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臨結語
2024-08-09 04:49:38
作者: 朱鈺
憲武二十一年的春節,很快便到來了。
除夕這一日,宮中處處張燈結彩,又因著這已然是皇帝李淳執掌江山的第二十個年頭「圓滿結束」,自然宮中朝中都要隆重慶祝,按著規矩遠遠要比從前的任何一年都隆重。
只是這樣隆重,卻好似是人人性質都不是很高興一般似的。
人人都好似只是勉強笑著,山珍海味擺在面前卻好似熟視無物,舉起酒杯慶祝卻也只是例行公事一般的體面行動。彼此之間說著恭祝新年快樂的話而內心裡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一個個都如會說話的行屍走肉一般,給足了尊嚴與臉面,卻也只有尊嚴與臉面。
因著皇后盛萱的重病,所以她連著這次除夕夜宴都沒有出席,席面便是淑妃慧容與禧妃清漪以及映妃嬿嬿一起舉辦籌備的,華麗富貴自然是令人嘆為觀止,只是卻根本沒有人會關注這些。
李淳隨便舉了杯喝了幾口,卻是覺著興致寥寥,奈何宮中的規矩,守歲熬夜是免不了的一番事,只是硬著頭皮去看著這眼前的一切。
皇帝沒有笑模樣,旁人自然也不會有什麼笑模樣,偶有幾個不明狀況的小嬪妃想要討好皇帝李淳,只是李淳卻是不為所動,自然也撩撥不動。
畫影在給李淳敬酒獻水果卻沒有得到回應之後,自然更是感覺興致寥寥,只是起身對著李淳道:「陛下,臣妾前些日子血虧,如今頭暈的緊,便先回去了。」
李淳不在乎地擺了擺手:「你且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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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畫影緩緩出了舉辦夜宴的重華宮,由著芷蘿穩妥地扶著自己,「娘娘走慢些,冬日裡路滑。」
「是呢!」畫影面上竟是泛起了略有些可怕且陰暗的笑容,「這雪這樣大,誰能免得了腳滑呢?」
回到了未央宮,卻是倩影一轉,渾然變換了另外一身打扮。
不是方才席間宴會那般的隆重華麗,換成了另外一種淡紫色的寬領長袍,下身只是一件紅色的淺金邊墜珍珠的馬面百褶裙,外頭批了一件深紅色的昭君套,遠遠看過去便說是尋常宮女也是有人相信的。
自然這是精心的打扮,就是為著能夠做到低調再低調,只是為了不讓人能夠看出來。
她緩緩走到坤明宮中,出乎意料,本來應當是重重燈火通明的景象,如今卻是渾然變成了另外一重樣子。
好似是座冷宮般的寂寥冷清。
然而她轉念一想,嘴角便是泛起了別樣的微笑,那自然是頂正常的規矩,如今這座宮殿裡的女主人最是那樣好面子的性格,自然捨不得教她殿中侍奉的奴婢勞累。
她緩緩步入殿中,雖是燈火依舊亮著卻是沒由來地從內心裡生出了一股子寒冷的氣息來。
「安嬪娘娘?」殿中一個守夜的笑宮女正坐在地上打磕睡,見是畫影來了,只是驚奇無比。
畫影輕輕一笑,一如自己給大多數人所展露出的那些溫和無害,「呦,這大過年的,不是要守歲麼?得守到子時過了才能明年豐登有餘呢!」
那小宮女見畫影如此柔和,心中的慌亂倒也登時減少了許多,便是對著畫影道:「奴婢是一時磕睡,可不敢了。」她眼珠打著轉,便是對著畫影道:「恭祝安嬪娘娘新春長樂。」
畫影嘴角的弧度更是往上輕輕揚了些:「你也是。」說罷,她便是從頭上拔下一隻鎏金喜鵲簪花小米珠步搖給了那小宮女,便是繼續用著緩慢的步伐緩緩往內殿裡走。
「本宮來看看皇后娘娘。」
內殿裡,草藥與炭火香料的氣味融為一體,這使得畫影感覺到極其不習慣,她皺了皺眉頭,便是往裡面走著,這件殿中竟是只有皇后盛萱一人,她便是有些好奇,」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皇后盛萱永遠是面上波瀾不驚的,如今見到畫影來此也只是歪過頭來問道:「安嬪怎麼來了?這會子不是守歲夜宴麼?」
畫影淡淡一笑:「自然是呢!只是臣妾見是皇后娘娘不在,倒也沒什麼心情去吃酒。故來此見皇后娘娘。」她環顧四周:「倒是不見雙雯姑姑。」
盛萱只是淡漠道:「今日是出席,雙雯想念家人,本宮放她出宮了。」
如今二人的關係自然不似從前,從前或許還有一絲彼此的尊敬與和諧,而今這些假象被打破,倒也全然成了別樣的光景了。
「沒有人侍奉娘娘麼?」
盛萱看著畫影含著笑卻極力低眉順眼的表情,沒由來地只是覺著心中噁心倒更是冷漠了些:「本宮如今養著病,清靜慣了,不喜歡有人在身邊。若是雙雯還好些,旁人,趁早離開便是。」
畫影聽得出其中的意味,卻是非要明知故問:「這……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嫌棄臣妾麼?」
盛萱如今倒是一點面子都不肯給畫影,恰如那些與清漪鬧的最狠的時日:「你既是知道,還不如趁早回去歇著。本宮病懨懨的,再給你過了病氣來。」
畫影面上並無被羞辱的慍怒之色,反倒是笑的更加溫和,溫和的近乎可怕,她只是睜著一雙眼睛緊緊盯著盛萱看,眼中明明是柔和的光亮,偏生的落在盛萱眼中則又是旁的樣子了。
「沒人侍奉,這也太不符合皇后娘娘尊貴的身份了罷。」畫影睜著眼睛看著盛萱,更復又躬身施了個禮:「那便由臣妾來侍奉皇后娘娘罷。」
盛萱閉著眼睛,滿臉寫滿了抗拒,更是生冷地拒絕道:「本宮不用你侍奉。」
畫影眼睛一眨,卻是道:「那臣妾來與皇后娘娘談談心罷。想來許多事情,皇后娘娘心裡都清楚呢!」
那的確是一個「談話」,一場極為長久的「談話」。沒有人知道那日安嬪畫影與皇后盛萱究竟是說了些什麼話,甚至都沒有幾個人發覺安嬪畫影竟是曾來到過坤明宮看望皇后盛萱。
大多數人所看見的,是憲武二十一年元旦之後,皇后盛萱的身子越發不如從前了。
等到大年初五雙雯探親完畢回宮之後,她所見到的皇后盛萱好似只是一具枯骨一般。
形同枯槁,沒有一絲生機與活力;眼窩深陷,分明是好幾日都沒有睡好的樣子。
她看著眼前的一切,登時便是慌張無措,忙地湊上前去盤問著盛萱,驚懼道:「皇后娘娘這是怎麼了?怎的奴婢不在這幾日,您竟是如此了?」旋即她便是咒罵道:「定是那幾個小蹄子照顧皇后娘娘不盡心,看奴婢不弄死她們。」
盛萱緩緩拉著雙雯,語氣輕飄飄地好似沒有半分活力,卻是勉力地擠出來一個笑容:「雙雯,不怪她們,是我自己沒讓她們侍奉的。我……我只是聽說一些事情……」她又沉沉地咳嗽了幾聲:「你……你去請陛下,就說……就說今兒個晚上,請陛下來坤明宮,無論怎樣,都要把陛下請來!切記!」
她面上有著堅毅無比的神色,見是雙雯猶自猶豫,竟是幾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去推著雙雯,「快去快去。」
待到晚間李淳不如坤明宮盛萱的內殿裡之時,只見皇后盛萱已然穿戴妥當坐在了鵝羽軟榻上。
一身隆重端莊的皇后服飾,一百四十八對十二等翟紋深青色的翟衣層層不落不亂,頭上帶著寶鈿花點翠珠滴九龍九鳳冠,那是大婚受封時才有的裝扮。她的面上敷了厚厚一層粉,又用心點就胭脂口脂,卻也終究沒能掩蓋住多少她倉皇的面色,反倒是越發顯得她氣色極差,好似遊絲將斷一般。
「陛下來了。」便是笑容,都是勉強。
再加上一番大禮,便更是幾乎如要命一般的勞動。
「皇后這是何必?你尚在病中,合該好好養身子才是。」李淳見到這一身裝扮,心中登時便有了慌亂的感覺,分明是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一般。
「陛下,您就容臣妾向您行禮罷。不然,有些話,只怕不能好好與陛下說了。」
「嗯。」李淳無奈,只能目睹著皇后盛萱向著自己行那隆重的叩拜大禮。
「陛下一路過來,像是寒冷,不若喝些熱茶罷。」說罷,盛萱便是從雙雯手中接過茶盞,給李淳奉上。
「還真事,雖是春節,還是冷冷的,倒是比臘月也不遑多讓。」李淳笑著,想要扯些旁的話題從而轉移話題,卻是發覺盛萱不為所動,便也只得老實地品茶。
清冽甘香的茶水划過喉舌,流到肚腹,卻是帶來了熟悉的感覺。只是那感覺,分明是不應當屬於坤明宮的。
盛萱盯著李淳,見此便是肅聲道:「怎麼樣,陛下?這茶您可還喜歡?」
李淳微微點點頭,內心裡卻是萬分的不解:「喜歡是喜歡,只是這茶……倒不像是皇后能製作出來的。」
「那您可就是小瞧了臣妾了。」盛萱冷冷一笑,已然全不似李淳方入殿內那一刻時的寧和平靜。
更多的,是微妙的氣息。
盛萱盯著李淳看了許久,愣是將李淳給看的發毛才緩緩帶著略有淒楚的笑容道:「陛下定然是不知道的罷,這二十年來,臣妾沒有一日不再探究為何您喜愛禧妃而不喜歡臣妾。所以我就將禧妃能做的,全都試著學了來。」
「我以為這樣,就能得到陛下的青睞,誰知道,卻只是臣妾自己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