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箬筠篇:青青竹筠憐惜弱
2024-08-09 22:57:30
作者: 朱鈺
冬日裡了,點點梅花開放,在梅苑之中成就了最美的顏色,那是我最喜歡的樣景。
我遠遠地看著遠處的情景。
清漪與皇帝陛下守在一起,皇帝不自覺地去拿著自己的大氅擁住清漪,生怕她冷著。
真是教人羨慕。
在我的記憶之中,皇帝還從來未有這樣對一個女子上心過。
他最先娶的是如今的端妃齊氏盛萱,只是因著家族權益娶的女子,勢必不是那種會放在心上的女人。
而就在眼前不遠處那個女子沒有入宮之時,皇帝最寵愛的,便是我的姐姐,容嬪李世薇。
雖然也是因著家族緣由所娶的女子,可是不知道為了什麼,皇帝總是很喜歡姐姐的,甚至開始慣的姐姐一副嬌縱脾氣。
按理來講,姐姐未入宮之前曾議親過,這般的女子入宮之後是不會受到寵愛的。
可是偏生的那時的太子殿下極其喜愛姐姐,到了殿下繼位成為皇帝,更是寵愛不減。
而姐姐曾經議親過的人,就是我的六哥哥。
然世事難料,兩家婚事即將告成,我的母家順昌伯爵府便經歷了抄家滅門之禍。
全家只有我因為早就被選了入宮侍奉而免遭此難。而姐姐就在這般議親卻無法成親的態勢下,只得入宮為妃。
其實我是不願意管姐姐叫做姐姐的,叫嫂子多好。可是這大概便是命運,我終究是不能管她叫嫂嫂。
到了入宮我更是發現,姐姐把對於哥哥沒有展現表露完的清漪全數都轉移到了我的身上,那種好當真是比親姐妹還要親。
起初我們一起入宮,姐姐還無法忘記我哥哥,只是我哥哥早就死去,姐姐實在沒有必要因著哥哥而浪費一生。
正好那時候還是太子的陛下一見到姐姐便展現了喜愛之意,我更是因此勸慰姐姐:「姐姐想著我哥哥也是沒有用的,咱們終究只能為自己而活。」
「箬筠,你不怨我麼?」姐姐略帶著幽怨的神情問著我。
「我自然是不願的,想來哥哥在天上,也希望姐姐能忘了哥哥,好好生活。」
「你放心,我不會忘了玉郎的,我定要知道,當初到底是誰害了玉郎,害了順昌伯爵府。」
第二日,姐姐一身天水藍的百褶如意馬面裙配上織金長襦衫,一頭青絲綁成雲髻,只用簡簡單單的一枚青梅花別住,便奪得了人人艷羨祈求的恩寵。
後來姐姐逐漸放開了心結,開始逐漸回歸成了那個我記憶中爽朗愛笑的李世薇——自從哥哥死後,她已然許久沒有笑了。
如今能夠有一個代替哥哥的男子出現在姐姐生命里,那也是頂好的。
姐姐總不該因為我哥哥一個男子便將一生困住。
雖然我們都是皇帝的嬪妃,可是我總歸是不喜歡皇帝的。
更者我性格上的轉變讓我更加不敢去接近皇帝。
從前我也是如姐姐一般爽朗的女子,只是自從家裡出事之後,我的性子好像在不知不覺之間就變成了畏畏縮縮的樣子。
不敢說話,不敢招惹是非,唯一能夠讓我安心的,便是守在姐姐身邊。
想來哥哥惦念不忘的,也是姐姐。
哥哥啊,你們終歸是沒有緣分的。
只是後來我發現,我竟是喜歡上了那個溫文儒雅的男子。雖然看起來有些冷酷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可是他待我總是客客氣氣的,絲毫沒有因為我是罪臣之女而對我有絲毫的輕慢。
那本來也是沒有什麼的,也或許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的緣故罷。又或許是我長日裡待在宮中,也只能見到這樣一個男子而已。
可那個人如今是姐姐的人,我是絕記不能搶走的。
況且,我連著表露情誼都不敢。
到了後來那個叫做清漪的女人入宮,竟是在一夕之間奪走了皇帝的關愛與情誼。
雖然姐姐依舊是六宮之中最為受寵且除了端妃齊盛萱之外位分最高的嬪妃,可是女人的直覺告訴我們,那個叫做清漪的女子正在逐漸占據皇帝心中極為重要的地位。
姐姐極為恐慌,我卻委實羨慕。
我羨慕清漪可以毫不費力便得到皇帝的心,兩個人站起一起好似最美的景色都敵不過似的,只是耀眼,閃著光芒。
那真真是般配。
或許我,永遠都不配罷。
想到此處,我也只得是默默嘆息。
那兩個人的背影越發遠去,慢慢地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之中。
我只得輕輕一嘆息,旋即便回到了自己的宮室。
有琵琶,有青梅,都是皇帝喜歡的樣子。
沒有人知道,我已然偷偷練就了琵琶的技藝,可以彈奏出所有皇帝喜歡的曲子。
只是可笑的是,每當有人來此之時,我卻是只會將有關於陛下所喜歡的一切都給藏起來。
不能讓人見到,更不能讓皇帝看到。
我也不知道我為何會這般做,或許只是因為我根本就配不上皇帝陛下所喜愛的東西。
也或許是因著我無才無貌,家世亦是卑微,所以可能這輩子,我都不配得到皇帝李淳的寵愛。
其實也不能指望罷。
看起來皇帝身邊的寵妃過的極其風光,人人都羨慕姐姐或者是清漪,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她們看起來光華榮耀無限的背後,又到底含著多少的辛酸苦楚。
有了恩寵,便也是有了一身的是非。
我輕輕撥弄著琵琶弦,卻是恍然間覺著索然無味。便是一樣的樂曲,也吸引不來那個人。
更何況,便是那個人來了,我也多半會因為緊張或者是害怕而表現不佳從而在皇帝心中越發沒了好印象。
日子便這般平淡如水地過去,毫無波瀾漣漪。
其實籠子裡的鳥過的日子,也不外乎是這般。不,我們這群不得寵的嬪妃就是這籠子裡的鳥兒,只是彰顯帝王后宮裡的得體與尊貴的擺設。雖然一輩子不愁,可是一輩子都要困在這籠子裡不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若是得寵的嬪妃,雖然也不大自由,可是能夠得到的選擇,應該是比我們多的罷。
我開始漸漸理解了姐姐為何處處針對清漪,試想你原本沉浸在一個人心裡只有你的美夢之中,那個人亦是對你是全世界最好的那個。而到了某天,因為一個女子的出現,你開始發現你並不是那人心裡最重要的那個人,而那個新出現不久的女子卻是。
你看清了真相,看清了實際。那種心情,好似可以理解了。
甚至我都有些嫉妒厭惡清漪了——本來我在皇帝心中便只有那麼一丁點的位置,而隨著那個女子的地位的越發上漲,我便是一點地位都沒有了。
可是清漪實在是個好人,便是連著姐姐都這麼說。
"若不是她奪走了我在陛下心中的位置,我也不會這般針對她。"姐姐如是說道。
你看,連姐姐這般受影響這般大的人都這般說了,我一個卑微到近乎透明的存在,又怎麼配這麼想呢。
真是可笑,不自量力。
我將我殿中的琵琶盡數砸爛,那些含著青梅紋飾的東西也被我永遠地扔進了庫房,再也不要拿出來了。
本就是不屬於我的東西,也不是我喜歡的東西,我又為何要去硬著頭皮去練習喜歡。難道僅僅是為了一個人?
更何況,還是我根本沒有辦法去靠近的人。
當我意識到了我自己這麼多年的想法與做派是有多麼卑微與可笑之時,我甚至開始懷疑我自己的內心,我到底是喜歡那個人,還是喜歡那種喜歡一個人許久不撒手的感覺?
我不知道,只是在我自覺死心之後,見到那個人一刻我仍舊是會覺著臉紅心跳。
恰如初見,恰如見到那個少年郎的那一刻。
可是我總不該去奪走別人的少年郎。
姐姐不知道怎麼了,她開始對著我板著一張臉了,甚至在我給她送糕餅之時她都不理會我了——原來她可是最喜歡吃我做的糕餅的。
她端坐在我的宮室里,一臉的嚴肅,甚至能夠隱隱從中瞧出怒火來。她雖是脾氣暴躁,可是卻是從來不會對我這個樣子的。
"你說,你近來,有沒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姐姐說笑麼?我能有什麼事情瞞著姐姐呢?"我淺淺一笑,想要上前挽住姐姐的手臂。她從前最喜歡這樣的,每當她生氣之時,我只要用這樣一招,便可以哄的她不再生氣。
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何生氣。
"你為何要瞞著我苦練琵琶卻不外露?如今又為何將你那些琵琶給損毀?你告訴我,是不是為了陛下?"姐姐比剛才還要嚴肅了。
"不,姐姐,你說什麼呢?"我故作輕鬆,心中卻已然是百般的慌亂了。
"你瞞不過我的。"姐姐嚴肅道:"我與你這麼多年的交情了,你心裡想著些什麼難不成我還不知道不成?你是喜歡陛下的,不是麼?"
"我……"我居然有些不知道該要怎麼解釋。
"喜歡便去見陛下啊!你為著他苦練琵琶卻不言說,難不成陛下坐在乾元宮裡便能知道麼?"
"我……我不知道,我配不上陛下。我不敢……"
"喜歡又不說,陛下又如何能夠知道?"姐姐極為誠懇地與我說道。
姐姐緊緊握住我的手,對著我道:"你是因著我的緣故,是嗎?因為我喜歡陛下,你便不敢表露情誼麼?"
我緊緊搖著頭道:"不,不是,本來我便不喜歡陛下。我不想去侍奉陛下。"
"你若是再與我說謊,從此我便不認你這個妹妹。"姐姐從未有過這般疾言厲色的樣子,我見了心中便也只剩下了害怕,便也只得實話實話道:"姐姐,我……我是喜歡陛下,只是……只是我不敢,我……配不上陛下。"
"好妹子,日子是你自己的,你若是連著自己都覺著自己配不上,那便當真是配不上了。你不用管我,人若是把自己禁錮住了,那誰還能來解救你呢?"
彼時姐姐挺著大肚子,更是即將臨盆的關鍵時候,我原本不應該違逆姐姐的,只是話說到嘴邊,卻又是膽怯:"我……再想想罷。"
這便是我一生的遺憾了。
"我等你回答,你若是願意,我便盡我自己所能幫你。"
"嗯。"
"你要看清你自己才是。"姐姐懊悔自責道:"都怪我,都這麼多年了,才發現你這樣。"
孕中的婦人最是忌諱哭泣傷心,姐姐為我如此,便是我不能回報與承受的重量。
只是姐姐終歸是沒有等到我的回話。
我永遠記得那個凜冽的寒冬。
我還沒有見到姐姐最後一面,姐姐便被太后賜死了。
等到我真正去侍奉陛下向陛下訴說我的情誼的那一天,我想要對姐姐訴說我終於有一次勇敢了起來,就一如姐姐所期望的那樣,姐姐卻再也聽不到了。
幸好不過是隔了一年,我便與姐姐相聚了。
只是苦了我的孩子。
只是我終究沒有走進那個人的心裡。
然而說了出來,終歸算是少了些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