑姑謝風鬟了。
這種情況讓所有晚輩都憂心忡忡,謝狸是跟江氏一起住的,幾乎一天三四回的請安,小心翼翼的逗著這祖母開懷,只是成效始終不大。
江氏看那些人世間的樂趣,還沒有偶爾進宮見著皇后時高興。
謝風篁這時候才意識到,她的母親的確跟她不一樣,江氏是真的疼孩子。
不然當年不會教她事事以自己為先。
而是像尋常母親那樣,灌輸賢良淑德與孝道。
江氏去世的時候,淳嘉的病情剛剛好轉,誰知道皇后又跟著病倒了。
宮闈里因為帝後先後臥病的緣故,這一年都顯得十分昏暗陰鬱。
淳嘉二十七年的元宵節,帝後說起一些往事,謝風篁提到自己幼年時,父兄會在這日親手給她做華燈,天子來了興致,當場叫人傳了工具材料匠人,在匠人的指點下,卻也做了一盞頗為精巧的走馬燈與她。
見皇后神色驚喜的捧著,淳嘉一時沒忍住,撫著她鬢髮許諾:「往後每年朕都親手給你做。」
這樣的承諾年年應允,轉眼就到了淳嘉三十九年。
這一年的天子沒能再給皇后做花燈,他是淳嘉三十八年年底就病了的,病中就覺得不好了,卻還想著陪皇后再過一次元宵節,於是昏昏沉沉的支撐著,最終在元宵節前一晚,帝京上下萬千華燈齊備,只待時辰光耀千家萬戶時,宮城的鐘聲敲響了。
流光溢彩的花燈被倉促摘下。
次日原本富麗堂皇的燈會,換做了滿城縞素。
淳嘉帝公襄霽,十五踐祚,二十三親政,於五十五歲,駕崩於太初宮,群臣與太子商議之後,上廟號為宣宗,以彰其中興公襄氏之功。
宣宗在朝野的口碑都是極好,他駕崩,天下咸悲。
相比宣宗的生父嗣父,他其實已經算長壽。
然而對於謝風篁來說,他活著的時候她心裡總是不定,哪怕十五皇子為儲了,她也時刻防備著這個兒子步上前兩位太子的後塵。
可他去了之後,內心巨大的塌陷卻讓皇后連著半個月都仿佛行屍走肉一樣。
她也哭也笑也說話也用膳,像是很淡然的熬過了這一關,只是精氣神仿佛都被抽走了一樣,木然的叫人心驚。
江氏去了,皇家長輩也凋敝紛紛,唯一能勸的就是陪伴多年的近侍,已經面現蒼老的清人跪在新晉皇太后面前嚎啕大哭,求她為新君考慮,也要振作起來。
「可見人有的時候是不能隨意許諾的。」謝風篁心中倉皇難言,還是後來新君撥冗趕過來跪請她保重,她才喃喃說道,「當年陛下……先帝在時,本宮……哀家許諾說,若是他先於哀家去了,哀家便與他殉葬,當時他攔著了,哀家也沒當回事。結果如今他真的去了,哀家卻也覺得,這世間沒什麼意思了。」
可能是慈母皇太后的在天之靈有些關係吧,晉王為儲之後,她跟皇帝之間就真的消停下來。
這後面的十幾年光景,六宮形同虛設,因為皇嗣眾多,群臣也沒有理由干涉帝王的召幸,何況最得寵的那位,已經是正經的皇后。
他們只能為帝後和諧而慶幸。
帝後倒是起居如坊間伉儷,像慈母皇太后所期望的那樣,過了十幾年安穩太平的日子。
這樣的日子過的時候不覺得什麼,有一個人先走了,剩下來的人,卻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新君跟新後,以及長大了的珍王、康安,以及昭慶等得寵的皇嗣都來勸了一回又一回,眼看太后始終打不起精神,新君畢竟是從小就不太著調的,這日卻讓自己的嫡長子撒嬌賣萌好說歹說,硬是拉著謝風篁去了一趟荒蕪已久的斛珠宮。
這座宮殿本就偏僻,自從安妃自盡後,越發的荒廢。
謝風篁完全沒有心情故地重遊,只是新君的嫡長子頗為機靈可愛,又是她的嫡親長孫,到底地位不一樣。
她知道新君必然在這宮裡預備了什麼新奇的玩意兒想逗樂自己,可她如今什麼都沒有心情。
然而雖然早有準備,走進去之後,在凝碧殿看到的人,還是讓她怔住了。
那男子二十餘歲年紀,輕袍緩帶眉眼氣度一如尚未親政前的淳嘉。
這一刻謝風篁明白了三十九年前,太皇太后的陪嫁從扶陽郡秘密返回宮中,跪在階前哭著稟告說「當今扶陽王類先帝」時,太皇太后的心情。
她眼眶霎時間又酸又澀,甚至下意識的整理了下久未在意的鬢髮衣角。
但下一刻,當她反應過來,這人不過是新君想方設法找過來的替身,卻非淳嘉本人後,她的心立刻冷了下去。
「讓你父皇打發了他罷。」新晉太后定了定神,沒理會那正努力模仿淳嘉舉止走過來請安的男子,只摸著孫兒的發頂,輕聲說道,「往後也別做這樣荒唐的事情了。」
再像也終究不是本尊,擱在跟前又有什麼意思呢?
而且謝風篁進宮沒多久,淳嘉就親政了,她所熟悉的先帝,其實並非未親政之前,而是親政之後,威嚴日漸隆重的那些歲月。
只是那樣的天子威儀,連新君都未能完全效仿到,何況是區區面首?
這一招沒有成效,但動搖不了新君的孝心。
很快他就給謝風篁第二次「驚喜」:他秘密召了戚九麓入京,喬裝打扮送到慶慈宮請安。
這也是當年一別之後,時隔數十年,故人再次相逢。
相比上次形容酷似的年輕面首,只是讓謝風篁覺得惆悵失落的話,這一次跟鬢髮漸蒼的戚九麓相對無言之際,謝風篁只想挽起袖子來,打爆新君的狗頭。
她現在跟戚九麓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實際上戚九麓跟她也是一樣。
兩人沉默良久,最終只是像尋常少年相識、失散多年的故人一樣,說了些別後的情況,講的最多的還是各自的兒女事。
當他們意識到他們只有說起兒孫才滔滔不絕時,眼底都有些如出一轍的悲戚:他們是真的,老了。
所以才會漸漸不在意自己,而關注於子孫。
人都覺得自己老了,曾經的那些過往,又哪裡還值得在意呢?
謝風篁最終看上了戚九麓的一個小孫女,決定聘給秦王世子做世子婦。
戚九麓沒有立刻答應,仔細問了秦王夫婦的品行為人,又問了秦王世子的喜好年歲長相,才鄭重同意。
告退之前,他沒提當年太后沒跟他走的事情,卻為太后當年放過戚九章、放過戚家再三道謝。
這樣道謝的態度,其實也是徹底劃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那些少年輕狂的過往,終究在歲月里湮滅無蹤。
眼下他們只是純粹的君與臣。
興許還記得些從前的情分,然而也不過是故人這樣的程度。
無關風月。
等戚九麓走後,謝風篁已經顧不上頹唐了,命人提前備了戒尺,召來新君,先是兜頭一頓抽,末了才頗為無語的問:「你父皇生前待你也不壞,為何他屍骨未寒,你便迫不及待左一個右一個給哀家塞人?」
這要是淳嘉九泉下有靈,怕不是氣得活過來?
她不免起了疑心,揪著新君的耳朵質問,「若是哀家先走一步,你是不是還要為了固寵,給你父皇進獻美人?!」
「母后饒命,兒臣怎麼會?」新君求饒著,振振有詞,「父皇對兒臣雖然好,但兒臣也不是他唯一疼愛的孩子,這儲君之位,說到底是兒臣自己爭取來的,可不是父皇力排眾議給兒臣的。既然如此,兒臣對父皇的感激,也就是尋常皇嗣的感激了。再說父皇去都去了,逝者已去,自然要更加珍惜在堂的母后!何況父皇生前最寵愛母后不過,區區面首,玩物罷了,難道還要跟母后計較嗎?」
謝風篁久久凝視著他,末了嘆口氣,放開他耳朵,摸著他發頂,說道:「你果然是哀家的親生兒子!哀家當年得寵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你父皇是做了什麼孽,碰見咱們母子倆?」
新君就不愛聽這話了:「母后才貌雙全賢良淑德,兒臣聰慧能幹機敏厚道,父皇得咱們娘兒倆,上輩子怎麼都是積福的。」
「……你滾罷!」新晉太后聽得心裡煩,揮揮手將人趕走,謝風篁畢竟沒有真的給淳嘉殉葬的打算,不過是習慣了這麼個人相伴多年,忽然落了單,一時間茫然無所適從罷了。
被這麼一鬧,她心裡那股子鬱氣竟然消解了不少。
從次日起,卻逐漸恢復生機了。
這讓新君等人都是長鬆口氣。
接下來的一些年裡,新君還是不死心,時不時的安排一些酷似淳嘉的年輕男子在謝風篁跟前晃悠,謝風篁不免疑心他小氣,記恨淳嘉當年沒有直接立他做太子,存心攛掇自己給親爹戴綠帽子。
這樣坑爹的兒子,她也是頭一次見,倒是頗為擔心有朝一日也來坑自己。
然而新君對淳嘉不講父子情分,對她這個親娘倒還算有耐心,做了皇帝,被打了也只是溜之大吉,倒沒什麼忤逆的意思。
謝風篁所以太太平平的過了二十來年,於一個元宵節的夜晚,握著先帝生前親手做的最後一盞花燈,與世長辭。
新君彼時也已年長,看著褪色卻被保管極好的花燈,眼中也有些悵然。
他不像父皇淳嘉,後宮妃嬪眾多,雖然對父母親自給他選的皇后還算敬重,卻從來不是長情的人,甚至不太理解得了淳嘉長年盛寵他母妃的做法。
畢竟天子富有四海什麼樣的美人沒有?
好吧,他覺得自己也不算不長情,他只是執著於十五六歲美貌溫柔的女子罷了。
至於十五六歲的妃嬪總會長大,那麼固守自己喜好的他,也就換一批新的……
當年父皇為什麼不換呢?母后固然美貌又機敏,幾十年下來不覺得乏味麼?公襄稶這些年來想到自己的父母,都有些迷惘。
不知道該稱讚父皇心志堅定呢,還是母后手段了得?
他懷著這樣唏噓的心情,親自為太后入殮,將先帝生前親手做的花燈,都鄭重的放進了梓棺。
是年春,公襄稶攜諸子扶靈,送謝太后棺槨入宣宗陵墓合葬。
在他這一朝,公襄霽與謝風篁的故事,已經很出名了。
只是整個經過,也是大家喜聞樂見的橋段:北地積善人家謝氏的女兒,因著宜子與美貌賢惠,被翼國公雲家看中,收為義女,送入宮闈服侍宣宗皇帝。
謝皇后生來有著異象,傳聞容貌氣度無人能及,故此初入宮闈就得了天子心意,只是當時紀氏當政,對謝皇后多有迫害。
總而言之,帝後經過一次次升級打怪,最終一個御極宇內、一個母儀天下,成就數十年帝後和諧的佳話。
那些知道明君賢后故事背後的人們,起初還啞然失笑,後來聽得多了,也有些狐疑,覺得是不是自己記錯了?
然後就漸漸覺得,好像事情就是這樣子。
宣宗有為,謝後賢淑,生同衾死同穴,膝下子嗣昌盛,後繼有人且孝順體貼……可不是天造地設般般配的一對?
如果有什麼其他野史記載的出入,那一定是坊間為了騙錢胡編亂造,須信不得。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