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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人心變

2024-08-12 23:38:35 作者: 繁朵

  雲風篁接到消息時有些怔忪,也有些忐忑,但還是立刻梳妝打扮,去了醒心堂。

  淳嘉到底是自幼苦練過弓馬的,如今也還沒有衰老,之前那一箭雖然傷得不輕,經過這些日子的休養,又有太醫悉心伺候,倒是好了很多,雖然出門還是不方便,卻已經可以在醒心堂中緩步行動。

  皇后入內時,看到的就是他端坐御案後批閱奏章的樣子。

  

  手邊一盞茶水滿滿當當,早就涼透了,顯然是忙於政務忘了飲用。

  她微微蹙眉,行過禮,就上去給他換了盞熱茶,說道:「陛下再怎麼操心國事,也要保重御體啊。不然,叫妾身如何自處?」

  說著眼底就有了些淚光。

  「這裡幾件小事,朕想著批完了再休息不遲。」兩人從前彼此關心還很坦然,自從淳嘉為她擋箭後,反而一下子都有些拘束起來了。

  且也說不清楚為什麼要拘束。

  故此皇后有些日子沒說這樣心疼的話,淳嘉硃筆都停了停,才溫和道,「不知不覺就忘了……你且坐著,朕再看幾份就好。」

  他說的是再看幾份,實際上卻是看得停不下來了,還是雲風篁看不過眼,再次上前提醒,才擱下硃筆,捏著額角,緩聲道,「諸臣提議再立太子,朕原本想著,秉兒才去,且過些日子再說,但如今朕的確有些力不從心,若是立儲君來分擔一二國事,也無不可。」

  雲風篁心裡砰砰的跳著,低聲說道:「這等事,陛下卻何必與妾身商議呢?這不是應該與前朝商議麼?」

  「國事也是天家的家事。」淳嘉說了這一句,默然片刻,才道,「你恨朕罷?」

  見雲風篁不解的看著自己,他緩緩說道,「朕立秉兒,對你們母子往後有著極大的隱患,那孩子又擅長隱忍,你多方刁難,他卻應對的滴水不漏……甚至你在朕跟前,連朕百年之後相隨於地下的話都說出來了,想必也是被逼急了……是不是恨朕,沒肯給衛王燕王晉王他們一個機會?明明朕還沒有老,未必等不得幼子長大?」

  「……妾身沒有這樣想過。」雲風篁垂眸,違心的說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何況陛下給妾身的,已經很多了。」

  「朕這個位子不是那麼好坐的。」淳嘉看著不遠處的擺瓶,眸光有些悠遠,緩聲說道,「如今前朝後宮都知道,朕當年登基的時候,很是過過一些艱難的日子。但不是親自經歷,很難想像那種艱難的程度……宮人的不恭敬,侍衛的冷漠,朝臣的視若無睹,后妃的藐視,嫡祖母的袖手旁觀,嫡母的頤指氣使,養母生母的被冷落被奚落……這些其實都是其次。最關鍵的是,這種種態度後面,折射出來的,朕的生死榮辱,都在外戚一念之間。」

  「這才是最折磨人的。」

  「安妃從前在扶陽郡的時候雖然有些嬌縱,但畢竟也算郡中世家出身,基本的規矩眼界其實都有。」

  「可你進宮的時候也看到了,她行事說話都沒了章法……就是熬得受不住了。」

  「當然了,不是每個天子,都要跟朕一樣,度過艱難歲月的。」

  「可在朕看來,新君可以不用像朕那麼辛苦,畢竟有朕走在前面,總能給他們掃清許多障礙。」

  「但新君必須有著能夠熬過那些辛苦的日子的能力。」

  「畢竟一旦朕去之後,若是新君遇見些麻煩,就像安妃那樣,徹底崩潰了……公襄氏也好,天下萬民也罷,還有朕其他的子嗣,該指望誰去呢?」

  「當初立秉兒,一則是朕的確欣賞他的心性天賦,雖然知道你很厭惡他,但你也得承認,這孩子其實很出色,不是每個像他那樣被冷落欺凌長大的孩子,都能夠偽裝的那般沒有破綻的。只是前人有詩說,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朕深以為然。」

  雲風篁怔了怔,忽然會過意來,眼中就有些懊惱。

  天子已經自己說了,「故此,朕其實也沒打算徹底斷了年幼皇子們的機會。」

  「譬如你寄予厚望的晉王。」

  「只是秉兒在逆境之中的心性表現朕已經看到了,晉王他們,從小到大,因為你的羽翼,卻從來沒有過逆境。」

  「若是做個藩王或者皇女,像昭慶那樣,一輩子一帆風順也沒什麼不好。」

  「但朕要的是儲君,是太子啊!」

  「又不可能將他們送出宮去磋磨,畢竟離得遠了,鞭長莫及,變壞了,出事了,後果都太過慘重。」

  「朕立秉兒,任憑你折騰東宮,既是磨礪他,也是觀察其他皇子。」

  淳嘉淡聲說道,「之前回宮路上遇刺,秉兒失態了,之後好些日子都沒調整過來……朕其實是有些失望的。朕知道,這不能全怪他,他也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自幼不受朕喜歡,養母又被廢棄,險死還生之後,一心一意認為的兇手非但被朕包庇,還不許他鬧大,心裡定然失望無比,更擔心你一不做二不休痛下殺手。而沒有朕庇護的他,在你下定決心要殺他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是的,他其實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他有無數的理由這樣軟弱。」

  「但他是儲君的時候,他沒有這個資格。」

  天子平靜的說道,「當年朕來帝京時,面對的局面比他殘酷得多,也嚴峻得多!朕甚至沒有一個生身之父求助跟指望,還要為兩位母后的性命前途憂心忡忡,還要安撫日夜惶恐的安妃……朕挺過來了!」

  「朕不希望朕的子嗣,還不如朕!」

  「所以就算太子這次沒死,只要往後晉王他們長成,表現出可造之處,太子……遲早也會被更換的。」

  「阿篁。」淳嘉叫著皇后的閨名,「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雲風篁抿著嘴:「妾身明白。」

  頓了頓,她問道,「敢問陛下,此番打算冊立誰為儲君?」

  「朕還沒想好,左右不是秦王就是宋王罷。」皇帝無所謂的說道,「你若是捨不得,去掉秦王也成。朕知道,衛王燕王晉王都很聰慧,但是想坐穩朕這個位子,聰慧是不夠的。」

  他淡淡說道,「朕還在壯年,還能為國朝打理些日子,所以有足夠的時間跟耐心,雕琢出一個上佳的儲君。這個過程,是不可能溫情脈脈的。」

  「想要一直溫情脈脈也可以,尋常藩王與諸皇女,隨便哪一個,朕都可以寵著護著,左右不指望他們承擔什麼責任……」

  淳嘉忽然住了口,看向皇后,有些無奈的說道,「朕原本以為你會懂,你跟東宮一直過不去,也是因為你察覺了朕的意思。畢竟太子遇刺後,雖然昭慶他們都在幸災樂禍,你還是壓著晉王他們去看了太子,盡了禮數。」

  「……」雲風篁木著臉,說不出話來。

  怎麼說呢?

  這種可能她也不是真的完全沒考慮過。

  只是考慮來考慮去,還是不敢冒險。

  畢竟儲君之位關係太大了。

  萬一呢?

  萬一她猜錯了,皇帝鐵了心要傳位公襄秉,根本不給底下皇子機會呢?

  又或者,公襄秉是個可造之材,先行一步占據絕對上風,之後他們母子都不是對手呢?

  又雙或者,淳嘉步上其生父嗣父的後塵,沒幾年就沒有了,到時候太子天然順理成章的承位呢?

  總而言之她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將指望寄托在虛無縹緲沒有實在憑據的揣測上?

  她寧可相信自己的努力。

  「是因為朕是天子罷。」皇帝有些傷感的說道,「這些年來,連母后都疏遠了朕,不,是與朕存下來隔閡;也怪不得你始終不敢相信朕……罷了,不說這些了。總之,接下來朕希望你不要給孩子們拉偏架,你能給他們拉一時的偏架,能給他們拉一世的偏架麼?德不配位必有災殃啊!若是能夠一輩子給他們遮風擋雨,朕難道願意為難自己喜歡的孩子?天子這個位子,要麼有足夠的能力,要麼有足夠的福澤,否則貿然坐上來,未必是好事。」

  「福澤這種事情是很難說的,朕也不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朕更相信能力……你一直跟朕說衛王他們聰慧懂事,那就讓朕看看,他們在逆境之中,在沒有你的時刻提點之下,會長成什麼樣子,可好?」

  「若是他們能行,朕不會吝嗇東宮之位;若是不行,那麼早日給他們謀劃做個得寵的藩王,反而能保一生平安,你我年歲都有限,終究不可能一生一世將他們庇護於羽翼之下。」

  「皇家藩王縱然不如天子尊貴,卻也可世代流傳,澤被子孫了,豈不是比強行登臨天子位,最終狼狽收場來的好?」

  「……妾身遵命。」雲風篁心頭百味陳雜,忍不住哽咽起來,「終究是妾身以小人之心度君王之腹。」

  淳嘉哂道:「若是朕年輕時候,或者會生氣,會覺得朕這樣信任重視你,你卻辜負了朕……如今可能是年紀大了,倒是釋然了。你生死榮辱都在朕一念之間,卻怎麼放得開呢?就如同常人站於猛獸之畔,哪怕猛獸態度友善,有幾個人能不緊張、能不想著立刻逃遠的?畢竟猛獸再怎麼友善,獠牙利爪傷人斃命都在一瞬間……這都是人之常情。」

  人的想法-會隨著年紀的增長、閱歷的增加而變化的。

  雲風篁是如此,皇帝也是如此。

  少年時候認為絕對不能容忍的人與事,到後來不知不覺也就淡然了。

  皇帝甚至直接跟她說了太子之死的疑點:「母后說是她做的,但朕覺得似乎不是……既然你們都想瞞著朕,朕想著,此事也就到此為止罷。若是朕才親政的那兩年,諸事不弄清楚朕是睡不著的,只是如今,朕更願意相信你們,你們兩個總不至於想害朕,既然你們覺得真兇還是別叫朕知道,那朕就當不知道。往後這事兒到此為止,誰都不要再提了。」

  頓了頓,「太子是茂王等叛逆所弒殺。待大軍取勝之後,朕會讓人取諸叛藩心肝祭奠儲君。」

  「……妾身不敢瞞陛下。」雲風篁糾結良久,最終選擇了冒險坦白。

  這是當年跟皇帝坦白同戚九麓的事情之後,她再一次不帶任何防備的實話實說,她說的時候心裡想著,如果這次也是淳嘉蓄意釣魚的話,那麼哪怕他再為她擋一次箭,她這輩子也不會再相信他了。

  她也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了。

  皇后低聲說道,「此事與妾身有著極大的關係,慈母皇太后是為了妾身才……」

  然而淳嘉溫和的阻止了她:「朕說了,此事作罷,誰也不必再提,一切罪魁禍首,都是茂王等獠!」

  皇后無語片刻,最終道:「是。」

  這一回暢談之後,兩人之間那莫名其妙的隔閡總算悄然而去。

  而接下來的太子人選更是讓前朝後宮都頗為驚訝。

  赫然是已經就藩的宋王。

  原本因為淳嘉當眾為皇后擋箭,大家都覺得,太子既死,儲君怎麼都是晉王,再不濟也該出自皇后膝下。

  這麼個結果,一時間大家都看得茫然。

  而遠在藩國的崔淑妃,卻氣得直接哭出了聲:「我們母子已然避禍至此,帝後為何還是不肯放過?」

  她是跟著皇帝多少年的老人,最是清楚皇帝對雲風篁的感情。

  便是沒有擋箭這一出,淑妃也不會相信,太子終於死了,雲風篁的兒子又沒死光,儲君之位輪得到宋王。

  然而母子倆說了不算,帝京聖旨到,不管他們再不甘心,終究還是得回去帝京,老老實實的做這個工具人。

  因為宋王毫無存在感的緣故,為了讓他給予其他有志於儲君之位的皇子足夠的壓力,宋王入主東宮後,皇帝給了他許多加恩,甚至連崔淑妃都被提拔為貴妃,娘家更是直接得到了侯爵的封賞,皇帝又親自選了兩個出身好的女孩子,給宋王做側妃,以豐滿東宮的羽翼。

  前朝後宮都被-操作搞得暈頭轉向,委實猜不透皇帝心裡在想什麼。

  晉王為此專門到皇后跟前撒嬌賣萌,希望知道自己父皇的目的?

  只是雲風篁已經答應了淳嘉,卻哪裡會告訴他?只說自己如今命都是天子救的,再沒資格跟皇帝旁敲側擊,讓晉王自己想辦法去。

  這日之後,為了防止皇嗣們的打擾,皇后開始稱病,不斷的減少皇嗣們請安的機會與時間。

  甚至連宮務都推給了才回來的崔貴妃與魏德妃。

  人的記性總是善忘的,不過三年光景,皇后除卻昭慶公主下降露過一次面外,幾乎銷聲匿跡,於是大家迅速忘記了雲皇后,不,這會兒歸回本宗,是謝皇后了,大家都迅速忘記了謝皇后多年前的豐功偉績,國朝第二位儲君在淳嘉的力捧之下,赫然一掃從前的頹然沉默,有了相當的聲勢。

  連帶崔貴妃所居的承月宮,也是門庭若市。

  相比之下,中宮反而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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