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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回 倆神仙打架

2024-08-09 05:12:19 作者: 陸無雙

  待慕雲松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抬頭便見慧目齋那扇被修了幾百遍的破舊木門,正赫然在他面前。

  竟不自覺地走到這兒來了……他不禁苦笑,抬手去撫。摸那木門上被他親手刷過,如今又斑駁的黑漆。

  他記得在東風鎮時,那丫頭總愛拿這扇無辜的木門出氣,不是摔就是踹,害得這木門命運極慘,三天兩頭便要掉下來一回。

  那時的他前世盡忘、記憶全無,只當自己就是這邊陲小鎮上寂寂無名的一個獵戶,偶爾還要假扮個道士,被那丫頭賣了賺小錢,還信誓旦旦說是為了攢嫁妝。

  

  後來,他為她金銀萬兩、十里紅妝,卻終娶不到心上的人……

  慕雲松嘆了口氣,伸手撫上那斑駁木門,熟料一推之下,門竟「吱呀」一聲開了。

  有人?慕雲松小心地將門推開條縫望去,果見窗口現出一點亮光,依稀有個人影正在屋內來回。

  難道,她與他一樣,眷戀這小院裡的一段時光,故而又回到了這裡?

  慕雲松心中驀地一陣激動:自從大婚之日一別,他明知與她此生大概再無可能,但對她的思念卻愈發刻骨,如同鋒刃一刀刀斬在心上,越來越深,越來越痛。

  他推開門,一步步向那燭火中的身影走去,突然很想告訴她:什麼血海深仇、什麼家國天下,他真的可以統統拋卻;只要她願意,他可以不當那高高在上的北靖王,他依舊是那個失憶的蘇丸子,願意與她在這個小院裡三餐四季、共度餘生。

  他深吸一口氣,伸手推開了屋門,卻猝不及防地對上一張錯愕的臉。

  慕雲松愣了片刻,不禁脫口而出:「蘇柒人呢?」

  熟料他對面的蘇先生,仿佛被他這一句引爆了似的,兩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嘶聲問道:「我正要問你!你把小柒弄哪兒去了?!」

  「我……」慕雲松被他反問得疑惑了片刻,便敏銳抓住了蘇先生話中的意思,「蘇柒不見了?!」

  蘇柒丟了……這可怕的想法迅速蔓延了他的頭腦,讓他渾身為之一涼,對蘇先生更多了些恨意,反手一掌拍在他胸口:「我把她託付給你,你卻把她弄丟了?!」

  「我不過出去了一陣,拐了趟藥鋪,回來她就……」蘇先生驀然憶起自己為何會拐了趟藥鋪,眼見這「拱了他家白菜的豬」就在眼前,頓時新仇舊恨齊齊涌了上來:「畜生!今兒非打死你不可!」

  說罷,手中捏個訣,便見一道光刃嚮慕雲松當胸斬來,被他眼疾手快避開。兩個男人心中皆窩著極大火氣,動起手來招招不留情,不過幾個回合,已將屋內的桌椅家什砸了個稀里嘩啦。

  二人在屋內打得昏天黑地,全然不知屋外院內,正立著一眾身著皂衣,手持水火棍的——衙役捕快。

  眾捕快望著屋內打得正歡的兩個男子,頗有些手足無措感,捕頭雷震輕咳了兩聲,對手下道:「去,把他們拉開!」

  熟料他一聲令下,眾手下卻是齊齊後退半步,其中一個揶揄道:「頭兒,人家正忙著……不合適罷?」

  其餘的忙隨聲附和:「對對,咱們再等等,不著急。」

  眾捕快心裡叫苦:且不說蘇先生是衙門的老熟人,單說這個去而復來的「蘇獵戶」,當年隻身一人,赤手空拳將十幾個捕快打得哭爹喊娘,慘狀猶在昨日,他們著實地長了教訓。

  如今這兩尊神仙打架,他們只敢當個看熱鬧的小鬼,哪有膽子去插上一腳,那不是明擺的找死。

  望著自己這一幫慫包手下,雷震頭大如斗,罵道:「人命關天,豈容你們在這兒耽誤工夫?」說罷,深吸一口氣替自己壯壯膽,行至戰鬥正酣的門口,提氣道:「東風鎮捕快辦事!二位可否暫……」

  熟料他話未說完,便被一隻飛來的凳子結結實實砸在胸口,以一個標準的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倒飛而出。

  「頭兒!沒事吧?!」眾捕快趕忙來扶,邊暗暗慶幸自己沒有貿然上前,邊撫慰他們倒霉的捕頭:你看,果然是神仙打架,插手不得吧?

  雷震被撞得感覺肋骨都要斷了,深覺顏面掃地,啐了一口怒道:「真是兩個瘋子!要不是因為事關蘇姑娘,我才懶得……」

  熟料屋內打架的兩尊神仙,此刻竟如同真的生了順風耳一般,聽見「蘇姑娘」三個字便齊齊住手,瞬間便站在了雷震身前,皆是一副赤目猙獰的模樣,凶神惡煞問道:「蘇柒怎麼了?!」

  他們金剛怒目般的氣勢,硬是將雷震嚇得心臟驟停半拍,用力咽了口口水,方道:「掮婆王氏一家被殺,有人曾見王氏不久前來慧目齋尋蘇姑娘,故而我們來問問情況,如今蘇姑娘在……」

  他話未說完,眼前的哼哈二將已不見了蹤影。

  眾捕快竟齊齊舒了口氣,頗有種劫後餘生的僥倖感,暗嘆如今捕快這職業,真的太難了。

  掮婆王氏家中,一家四口悉數斃命,連個六七歲的孩子也未放過,典型的天鷹盟狠絕作風。

  蘇先生俯身查探了四具屍首,見唯有小孫兒虎子手腳上有被繩索勒過的痕跡,其餘三人皆是一刀致命,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這王氏本不是個見財起意的性子,定是有人抓了她孫子要挾,她才不得不將蘇柒誆來。」

  他這廂推理著,慕雲松則踱至門口,伸出手指捻了捻門上殘留的黑色粉末。

  那是弗朗機的火彈留下的火藥灰。他在門口仔細查探了一番,終確定只有兩顆火彈出膛的痕跡,心中便略略安心了些。

  當日他們猶在高麗戰場時,蘇柒在擦拭弗朗機時曾與他閒話,說這寶貝雖然能夠三彈連發,但對敵只能開兩槍。

  他不解,她沉默了一下,方故作開玩笑的語氣道:「若萬不得已,最後一槍留給自己,總好過落入敵手,成了他們要挾你的人質,到時候你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他那時聽了頗為動容,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咬著她的耳朵狠狠道:「若這有這樣的境地,你只管好好活著,便是刀山火海、修羅地獄,你夫君也會來救你!」

  後來,在九死一生的青楊浦,他算是踐行了自己的諾言。

  如今,見弗朗機仍有一彈未出膛,慕雲松便可推測,蘇柒尚未被逼到自戕的絕境。

  也就是說,蘇柒還活著。

  「小柒應性命無礙。」蘇先生站起身來擦了擦手,「只是,她究竟被劫持去了哪裡?」

  去了哪裡……慕雲松轉頭望向西方的一片血色天光:如今,能煞費苦心將蘇柒劫走,還要保證她活著的人,只有一個……

  他方想至此,肩頭便猝不及防地挨了蘇先生一掌,見他恨恨罵道:「混帳東西!我徒兒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定要你償命!」

  說罷,便氣沖沖地轉身離去。

  慕雲松揉著發痛的肩膀愣了片刻,忽然有些惱火:明明是你疏忽大意將蘇柒弄丟了,憑什麼賴在我頭上?!

  他亦憤憤然地欲走,腳下卻踢到個東西。低頭看去,見地上多出個小小藥包,顯然是方才蘇先生偷襲他之時,從他身上掉落出來。

  慕雲松猶豫了一下,伸手將那藥包撿了起來。

  蘇柒不知自己已走了幾日,亦不知已行了多遠的路程。

  劫匪對她還算寬容,每日都給她些飯食,但那飯食中顯然摻了東西,讓她渾渾噩噩,終日在睡夢中度過。

  她便有機會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在那個夢裡,他與她有個圓滿的婚禮:執手拜了高堂,他用金秤桿挑了紅蓋頭,與她對飲了交杯酒;得知她有孕的消息,他果然興奮得讓人放了三日的煙花,後來孩子出世,是個壯實的大胖小子,甫一下地便哭得滿王府皆聽得見;後來,他們攜手看兒子長大成人,英姿俊朗正如他的少年時,待到兒子娶妻生子,兒孫滿堂時,他們已是白髮蒼蒼的一雙人……

  這夢做得實在美好,以至於蘇柒昏沉醒來時,心中著實的戀戀不捨。

  也好……她撫著自己的小、腹想:即便是在夢裡,也算是得了個鏡花水月的圓滿。

  馬車行了許多時日,她亦昏沉了許多時日,直到某一天醒來,發現自己不再置身於那輛昏暗顛簸的馬車裡,而是躺在一張精緻的雕花木床、上。

  屋內香爐中裊裊青煙,散出的香氣讓她頭腦愈發的昏沉,蘇柒掙扎著坐起身來,見自己身上多日未換的衣衫已換成了雪白的繭綢中衣,顯然有人在她昏迷中,替她沐浴更衣了一番。

  只是,這是什麼地方……

  蘇柒想從床、上下來,腳一落地,便覺眼前有些黑,想來是昏睡了多日,都不曾正經吃過飯食,身體虧空得厲害。

  她大喘了幾口氣,只得坐在床邊,將頭倚在床柱上,透過雕花的窗欞向外望去,只見一片青蔥翠色,隱約有陣陣蟬鳴聲。

  不知不覺間,已是初夏的時節了?

  蘇柒正紛紛亂亂想著,忽見房門被推開,兩個宮裝侍女捧著托盤進來,見蘇柒正坐在床邊,遂垂首恭謙行禮道:

  「小主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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