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母女(一)
2024-08-09 05:56:20
作者: 莊椿歲
要說在這歸府,最寵愛甚至溺愛大小姐的那一個人,必須得是大少爺歸伯年了。其實這寵愛溺愛裡面,多是夾雜著愧疚和贖罪。十年前的元宵節就是歸伯年帶著幼妹外出看花燈,他那是也是年幼愛熱鬧,誰知轉身的空兒,他的妹妹便被那該死的人牙子抱走了。
這件事一度成了他痛苦內疚至極的夢魘,直到四年前歸楚玉自己找回來,他便決定好好彌補自己犯下的錯,對於玉兒提出的所有要求幾乎是有求必應。
「大哥,母親讓你送我回來,可這一路了怎麼也不和妹妹說話?」歸楚玉嘟起嘴不樂意的說道。
歸伯年這一路上是緊皺著眉頭,似有重重心事,聽了歸楚玉開口,這才停住了腳步。
略帶責備的看向她,只把歸楚玉看的心中有些發虛:「大哥,怎麼了,為何如此看我?」
「你明明會水,為何還要裝作溺水?」歸伯年緩緩問道,玉兒回來的前幾年,他唯恐玉兒以後又出事,便著人教了玉兒一點功夫、騎馬以及游泳,這些只有他們兄妹知曉,別人甚至鄔氏都不知曉。
歸楚玉呼吸一滯,立即哀求的看著歸伯年道:「大哥,我是想給那個小丫鬟一點教訓,誰讓她推我下水……不是有意說謊的,大哥你就原諒我嘛。」
歸伯年依然皺眉道:「一個丫鬟犯了事,攆了就是,有何難!此事你萬不該的就是讓母親擔憂,我看母親這幾日為了顧你都累病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大哥你就別生氣了,也不要告訴母親好不好?」歸楚玉拽著大哥的衣袖央求著。
素來歸伯年都是個沉穩威嚴的性子,對己對人都很嚴格,院裡的下人奴婢無一不怕他,就連二少爺在他面前都不敢太過造次,可唯一就在這歸楚玉面前無法兒。
「哎,大哥也是為了你好,為了個丫鬟你假裝溺水受罪,值得嗎?」歸伯年嘆了口氣,他是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妹妹了。
歸楚玉心中一笑,怎麼不值得,為自己博得了美名,又讓點翠那丫頭看清楚了她的命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呢。
「大哥那丫鬟不簡單,若是日後遇上了,大哥可千萬不要被她所迷惑了。」歸楚玉趕緊又說道。
「你啊,」歸伯年無奈的說道:「一個小丫鬟罷了,我能被她迷惑什麼呀,天天腦袋裡都在惦記些什麼呢。」
「不行,總之你不能讓她接近你!」歸楚玉索性的蠻橫不講理起來,在這府里她心中有鬼也難免日日的擔驚受怕,唯有在這個無限寵她信她的歸伯年面前她才敢肆無忌憚些。
「好,好,大哥依你,到了快快進去吧,夜裡涼莫要受了風寒。」歸伯年將她送回了院子,再回來的路上心中也在思慮那個新來的小丫鬟看來確實不是個省油的燈,讓玉兒如此費心機,想必也不是什麼良善之人。
且說鄔氏忍著不適處理完了牡丹宴,回到東院正房,坐在銅鏡前怔怔的發呆,呂嫲嫲遣了丫鬟去熬些橘汁薑湯來。
「大夫人您不必傷心了,小姐年幼,有些事是還沒想明白,等想明白了,也就知道夫人的苦心了。」呂嫲嫲給鄔氏梳頭,見鏡中鄔氏愁眉不展。
「十四歲,也不小了,可她與我不親近,」鄔氏嘆了口氣,道:「這孩子怪我,我不怨她,只是那岳氏心思叵測,我怕玉兒著了她的道。」
「都怪那天殺的人販子,好好的一個小姐……」呂嫲嫲抹淚,小姐幼時聰穎乖巧,膚色白皙更勝雪,小小的一個就如畫兒里的福娃娃,可惜三歲時被大少爺背著去看花燈,被人牙子偷了去,歸家特別是大太太跟瘋了一般的找尋,可惜毫無音訊,好在天可憐見待七年後一日她帶著那支簪子找了回來,也難怪鄔氏夫婦與大少爺待她如心頭肉,著實是失而復得的心情啊。
只是這小姐回來後性子變得難琢磨,與親生的娘不親,反而日日去討得老夫人的歡心,要說老夫人心中疼愛幼子又不喜大兒媳鄔氏的強勢性子,鄔氏與她也就是表面上親和過得去,這大小姐的一些舉動無疑就是給鄔氏的心口撒鹽。
「上次那個倔脾氣的丫鬟是與玉兒一起長大的?」鄔氏突然想起問道。
呂嫲嫲道聲是。
鄔氏又道,改天讓她過來我瞧瞧,這四年來玉兒與我不親近,早時在鄉下受了多少苦也少有講,空了讓這丫鬟來與我講一講。
呂嫲嫲又道小姐說她不懂府中規矩,讓我先訓誡一二,屆時再來見太太不遲。
鄔氏笑道,只不過是開頭面鋪子的,又不是什麼王府貴門,訓誡什麼規矩,知禮懂事做活勤勵便罷了。
呂嫲嫲亦笑道,夫人莫要忘了咱家老爺可還是官身在任上哩。
不過在詹事府掛了個八品的清紀郎,鄔氏嘆口氣道,梳罷了頭,又拿起桌上的帳本翻了幾番,又吩咐呂嫲嫲莫忘了備下禮,眼見著便要清明節了,到時回鄉禮品錢財備好送去族中叔伯那裡,老爺若想再往上升一升,還得多加打點才是。
呂嫲嫲應下下去置辦不提。
第二日,歸府新請的教琴先生入府,是鄔氏親自為歸楚玉請的,先頭歸楚玉跟在家中兄長與另幾位寄居在歸府的世兄一道兒在西院兒聽講,然而她資質平庸跟不上,畢竟是女學生,先生自不會為了她而耽誤另外幾位哥兒的課。再說她年紀也不小了,再也男子同席,亦是不妥。
於是鄔氏便另尋了先生,單獨教她。
這邊歸楚玉去見先生,大丫鬟秋月與冬雪相陪伺候。
這位女先生卻是個規矩極嚴的,她講課的時候,三個丫鬟不得近小姐旁,頭一天就因著彈錯了個音,歸楚玉被打了手板子。
歸楚玉被打手板子的事兒,很快傳到了內院兒,鄔氏雖說心疼不已但也不是那般只會溺愛孩子的無知婦人,只吩咐呂嫲嫲備下上好的藥膏給送去,待小姐下了學仔細伺候著,這邊若荷接了呂嫲嫲送來的藥膏,小姐被挨打的事兒院裡自是也都知道了。
「都說夫人極疼愛小姐,今兒怎麼就任由老師打了板子,」與若荷同級的丫鬟如菊皺眉嘆氣。
「閉嘴,怎好如此說夫人,小心被人聽去了,你小命不保。」若荷閃著八卦的大眼睛,嘴上卻說道。
如菊撇了撇嘴道:「怕甚,咱家小姐素來與夫人不親,這府里哪個不知。」
「兩位姐姐這麼說就差了,」點翠心中容不得別人說鄔氏的不是,再也忍不住上前說道:「自古以來慈母多敗兒可不是信口胡說的,夫人這樣做看來是狠心了,實則也是為了小姐好。」
如菊不耐煩的瞥了她一眼:「你才來幾天,不知道內情別瞎說。」
「有何內情?」丫鬟小梅也來湊熱鬧。大夥一見是小梅,便都沉默不語了,小梅不禁氣惱的跺跺腳。
「你們少嚼舌根,被小姐知道了,又該生氣了。」若荷指著小梅她們說道,這邊又湊了點翠的身邊,從腰間摸出一把南瓜子兒,給了點翠一半,她自個兒一半。
她這是為前幾日她跟著大家一起排擠點翠而表示歉意來了。她那樣做也非本意,畢竟她與點翠在從清平縣道河南府的路上也是建立了一點比旁人深厚的情感的。不過那時候點翠惹了那樣的事端誰也不敢多與她說話,唯恐惹了主子不高興去,好在昨兒小姐那邊也明了態度,似乎對這鄉下來的丫頭還是青眼有加的。
「若荷姐姐,她們為何說夫人與小姐不親呢?」點翠慢悠悠嗑著瓜子問道。
若荷看了看四下,湊近她耳邊,悄悄道:「非是夫人與小姐不親,而是小姐與夫人不親近!我是這府里的家生子,旁人不知道我可知道,自打四年前小姐被認回了府,夫人抱著她哭成了個淚人兒,自此以後什麼好吃的好穿的都緊著咱們小姐,可是小姐似是不愛與夫人在一處,早早的搬到了自己的院子不說,平日裡除了略略的請安,並不常去夫人的院兒里。」
點翠聽了,握著瓜子的手不由得一緊,又問道:「那小姐當年是怎生被認回府中的呢?」
「這我倒是不大清楚,有說是小姐自己找上門來的,也有說是大少爺找到了小姐。」若荷笑著說道,咱們大少爺是這全府中最疼愛大小姐的人。
點翠心中不由的一陣酸楚,進得了府來,只匆匆見過夫人,可惜未曾有緣見到老爺和兩位少爺,點翠又問:「據聞咱們府上有兩個小姐,可是真的?」
若荷不禁一驚,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府中有兩個小姐這件事,她曾聽她娘說起過,不過她卻是從來沒有見過另一個小姐,這件事後來不知怎得成了府里的禁忌,這點翠將將從鄉下沒來幾天,又是如何得知的。
點翠見她的樣子,知道自己許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立即打著哈哈道我那日睡在廚房,也是偶爾聽了府里的幾個老嫲嫲說的。
廚房的老嫲嫲也忒是多嘴,若荷撇撇嘴道,心中便也不再懷疑。
到了晌午,手掌腫了老高的大小姐歸楚玉抽抽搭搭的回了自個兒院子,秋月伺候著她更了衣,冬雪拿了軟乎的狐毛墊子擱了小几上,歸楚玉皺了皺眉頭道最不喜這狐狸皮的臊膻味兒,換了兔毛的來,冬雪頭皮一緊趕緊去取了兔毛墊子。
歸楚玉將手掌擱在毛墊子上,若荷進了屋來,拿出藥膏笑盈盈道這是夫人派了呂嫲嫲送來的說是抹上就不疼了。說著便要近前抹,歸楚玉又是一皺眉,旁邊的秋月立即道先放著吧,若荷不解又看向小姐,小姐亦不說話兒,正不知該怎麼辦呢,被秋月躲過手中的藥瓶兒隨手扔在榻上,不耐煩道先下去罷。
若荷頓時眼眶發紅,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低頭退出房外,又聽大小姐已然抹乾了眼淚說道,去!讓點翠進來。
若荷紅著眼眶出來,把正等在房門外的點翠嚇了一跳,正要問怎麼了,若荷低著嗓子說小姐叫你進去。
點翠見她臉色不好,又不清楚裡面發生了何事,只得硬著頭皮進去,對著歸楚玉福了一福,卻聽歸楚玉恨恨的道還愣著做什麼,鄉下來的就是愣頭愣腦,還不快與我抹藥。
點翠道聲是,便快步上前,拿起榻上的藥瓶兒,點在一片細紗布上,又在歸楚玉的手上小心翼翼的塗抹。
「這藥膏是夫人給的,」歸楚玉陰陽怪氣的聲音從點翠的頭頂響起,「她對我應是極好的,不過我總忘不了小時候受的苦,心中難免怨她,你說若是換做你,會不會也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