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盛萱崩
2024-08-09 04:49:40
作者: 朱鈺
「憲武二十一年正月初五日,後崩逝於坤明宮昭陽殿。上悲慟之,諡為孝仁顯皇后。」——《歆書·后妃卷·孝顯皇后傳》
盛萱自嘲似地笑著道:「臣妾可真是愚蠢至極了,我總是以為,只要學會了禧妃張氏會做的那些,陛下便也會對我有那麼幾絲青睞與看重。只是陛下連看都不看我,那那些學到的東西哪裡又能表現出來呢?」
李淳默然,不知該要說些什麼,心中卻是隱隱泛起了愧疚感來。
「陛下,我入宮二十多年,也與禧妃相爭了二十多年。只是直到如今,我才算是看明白,原來您喜歡禧妃,不是因為禧妃能泡的一手好茶,也並非是因著她性子柔順,而只是因著她是禧妃而已。」
「陛下,喜歡的,是禧妃。只是因著她是禧妃,便是她不會泡茶,性子不柔順,您也照樣會喜歡她。您愛她,是愛到骨子裡的。」
李淳默然,更是不知道該要說些什麼,想了半晌也只能是輕聲道:「皇后……」
盛萱釋然地一笑:「陛下,您不用自責。喜歡上您,是臣妾自己的事情,是臣妾自己蠢,是臣妾自己放不下罷了。」
「只是……」盛萱話鋒突地一轉,好似周身的空氣都渾然變成了另外的一重,渾然令人壓抑。
李淳分明是感覺有些不對勁,卻是又說不出哪裡感覺不對勁,只能睜著一雙眼睛看著盛萱。
盛萱的語氣果然變化了許多,方才恭順溫和的笑意,如今已然帶著略有猙獰的模樣。
「罷了,都過去了,這二十多年,終究是我自己蠢啊!」盛萱抬頭望著,便是淒楚地笑著。
滿身的綾羅綢緞,華麗異常,對於盛萱來講卻是如同千斤重擔一般的存在,她縱使是極力想要支撐,最後還是不得不沉沉地磕了幾聲。
李淳極為緊張地上前去扶著盛萱,卻是被盛萱給狠狠甩開。
「臣妾何等金貴的人,可用不著陛下這樣在意。」
「皇后!」
盛萱依舊在咳嗽著,好不容易止住了,抬起頭來卻是滿嘴的鮮血。
李淳想要上前去擦,盛萱卻依舊是極力將李淳給推開。
「陛下……您無需如此,反正臣妾也是命不久矣的人了。」她笑到好似極為瘋狂一般,更是睜著眼睛仔細看著這眼前的一切:「終究是我蠢,喜歡上了殺母仇人!」
豁然間,便好似是跌倒了山崖底端重重撞擊一般。
「陛下,臣妾想問您,當年我親生母親死,是不是陛下所為?當年臣妾滑胎,又是否是陛下暗中派人所做?」
李淳一時語塞,眼珠更是在眼眶之中打轉思量,卻渾然不知該要說些什麼解釋些什麼。
空氣極為焦灼凝滯,許久他才吞吞吐吐道:「皇后,你這是什麼話?是誰告訴你的?你可別混想,如今你養病要緊。」
「是嗎?」盛萱往後退卻著,是本能的抗拒,更是透露出一股子嫌棄厭惡之意:「是嗎?那請問陛下,您可敢對臣妾發誓麼?您敢發誓,若是臣妾生母當日之死與臣妾小產之事是陛下所為,就讓陛下心尖上的禧妃不能善終,您與禧妃的孩子,也會英年早逝。陛下……」
盛萱從來未有過這樣滿眼含著憤怒與悵惘的時侯,氣勢亦是近乎咄咄逼人,好似想要將一切都給包裹席捲住一般,「您……敢不敢?」
「朕……」李淳本能地舉起手來,想要借著此舉寬慰盛萱的心,只是也能說那樣一個字。
縱使不信誓言,然而若是如此要搭上清漪的性命,他也是不肯,也是不敢的。
那是比自己的性命還要寶貴的所在,他並不敢冒這個風險。
「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你若是想要發誓,便用朕的性命發誓就是了。何必搭上禧妃?」
「不!」那是盛萱最後瘋狂爆發的時刻,顛覆了從前那個柔順恭敬溫婉的皇后的形象:「我就是要陛下用禧妃母子的性命發誓,這是陛下最在乎的兩個人,陛下不可能敢拿他們冒險。唯有如此,陛下才肯說實話。」
這便是不用測算也能分辨的出來的事實了。
無需過多的言語解釋,兩個人彼此心裡頭都是心知肚明的。
「呵呵。」盛萱冷笑著,腳下更是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原以為,陛下會與旁人不一樣。原以為,陛下雖愛權謀,卻是坦蕩君子,如今看來……是我當初瞎了眼睛才會如此想罷!」
「對不起……朕……」其實並沒有什麼話語可說,而這樣的對不起,根本沒什麼用處。
「陛下真是……讓我噁心!」盛萱從未有過如此疾言厲色之時,自然此次是第一次,更是最後一次。
「皇后……你聽朕解釋……我……你莫激動,如今你養好身子為重。」
盛萱自然不會聽從李淳,她便更是雙腳不自覺地往後退,分明是想要避開李淳離李淳極遠的意思:「陛下……你我夫妻相伴二十餘載,縱使有父親,也不至於您如此厭惡臣妾罷!我自登後位,自問沒有什麼對不起陛下,除了有些有關於禧妃之事,之事那些殺人放火之事,我敢拿我的性命拿我的家族起誓,我絕對沒有做過,你為何,竟是這般討厭我?」
她雙目中的淚珠不僅僅是含著傷心惶恐,更多的是含著悔恨與憤怒:「您縱使討厭我,您不娶我就是了!您為何還要娶我,還要殺了我的母親,只是為了不讓我當您的皇后!」
「您是堂堂帝王,何止於卑鄙到如此地步!」
「您真是叫我噁心!」
「皇后!」李淳自知理虧,卻是一點子寬慰求饒的話語都說不出來,只能是這般地念叨著:「皇后,你聽我說,我……」
「呵呵……何必呢?這二十多年的光陰,終究是什麼都沒有得到。」
盛萱悽厲地笑著,燭光並著月影搖晃之下,映襯的盛萱的臉龐越發慘白沒有血色,更是顯的她的笑容分外決絕悽美。
她的影子被投在牆上,如同她本人一般來回晃動的厲害,連著站都站不穩。
好似一隻無限接近明亮燭火的蝶,美雖美,卻是透出焦灼與死亡的氣息。
那是肉眼可見的生命流逝,一點一點地將生的氣息發散消散,歸隱到無形之處。
「皇后……」李淳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只是那樣的距離,怎能抓住。
盛萱悽厲地笑著,恍然間好似回到了新婚出嫁那日,那個穿著紅嫁衣的新年衝著自己展露出最為溫和的笑容。
「真懷念啊!那個時侯,陛下還是個少年郎,是我心裡最乾淨的少年郎。」
她一壁說著,一壁緩緩伸出雙手舉過頭頂,將那沉重的鳳冠緩緩取下。一隻手穩穩托住,一隻手又伸上頭頂將盤發的髮簪頭面得大多數給取下,瞬時間,髮絲伴著微風飄散著,一如少女未行及筓之禮的年少爛漫的景象。
她狠狠地舉著鳳冠,用就渾身的力氣往地上一摔,自然那華麗的鳳冠便也成了幾瓣。
「若是有選擇,我寧願我從來就沒有遇見過陛下。我寧願從來就沒有喜歡過陛下,我更寧願我從來就不是陛下的皇后!」
渾身的力氣都用盡了,她便也倒在了地上。
李淳忙地跑上前去,將盛萱給扶住在自己的懷中。
盛萱終究是無奈地一笑,道盡了這一輩子的悲涼與無奈:「真好,我好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躺在陛下懷裡的時侯罷。」
「皇后。對不起。」
「我不會原諒陛下的,永遠,永遠……都不會。」
香消玉殞,便是定局。
李淳能夠感受的到懷中的溫度在一點一點流逝。懷中的人更是一點一點沒有了氣息,一雙手分明想要上前去輕輕撫摸著李淳,卻是只夠到了一半便僵住了。
沉沉地落下,伴隨著的是李淳的眼淚。
就這樣,那個帶著二十多年的喜歡未曾有一絲消散的女子,便是帶著這樣的執念,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上。
憲武二十一年,皇后齊氏崩逝於坤明宮。
新年的喜悅很快便被皇后崩逝所帶來的悲傷給取代,好似一夜之間整座宮城都變成了雪白的顏色,訴不盡的哀傷與淒涼。
當清漪得知這樣的消息之時趕到坤明宮後,只見皇帝李淳依舊在懷抱著盛萱的屍身,目光呆滯無神,卻是流了許多眼淚。
許多許多。
天空又零零落落地飄下來的一點子雪花,卻是很快地便又消散不見,只是持續了那麼一會子而已。
又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清漪一愣,只是跪下來對著李淳喚道:「陛下……」
李淳聽出來是清漪的聲音,目光這才略有回神,他痴痴地看著清漪,才輕輕將皇后盛萱的屍身給放了下來。
他踉蹌著爬到了清漪身邊,卻是緊緊擁住了清漪,哭著道:「清漪,我害死人了。我把皇后給害死了。我……」
「陛下……」
「皇后……皇后說,她便是死,也不會原諒我,是我殺的皇后……是我……我害死了皇后……我害死了她……」
坤明宮外很快便聚集了所有的皇子與嬪妃,並著一些重要的女官,瞬間便是哭聲幾乎震天:「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