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宜芙火

  畫影回到了自己宮中，又明里暗裡被央瑪給一頓諷刺之後自然是不覺著心氣不順，偏生央瑪又是珠蘭的貼身隨侍宮女，是來自白部的「客人」，便也一點都不能惹，只能是擠出笑臉賠笑：「謝謝珠蘭公主費心了。」

  

  央瑪倒是用中原禮節稍稍屈膝：「崔娘子客氣了，大歆與白部向來親密，公主也是看在這份上對您在意看顧，娘子若是好，公主也安心了。」

  畫影目送著央瑪出去，待到殿中只有貼身侍奉自己的芷蘿與芷喬這才發了脾氣來，更是連著摔了殿中好幾個陳設擺件。

  「這是明擺著欺負我不受陛下待見麼？」畫影近乎咆哮。

  便是人前再裝的一副像模像樣的樣子，但也總歸會有心底里承受不住面上顯現出來的時刻。

  忍不住，便是崩潰與瘋狂。

  「娘子別生氣啊！」芷蘿與芷喬忙地跪下：「您還懷著身孕，動怒傷身啊！」

  「懷孕？」人到了傷心崩潰的邊緣，倒也半點都不顧及，「我這懷著身孕與沒有身孕又有什麼分別？陛下還不是照樣不待見我？我在這宮裡過的又是什麼日子？」

  芷蘿與芷喬跪在地上，頭低的更低了，更是不敢說話。

  畫影扶在圓桌上哭了一會子，旋即便是自己又將眼淚給抹去，故作頑笑地道：「是啊，都是我自找的。」她緩緩地握緊拳頭，雙目緩緩止息住淚珠，逐漸代替憤怒與柔弱神情的則是一副兇狠的樣子。

  「雖是我自找的，可是誰又能比誰好過呢？」

  心底里盤算好的陰謀，就像是暗處里的一點種子，在深不見底的昏暗井中，外人看不出來什麼。

  然而只要有那麼一點光亮，或許便會伺機而瘋狂肆虐的生長著，尋找一個時間生長出足夠惡毒卻也足夠艷麗的花朵。

  而另外一邊的人，卻是渾然不覺了。

  珠蘭與若晞閒聊過後，便已然是夜幕低垂的時刻，本來珠蘭想著趁夜間回到自己宮裡，只是若晞倒是熱情：「這麼晚了，還是在我這裡先委屈住一晚罷。」

  「沒事的。」

  珠蘭本想推辭，然而耐不住若晞一再挽留，便也不得不留宿了。

  二人因此便又是聊天聊了許久才並肩而眠。

  若晞是孕婦，若是精神的時候便是活力無限，而若是睏倦之時倒也頭一沾枕頭便是睡著了。不過片刻，便是睡熟入了夢鄉。

  而珠蘭卻是因著突然間換了床鋪一時間睡的不甚安穩。

  另外一邊的清漪在用罷晚膳後便趕回了自己的坤明宮，等到晚間李淳處理政事完畢之後夫妻二人自然又是免不了一陣纏綿歡喜，折騰到後半夜自然是安枕香甜。

  然而好夢易醒，夏日易驚。

  「不好了，宜芙宮走水了。」

  帝後二人便又是被驚醒。

  等到趕過去之時，只見宜蘭宮整個後殿已然成黑灰，連著若晞所居住的正殿都燒了大半。

  而此刻珠蘭正懷抱著暈倒的若晞，上前一隊宮人女醫將若晞挪到了最近的長寧宮。

  珠蘭雙手是血，不用問也能明白那是從孕中受到了驚嚇的若晞身上流淌出來的。

  冥冥之中的巧合，這種事情總是能夠發生，清漪便不覺想到了上次在行宮裡，自己也是如此。

  一場大火，帶來了無盡的恐慌。

  彼時小沈氏早就聽聞了宜蘭宮走水的事情，正穿戴好準備前去看看自己的姐姐，不想她見著眾人抬著渾身是血的若晞那一刻竟是登時慌了神，竟是嚇的暈了過去。

  隨後珠蘭與帝後二人趕到，在殿外只是等著裡頭的女醫與太醫全力救治。

  珠蘭也嚇傻了，只是呆呆地坐在角落之中看著眼前的一切，任憑清漪問什麼她也不回答，只是滿臉流露出恐懼的神情。

  許久殿中侍奉的人才出來，見著李淳便是往地上一跪，看那神情也無需多問，便知道若晞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那……宜嬪怎麼樣？」李淳強撐著問道。

  「宜嬪娘娘受了驚嚇，又被殿中濃煙燻了，身子實在是虛弱，還虛好生調理才是。娘娘體內餘毒未清，還需喝些解毒湯藥才是。」

  「你去罷。」

  「是。」

  清漪聽罷，那一瞬間險些崩潰。

  這宮中十多年了，好似像是一個惡毒的詛咒一般。

  但凡懷了身孕的嬪妃，幾乎沒有幾個最後能夠平平安安的熬到生產的時日。

  像是一團烏雲集聚天邊，籠罩在這座宮城上空似的，沒有一個人能夠倖免。

  只是遠遠不到自己應該傷心的時刻，自己既是個皇后，也是若晞的姐姐，越是這個時候，越要振作起來。

  自己身後，還有人等著主持公道。

  「這是怎麼一回事？」

  雲間忙地走了過來跪下，她也是被嚇的顫顫巍巍的，「啟稟陛下，皇后娘娘，今日晚膳用罷，我們家宜嬪娘娘便在路上遇見了珠蘭公主，便邀請公主去宜芙宮做客，到了夜深娘娘便有些不放心珠蘭公主一個人回去，因此便邀請珠蘭公主與娘娘同宿。」

  「娘娘與公主徹夜談心，便也不用奴婢們侍奉，等到了深夜，那火便從後殿裡起了來蔓延到娘娘所居住的正殿。守門的兩個小宮女也都睡得死死的，後殿裡也無人居住，自然是一時發現不了，等發現的時候……」雲間哭泣著道：「真是已然晚了，守門的宮女為了衝進去救娘娘與公主被掉下來的房梁砸死了。還是……還是珠蘭公主一個人抱著受驚的娘娘逃了出來。」

  「守門的宮女死了？」清漪一愣：「睡的那般沉醒來了不去教人來呼救倒是先衝進去？那豈不是說救助不及時？」

  雲間哭訴道：「正是如此了，等到奴婢們發現其中呼救的聲音，娘娘與公主都受傷了。」

  清漪忙地去看珠蘭，上下打量著只見珠蘭袖子上隱隱有著血色，她將袖子打開，只見珠蘭光潔的手臂上赫然一道長長的口子，上頭皮肉被燒灼燒焦與血液交織黏膩在一起，十分恐怖嚇人。

  「快，來人，給公主看病。」

  此刻小沈氏已然醒來，聽罷雲間說完了這些話便是忍不住上前照著雲間便是一頓巴掌，口中更是罵道：「你是姐姐的貼身陪嫁侍女，竟還如此疏忽，若你們謹慎些姐姐又怎麼會如此？」小沈氏便是一邊打一邊哭，幾乎是不由人控制了。

  眾人好不容易才將小沈氏給勸住，小沈氏卻是在李淳面前慌張跪倒：「陛下……陛下……請您為姐姐做主啊！姐姐無緣無故遭受了這樣的劫難，若不是珠蘭公主相救，只怕姐姐如今性命都不保啊！」

  「你先別急，等你姐姐醒了再說。」

  只是清漪知道，等到若晞醒了，只怕才是更加難以處理的情景。

  自己經歷過，自然知道對於一個母親而言失去孩子究竟會是何種的痛苦磨難，那可是多少言語勸說都不管用的。

  待到第二日，清漪更是再一次親眼見到了若晞的轉變。

  從之前愛笑的天真的少女變成了一個失落抑鬱的母親。

  鬢髮散亂，神情木訥，眼中目空一切，儘是絕望與迷茫。

  不吃不喝，只是知道口中念叨著：「我的孩子……孩子……」

  她便是整日這般坐著，累了便是靠著床邊動也不動。

  她並不抗拒吃藥，然而也只有在她累了不說話的間隙才能灌進去一點點藥物。

  便是親妹妹小沈氏守在床邊也沒有什麼用處。

  「姐姐，你看看我啊！姐姐，我是若湄啊！你可要振作起來啊，小外甥沒有了，可你還有我啊！你不是說要一直保護我麼？你這個樣子，你讓我怎麼辦啊？」

  骨肉親情，在這一刻盡顯。

  哪怕平日裡再是無腦囂張的小沈氏到了這般關鍵的時刻也都盡顯出骨子裡的另外一面。

  「姐姐，你看看我好不好？」甚至小沈氏都哭暈了好幾次。

  「你且下去歇歇罷，我看著宜嬪。」清漪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只能這般安慰小沈氏。

  小沈氏對清漪還有敵意，然而在自己姐姐面前便也放下了許多，只是忍不住哭喪著臉道：「多謝皇后娘娘了，只是姐姐這個樣子，還請娘娘多費心。」

  神情黯淡，心中傷懷，便是想到了自己曾經的事情，「你放心，本宮也是失去過孩子的人。這種事情，只有你姐姐自己一個人能走出來。」

  「娘娘……」

  「你還年輕，這些事情還不懂。先出去罷，看看給你姐姐熬的藥。」

  清漪看著好似個木偶呆立在床榻上的若晞，既是心疼也是心酸。

  只是這種情況下，好言相勸也是沒有辦法的。

  自己是過來人，懂得痛楚，也知道其中的難受之處。

  「若晞，我知道你現下什麼都不想做，只是……你若是倒了，你那苦命的孩子，還有你的妹妹，便都沒有依靠了。」

  清漪坐在若晞身邊，冷眼看著她：「你知道的，我也曾經小產過，我也失去孩子過，每次過去都是痛不欲生的，恨不得就這般哭死隨了那苦命的孩子去了才好。只是……咱們哭完了又能有什麼用呢？眼淚便是流成河孩子也回不來啊！可是還有那麼多的人在等著咱們，咱們的孩子，還等著咱們去給他報仇啊！」

  清漪緊緊握住若晞的手：「便是再傷心，也要趕緊振作起來。你是個母親，可是你不僅僅是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