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慶公主
2024-08-12 23:38:48
作者: 繁朵
淳嘉二十七年初春,皇長女昭慶公主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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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慶公主作為淳嘉帝最寵愛的皇嗣,也是公認的皇室第一美人,尚未及笄的時候,婚事就引無數高門貴子魂牽夢繞。
然而也正因為這位帝女太過矚目的緣故,婚事反而是最不順利的一位,甚至因為她的遲遲未曾下降,變相耽擱了底下諸皇女的終身大事。
公主最終下降的是崔氏子,崔桐葉。
這個人選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甚至連謝皇后都為之詫異,在賜婚聖旨下去之前,再三同公主確認:「真的是他?真的喜歡?」
倒不是崔桐葉條件不好,畢竟是老字號書香門第之後,崔琬的嫡親孫兒,長相氣度才學當然是沒得挑剔,擱帝京諸多高門貴子裡,也是拔尖的。
否則哪裡入得了昭慶公主的眼?
公襄穠自幼備受寵愛,最是掐尖好強,自己處處不肯落於人後,對駙馬的要求自然也不可能低。
只是崔氏……
怎麼說呢?
在謝皇后-進宮那會兒,還算是頂尖門第。
但隨著淳嘉帝的親政,便不可避免的衰落了下去。
再加上謝皇后得寵的過程里,跟崔桐葉的姑姑崔貴妃之間,恩怨可不少。
就是崔貴妃這些年來對謝皇后頗為奉承,說到底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可不是真心實意服了皇后。
然而如今皇帝冊立了原宋王、也就是崔貴妃的嗣子為儲君,承月宮的地位大不一樣,崔家也有了些振興的樣子……可是比起素來簡在帝心的雲家,以及有著復寵意思的孟氏洛氏,還有後來的幾個新貴門第,到底是不如的。
謝皇后就有些懷疑,這女兒莫不是看著中宮這兩年越發的低調,拿自己婚事做籌碼?
她委婉的跟公主提了提,示意這女兒不需要如此犧牲,自己還沒淪落到需要靠帝女下降來維持生計跟地位的地步。
然而昭慶公主隨意道:「母后不必多心,兒臣這會兒是很喜歡崔桐葉的。說起來兒臣跟他還是猛兒姐姐間接牽的線,兒臣去看猛兒姐姐的時候遇見過他好幾次,覺得這人才學品貌都很合口味,正好也到年紀了,左右沒有其他更合眼的人選,莫如下降他就是了。」
她放下小靶鏡,年輕還帶著幾分稚氣的面龐艷麗無雙,也高傲無雙,淡淡說道,「若是下降之後過的不痛快,兒臣自然不會忍,不拘是學從前的明惠姑姑,還是和離再嫁,難不成父皇母后還能胳膊肘朝外拐的不心疼兒臣?」
「這倒是。」謝皇后放下心來,她就怕公主一門心思認定了某個人,偏駙馬給臉不要臉,恃寵生嬌的反過來欺凌公主,到時候投鼠忌器,簡直想想都要氣死。
既然這女兒想得開,皇后也就淡定了,「下降的時候教你父皇給你陪嫁幾個御前侍衛,揀那懂事的,崔家上下誰敢叫你不高興了,只管拾掇著。」
至於崔家樂意不樂意,那她就不管了,左右她辛辛苦苦在宮裡這些年,圖的什麼?
不就是自己跟孩子們能夠過得暢快淋漓?
母女倆這兒心平氣和,帝京上下卻沒法子平靜。
昭慶公主本來就是出了名的美人,還是尊貴的帝女,多少高門弟子希望得到她的一笑絞盡腦汁。
崔桐葉儘管本身還算出色,可這兩年,因為崔氏的敗落,他也被家族要求,不許太過出風頭,故此在帝京上下,其實沒多少聲名。
那麼在外人眼裡,就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玩意兒,不知道怎麼花言巧語騙了天真無邪的金枝玉葉傾心。
帝京上下諸貴子都覺得,若是差不多的機會,他們上他們也能得到公主的青睞!
再一打聽,這崔桐葉是鄧澄齋的表侄兒,自幼被崔琬安排,拜在鄧澄齋門下進學,由此時常出入鄧府,而公主常去看望一起長大的鄧家主母謝猛,這才借著時常相處的機會,兜搭了公主。
於是一時間,朝野上下許多人都在琢磨著,找出這崔桐葉的破綻。
只是崔琬作為老臣,素來老謀深算,早在紀氏鄭氏這幾家覆滅時就做足了準備,這些年來對自家約束極為嚴格,崔桐葉的父輩可能還有點兒早年在外混帳的帳目說不清楚。但崔桐葉本身,從懂事起就被要求出入都不露聲色,處處做足了有涵養有家教的書香門第之後的姿態。
一群人搜羅之下,發現竟然沒什麼可以黑的!
「這世間哪裡可能有十全十美之人?」柯赫臉色陰沉,吩咐,「再去找!若是實在找不到……編也要給他編出一份不宜尚主的說辭來!」
距離當年那場行宮文會已經有數年,柯赫早在家族的逼迫下娶妻,只是心心念念美艷絕倫的金枝玉葉,卻哪裡看得上妻子?尤其他妻子小馮氏因為是倉促之中定下來,乃是永春侯的妻妹,美則美矣,然而尋常官家女,再怎麼國色天香,比起皇家金枝玉葉來,到底欠缺了一份尊榮鑄就的耀眼。
雖然小馮氏進門之後表現得賢良淑德,姿容舉止卻別說跟昭慶比了,便是貴女里拉一個出來,也能將這女孩子比下去。
柯赫看她十萬個不順眼,雖然不至於打罵苛刻,卻也冷淡非常,甚至在成親後都不願意跟對方同房。
對於這種情況,柯家當然是非常不滿意的,然而幾番打罵下來都沒能奈何得了柯赫,寧國公也還罷了,這是為了家族前途殺嫡子的主兒,但柯家的夫人、老夫人們到底心軟,想著柯赫之妻怎麼說也只是外人,何必為其委屈了自家孩子?反正柯赫既然娶妻,那就不可能尚主,心裡再記掛,也害不到偌大柯家了。
就這麼著,柯赫新婚之際便與妻子分居,私下使了人,時刻打聽著昭慶公主的情況。
中間得知謝皇后被廢,老實說,他擔心公主之餘,也有些隱秘的期待。
就是希望謝皇后的失勢,連帶昭慶公主也被打壓。
如果是一位正當盛寵的帝女,誰也不敢指望讓她做續弦,再怎麼手握兵權的高門子弟都不可能。
但若是失寵的金枝玉葉,沒人管,甚至後來上位的後宮之主還有著打壓羞辱,那就不好說了。
這是柯赫唯一可能如願以償的機會。
然而謝皇后只是短暫的低落,又很快恢復了後位。
柯赫失望之餘,再聽到崔桐葉將尚主的消息,心中嫉恨萬分,指使左右,「若是編造出來的說辭宮裡不相信……」
他臉露狠色,「那就讓他沒法尚主!」
這番動靜很快就叫皇城司知曉,私下報與皇帝。
皇帝看罷一哂,命人轉給皇后處置。
謝皇后看了之後頗為不喜:「當初本宮的確有意撮合昭慶給他,但他如今都是有婦之夫,也敢繼續肖想本宮的掌上明珠?」
「娘娘,可要處置了他?」左右請示,「不然傳了出去,不知道的還不知道怎麼編排咱們公主呢!」
皇后想了想:「寧國公到底於國有功,將這事兒私下透露他一二,讓他自己端正門風罷!」
寧國公是個明白人,接到消息後,先遣了夫人入宮謝恩,末了沒兩日,柯赫就因為「病倒」,而且情況比較沉重,不得不離開帝京,回去桑梓靜養。
其新婚妻子當然是隨行過去照顧。
他們這一去,這輩子都再沒有回來過帝京。
這一節謝皇后輕描淡寫打發了,都沒鬧到公主面前。
故此昭慶與崔桐葉的婚事還是極順利的舉辦了。
婚後,崔桐葉如婚前一樣對公主愛護有加,帝後對此都十分滿意。
也不是沒人提醒過帝後還有公主,這世間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崔桐葉的表現完美符合一個忠貞高門貴子的人設,內里未必如此。
但帝後跟公主都無所謂,皇權既強盛,崔桐葉心裡怎麼想的哪裡重要?
只要他哄開心了昭慶,他愛怎麼想就怎麼想。
謝皇后最擔心的就是昭慶若是對駙馬死心塌地,那才不好辦。
然而她擔心了幾年,見昭慶還是那種輕鬆自在的樣子,倒是鬆了口氣。
又過了些年,這女兒到底還是惹了事情:倒不是崔桐葉移情別戀,而是昭慶自己看上了一個進京趕考的書生。
「那書生生的極好,書法出眾,琴技高超。」面容已經不復年輕的赤萼輕聲慢語的給謝風篁稟告,「殿下一見就覺得喜歡,如今在外頭置了一座宅子,將人安置起來,還讓太子殿下幫忙,給他找了兩個大儒開小灶,打算捧其為狀元……」
謝風篁不以為然道:「真是胡鬧!昭慶生長宮闈,什麼樣出色的人才沒見過,竟然被個書生迷住了!」
赤萼掩嘴笑:「婢子親眼去看了次,就這麼說罷,那書生走出來,婢子就想到當年……」
她頓了頓,才小聲說,「當年伊氏還在時,上來給娘娘請安,從一群妃嬪里走出來的樣子。」
「那看來是真的俊俏了。」謝風篁這才慎重起來,道,「駙馬知道這事兒了麼?」
赤萼說道:「這事兒就是駙馬暗示咱們底下人,才層層稟告上來的。」
「看來駙馬是個懂事的,知道不能自己鬧大。」謝風篁嘆口氣,「這小祖宗啊,本宮才覺得她叫本宮省心了,她就開始搞事情。」
又覺得昭慶這樣叫人操心,完全不像自己,都怪淳嘉,「陛下的長處她不知道學,淨學這三宮六院的喜好了。」
赤萼賠笑:「駙馬那邊的意思,顯然是希望您管一管殿下的,只是看殿下的樣子,就算沒有動了真心,卻也非常喜愛那書生了,您看這?」
謝風篁嘴角扯了扯:「陛下帶壞的孩子,讓陛下出主意去!」
淳嘉日理萬機,又知道皇后手段了得,平素除了太子之外,其他孩子,他基本上是不會主動過問的。
此刻被皇后找過去,三言兩語說了經過,也有些無語,道:「崔桐葉不是一直挺伺候她的麼?怎麼還會移情別戀?」
「陛下這話說的,妾身年輕時候服侍您服侍得哪裡不周到嗎?」謝風篁陰陽怪氣道,「那會兒也沒見您天天待在妾身跟前不走啊,還不是雨露均沾?不然這諸多皇嗣哪裡來的?可見昭慶當真是您的掌上明珠,這見異思遷的秉性跟您那會兒簡直一個模子出來的!」
淳嘉面色僵了僵,敏感的察覺到,這事兒一個不好,只怕火就燒到自己頭上來了!
他沒怎麼考慮就決定賣女兒,當下就板起臉:「這孩子簡直胡鬧!朕那會兒是沒法子,神宗孝宗兩代天子子嗣單薄,朕的孩子若是少了,豈不是步上先帝後塵,叫宗親權臣外戚都蠢蠢欲動?可昭慶哪裡來這樣的壓力?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一準兒是她下降之後離了咱們身邊,被底下人給教壞了!」
天子努力甩鍋,反過來勸皇后別生氣,「孩子還小呢,不懂事也是有的,咱們且喚了她來慢慢兒說,再看看她身邊的人,有那不合適的,趁早打發了!可不能叫他們帶壞了咱們的長女!」
謝風篁斜睨著他冷笑:「那要是昭慶來了就哭鬧撒嬌呢?」
「……」淳嘉猶豫,「都這麼大的人了,應該不會這樣胡鬧。」
謝風篁被氣笑了:「您才說孩子還小,這會兒就又是大人了?」
她跟皇帝發作了一番,氣也消了不少,最終做出跟柯家長輩當初差不多的決定:「到底昭慶才是咱們的孩子,總不能為了崔桐葉叫昭慶不愉快……這樣吧,咱們跟昭慶說一說,那書生養在外頭可以,總不能帶去公主府,叫駙馬沒臉。」
淳嘉一個勁的點頭:「說到底這種事情也怪駙馬自己沒本事,堂堂高門貴子,還是正經駙馬,卻籠絡不住昭慶的心,叫個外地來的書生哄了昭慶心動,能怪誰呢?」
「陛下說的是。」謝風篁認為這話很有道理,「崔桐葉還是太端著了,沒那書生會哄昭慶……唉,不過他到底是昭慶正兒八經的駙馬,也不能叫他太落了體面,傳了出去,昭慶跟他的孩子,面上也不好看。」
帝後越說越覺得責任在崔桐葉,卻同昭慶沒什麼關係。
出於一個長輩的厚道,謝風篁次日專門召了崔桐葉安撫:「你且放心罷,你才是昭慶正經的駙馬,憑誰都別想越過你去!」
「你也別多想,那起子東西,頂多是個玩物罷了。」
「就算當真中了狀元,好稀罕嗎?國朝三年一準有個狀元,不就那麼回事?」
「左右你們孩子都三個了,還怕外頭的紛紛擾擾不成?」
「聽本宮的,往後啊你就好生教導幾個孩子,別理會那起子東西,昭慶再混帳,如今年輕還能折騰一番,上了年紀,正所謂少年夫妻老來伴,到時候還不是得回去跟你過日子?」
「本宮給你打個包票,誰都動搖不了你這駙馬的地位!」
……崔桐葉滿懷期待而來,恍恍惚惚離開。
回去的路上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後來仔細一想,這不就是他祖母他娘勸自己兒媳婦同意丈夫納妾時的說辭?
只不過皇后挾天家之勢,如此要求他這駙馬罷了!
他簡直一口心頭血!
但是回到崔府之後同家裡人一番商量,大家都很沉默,卻連抱怨皇后的話都不敢講。
最終他父親緩緩說道:「娶婦得公主,平地買-官府……這兩年,皇家因為昭慶公主的緣故,沒少加恩咱們家,如今公主行差踏錯,咱們讓著點兒,也是無可厚非。而且皇后所言也有些道理,公主再怎麼變心,你們之間的三個孩子終歸是她親生骨肉,她總不能不管……既然皇后答應那書生不會進公主府,就當做不知道罷。」
不然還能怎麼樣呢?
那畢竟是帝後最疼愛的掌上明珠啊。
崔家甚至說了不少關於明惠大長公主的事情勸崔桐葉冷靜:「那一位,其實至今都不好說,到底是不是公襄氏的血脈,可因為今上認了,所以,雲家到如今都得捏著鼻子養著那幾個孽障……而且昭慶公主雖然移情別戀,對你跟孩子們,還有咱們家,都沒有苛刻,這一點,比明惠不知道好了多少。」
崔家又再三提醒崔桐葉:「殿下行差踏錯也還罷了,你可不能犯糊塗!帝後對殿下寬宏大量,對你卻未必肯一視同仁!」
若是能夠一視同仁,也做不出來勸女婿包容女兒情人的話了。
反正,就這樣過罷。
世間之事,終歸是難以十全十美的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