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最純情的男人
2024-08-09 06:21:03
作者: 半瓶
不知過了多久,謝南嘉在牛車顛簸的節奏里沉沉睡去,再次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正躺在穩定鬆軟的床上。
陽光從窗欞透進來,帶著盛夏的炎熱氣息,她眯了眯眼睛,撐著身子坐起來,隨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力氣回來了。
那些人為什麼沒有給她繼續用藥,難道不怕她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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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想,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已經將她移交給了正主,他們的任務完成了。
所以,她現在應該是在慕淵手裡。
這樣想著,她下床走到門口,伸手拉開門。
強烈的陽光湧進來,還沒等她適應,就有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擋住了刺眼的陽光。
謝南嘉後退一步,扶著門去看那人。
那人身量太高,她不得不仰起頭,入眼是一張古銅色泛著青色胡茬的臉,一雙眼睛比之前拉車的牛眼晴都大,濃密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鼻子很高,嘴唇飽滿,渾身散發著彪悍的氣場。
接觸到謝南嘉投來的視線,那人沖她咧嘴一笑,露出兩排大白牙。
「袖兒姑娘,又見面了。」他笑著說道,「是不是很意外?」
謝南嘉默默地看了他半晌,也笑了笑:「是啊,很意外,沒想到大王子不僅貪食粗鄙,還做綁票的營生,玉澤國的國庫已經空虛到需要王子們自力更生的地步了嗎?」
慕淵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袖兒姑娘還是這般伶牙俐齒,我喜歡。」
「喜歡可不是隨意綁架人的理由。」謝南嘉道,「據我所知,玉澤的兵力還沒強大到可以與大周抗衡吧,大王子此舉可有想過後果?」
「你猜我有沒有想過?」慕淵饒有興味地反問。
謝南嘉當真垂著眼帘沉思了片刻,而後說道:「其實你想沒想過已經不重要了,你綁架我,就等於公然向大周下了戰書,後果可想而知不會太好,唯一的區別就在於,這件事是你的個人行為還是你父王指使,若是後者,還能有人為你撐下腰,若是前者,你會死得很慘。」
「那你覺得是前者還是後者?」慕淵又問。
謝南嘉道:「你這人雖然粗鄙無禮,還不至於昏了頭腦,我猜想,應該是後者,你父王聽聞了鳳命之女的傳說,動了想一統天下的野心,所以讓你借著進京朝賀的機會把我擄走,以為得到我就能得到天下,對嗎?」
慕淵終於不再嬉皮笑臉,斂了笑,認真看向謝南嘉,這女人的聰明機智真是他平生僅見,他還什麼都沒說,她就把真相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她的腦子是什麼做的?
「你不說話,看來我猜對了。」謝南嘉道,「或許中間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細節,但大的方向應該就是這樣了吧?」
慕淵突然很想離開,這女人太聰明了,他擔心自己再多待一會兒,就會被她猜出更多的東西。
念頭剛起,就聽謝南嘉又說道:「男人有野心很正常,任何一個君王,都想做天下獨一無二的主宰,可大王子想過沒有,鳳命之女只有一個,你把我帶回去,是打算獻給你父王,還是給你自己?」
慕淵愣了一下,問道:「有什麼區別嗎?」
謝南嘉笑起來,伸手做請:「大王子進來坐坐吧,聽我給你好好分析分析。」
慕淵直覺她沒安什麼好心,可是面對她如花的笑顏,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腳下像夢遊似的,不由自主進了屋,在窗邊的圓桌前坐下。
桌上有沏好的茶水,謝南嘉宛如好客的主人,親自給他斟了一杯茶遞過去。
慕淵在她盈盈的笑意中接過茶喝了一口,感覺這茶水格外甘甜。
謝南嘉極其優雅地攏著衣擺,在他對面坐下,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翹著雪白的蘭花指端到嘴邊,淺嘗了一口,而後輕輕放下。
慕淵看著她一派閒適,仿佛是和閨中密友一起享受一個夏日的午後,有涼風,有花香,有綠蔭,令人沉醉。
在草原,他從來沒見這樣的女人,他的心就像被小貓又抓又舔,舒癢難耐。
「茶和酒一樣,與不同的人共飲,滋味也不同。」謝南嘉笑著說道,「大王子覺得這茶好喝嗎?」
「好喝。」慕淵鬼使神差地點點頭。
「那就說明大王子與我在一處很自在。」謝南嘉道,「既然大王子對我不設防,我也不妨指點大王子一二,假設得到鳳命之女真的能得到天下,你父王得天下和你自己得天下可是不一樣的,因為你父王得了天下,將來的王位也未必會傳給你,那你豈不是替別人做嫁衣嗎?
當然,也許你認為你在你父王眼裡是最好的,最有能力的,你父王對你比對別的兄弟更器重,但是你敢保證你的感覺是對的嗎,也許你的兄弟們都和你有著同樣的感覺呢?」
慕淵呆滯一刻,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他知道謝南嘉肯定不是好心提醒他,可他也不得不承認,謝南嘉說得很有道理。
玉澤和大周立儲的規矩不同,他們從來不會提前定下繼承者的人選,而是根據各位王子的能力,在老王上臨終前宣布王位留給誰,如果老王上突發急病而死,沒來得及確立人選,便由王子們自行爭奪繼承權。
就像狼群爭奪狼王一樣,誰打贏了誰當王,輸的那個是死是活都不重要。
不過,在此之前,這個問題他從不曾擔憂過,因為他一直都是父王最看重的兒子,他的能力也是兄弟中最強的,他相信父王臨終前一定會選他做繼承人,萬一父王真的突然死去,他也不擔心,他有把握打敗所有的兄弟。
可是現在,被謝南嘉這麼一提醒,他突然變得不那麼肯定了。
他不敢保證,父王誇獎他的話會不會在私下裡和其他兄弟們也說過,父王對他的器重,是單單對他,還是對別人也一樣,只是沒讓他知道。
另外還有一點,他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讓他心動的女人,難道真的要獻給父王嗎?
他怎麼這麼不甘心呢?
謝南嘉好整以暇地品著茶,留意著慕淵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放下茶杯又點了他一句:「你此次進京,你父王給你這麼危險的任務,是真正出於對你的信任,還是因為捨不得讓其他兒子冒這個險,你想過嗎?」
「……」慕淵沉默了許久,突然「啪」一拍桌子,瓮聲道:「你是在挑撥離間,我不會上當的,我來只是為了通知你,半個時辰後啟程,你不要妄想以任何方法逃脫,否則你的丫頭將死在亂刀之下!」
說完,他騰地站起身,十分暴躁地走了。
房門「咣當」一聲關上,謝南嘉攤攤手,看著桌面上被他震出來的茶水,無所謂地笑了。
這才是第一回合,後面的路還長著呢!
她突然不那麼急切地盼著有人來救她了,她想去會一會那個野心勃勃的玉澤王,看他到底有什麼陰謀詭計來對付大周。
半個時辰後,謝南嘉被蒙著眼睛捆綁雙手帶離了這個不知名的地方,坐上馬車繼續向北方進發。
慕淵大概是害怕再被她蠱惑,一直沒再露面。
謝南嘉不知道自己先前被迷暈了多久,因此無法判斷今天是她被綁架的第幾天,眼睛看不到東西,她也無從知曉現在到了哪裡,更沒辦法繼續在沿途留下記號,一切只能聽天由命。
而此時的京城,趙靖玉剛剛收到兩封密報,其中一封是皇甫傳回來的,說自己一路跟蹤慕淵北上,未曾發現他和他的隊伍有任何異常,隊伍的人數一直沒有增加或減少,中途也沒有和可疑的人碰面。
另一封是程志業傳回的,他帶領趙靖玉的私兵負責尋找雲舒的下落,至今已經有五天,同樣沒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趙靖玉揉揉眉心,將這兩封信和書案上另外的信件疊放在一起,用手捏了下,厚厚的一沓。
六天了,他唯一能確定的是,謝南嘉確實被人帶去了北面,皇甫曾在離京城兩百多里的官道旁發現了謝南嘉留下的記號,但是順著記號再往前走一百多里,記號就中斷了,從那時起,就再也沒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就連謝南風也一樣束手無策。
趙靖玉著急上火,恨不得親自北上找人,卻被宋萬基軟禁在宮裡,哪都去不了。
宋萬基說,我不是不關心袖兒的安危,但是袖兒已經出事了,我不能讓你再出事,即使你因此而惱恨我,我也不會讓你離開皇宮半步。
為了看住趙靖玉,他對宮裡上下下了死命令,誰若不小心放走太子殿下,立刻就地問斬。
於是,伺候的宮人整日戰戰兢兢,生怕太子殿下丟了,各處守門的一看到他靠近,就跪在地上求他饒命。
趙靖玉萬般無奈,在漫長而焦灼的等待中日漸消瘦,脾氣也一天天暴躁起來。
他認為,除了慕淵和雲舒,沒有人會帶謝南嘉北上,追蹤的人之所以發現不了慕淵的異常,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謝南嘉確實沒在慕淵手裡,而是被雲舒偷偷從另一條路帶回了玉澤國。
還有一種可能,皇甫跟蹤的那個慕淵是假的。
慕淵找了個人假扮他來吸引追兵的注意力,自己卻帶著謝南嘉從別的路走了。
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出別的原因。
他把自己的猜測寫了幾份讓人分別送出去,然後便繼續坐在殿裡等待。
很快,一天又過去了。
趙靖玉不想再這樣乾等下去,他必須要出宮,親自去找謝南嘉。
找不到謝南嘉,他就算活著,也不過是個會喘氣的死人,哪怕宋萬基現在就把皇位讓給他,對他來說也沒什麼意義。
他想來想去,把主意打在了周雲成身上。
宋萬基這幾天也是焦頭爛額,但他的精力主要集中在抓捕宋景行的事情上,為免再橫生枝節,他終於痛下決心,在宋景行越獄的第三天,將魏王和南召王秘密問斬,同時命人押送宋淮啟程去往漠北。
太后聽聞魏王和南召王被處死,雖然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心裡還是承受不了,大哭一場之後便病倒了。
宋萬基既要操心國事,又要時常去寬慰太后,忙前忙後的,便無暇再監督趙靖玉,只能每天命小太監去趙靖玉暫住的太初殿查看幾回,看趙靖玉是不是好好的在殿裡待著。
小太監每次去看,都說太子殿下在那邊很好,很安靜,不吵不鬧的,除了看書就是睡覺。
起初兩天,宋萬基倒也沒在意,到了第三天,他突然意識到不對,便親自去了趟太初殿。
等他發現殿裡不吵不鬧安靜睡覺的人是周雲成時,整個人都傻了。
周雲成跪在地上請罪,說自己是被太子殿下逼迫的,太子殿下說他要是不聽話,就不讓趙四小姐嫁給他。
宋萬基氣得心口疼,可眼前這聲淚俱下的蠢貨是他的外甥,他再恨也不能真砍了外甥的腦袋,只能命人將安平郡主叫來,讓她把兒子帶回去嚴加管教。
安平郡主一看兒子闖了大禍,唯恐他從此被聖上不喜,當下提議,不如讓這逆子戴罪立功,去把太子殿下追回來。
宋萬基不認為這蠢貨能勝任此事,但多一個人去找總是好的,當下便允了安平郡主的提議,讓周雲成立刻出發去找趙靖玉。
周雲成得令,當即帶了十幾個隨從啟程北上。
臨走前,他特地去了一趟鎮國公府,和盛青雲見了一面,說自己一定會盡全力把袖兒姑娘找回來的。
出了北城門,馬兒飛馳在一眼望不到頭的官道上,周雲成興奮不已,由衷佩服趙靖玉的先見之明。
趙靖玉說,皇上就算發現他假冒他,看在安平郡主的面子上也不會真的處罰他,沒準安平郡主還會讓他戴罪立功,這樣的話他就可以趁機脫離安平郡主的掌控出來透透氣了。
趙靖玉還說,會在沿途給他留下記號,如果他能出來,就順著記號去找他。
「啊!」周雲成大口大口呼吸著野外新鮮的空氣,感到從未有過的自由。
若不是袖兒姑娘還下落不明,他真想放聲高歌一曲。
興奮過後,他靜下心來,仔細尋找趙靖玉給他留的記號,一路追著記號向北而去。
此時距離謝南嘉失蹤已經過去了九天。
第十天,晴了多日的天突然下了一場暴雨,緩解旱情的同時,也毀掉了幾撥人馬留下的印記,使得他們彼此之間失去了聯繫。
趙靖玉沒有從官道走,而是按照他假設慕淵有替身的情況下可能會走的道路行進。
事實證明他的假設沒有錯,暴雨來臨的時候,他恰好住進了謝南嘉曾落腳的客棧。
起初,他並不曾想到這種巧合,他只是躺在床上,把事情從頭到尾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然後突然想到,自己入住的這家客棧,是方圓近百里唯一的一家客棧,如果慕淵帶著謝南嘉從這條路走,必然要停下來餵馬備水,補充乾糧,甚至可能會短暫地歇息一晚。
想到這裡,他立刻命令衛鈞帶人去搜查客棧的每一個房間,並向客棧的掌柜和夥計打聽消息。
一柱香後,衛鈞回來了,帶了一封信給他。
說是信,實際上只有三個字,用褐色的顏料寫在一塊白布上——「去玉都。」
衛鈞說,這是一個夥計給他的,夥計說前幾天店裡來了一幫皮貨商,其中有一個姑娘,他去房間送飯時,姑娘從自己身上撕下一塊布,沾著菜湯寫了這三個字,讓他把布收好,說過幾天可能會有一個叫趙阿狗的客人來找她,到時候他可以憑這塊布得到一大筆賞錢。
趙靖玉已經一連幾天沒怎麼休息了,極度的奔勞使他眼窩凹陷,眼睛乾澀通紅,「趙阿狗」這三個字從衛鈞口中說出,他的眼睛瞬間就濕潤了,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看到他哭,衛鈞也失控地紅了眼眶。
他跟了二公子整整十年,從來沒見二公子像現在這麼失態過。
趙靖玉很快就收起了眼淚,定了定神,聲音帶著少許沙啞問道:「夥計可曾告訴過別人?」
「不曾。」衛鈞道,「他惦記著賞錢,怕別人搶了他的好事,沒敢告訴任何人。」
「好。」趙靖玉點點頭,「你賞他了沒有?」
「賞了。」衛鈞答道,「賞了他一錠元寶。」
「你還真是大方。」趙靖玉破天荒地笑起來,消瘦的臉龎神采奕奕的,仿佛久旱的莊稼喝飽了雨水,每一片葉子都支楞起來。
衛鈞明明該為他高興的,不知怎地,卻越發心酸不已。
世人都說二公子是個花花公子,風.流多情,貪戀美色,只有他知道,二公子是全天下最純情的男人,在沒有遇到袖兒姑娘之前,他從不曾對任何女人動過心,遇到袖兒姑娘之後,更不曾多看任何女人一眼。
袖兒姑娘失蹤之後,他再也沒展露過笑容,如今卻因為袖兒姑娘的一句「趙阿狗」而滿心歡喜,這世上還有比他更痴情的人嗎?
「玉都是玉澤國的國都,袖兒叫我去那裡,肯定是有用意的,等雨一停,咱們就立即出發。」趙靖玉歡喜道,「她那麼聰明,我就知道她會有辦法的。」
「是啊,袖兒姑娘很聰明,所以她會保護好自己的。」衛鈞趁機勸道,「二公子現在應該放心地睡一覺,養好了精神再去找袖兒姑娘,不然等你見到袖兒姑娘,她會嫌你丑的。」
「啊?」趙靖玉慌忙摸了摸自己的臉,驚恐道,「我現在很醜嗎?」
「嗯!」衛鈞鄭重點頭,「倉啷」一聲抽出自己的佩刀送到他面前。
「你要做什麼?」趙靖玉嚇一跳。
「給二公子照照臉。」衛鈞認真道。
趙靖玉翻了個白眼,把臉湊過去,隨即瞪大眼睛喊道,「這是我嗎,不,這肯定不是我,快快快,快去給我準備牛乳,花瓣,熱水,我要沐浴,我要洗白白,我要美美地去見袖兒!」
衛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