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頭風計
2024-08-09 04:40:03
作者: 朱鈺
慈安宮中,太后端坐於上首,皇帝李淳與皇后妕櫻分列於太后左右下首,余者眾嬪妃娘子按著位份次序排排坐好,殿中靜悄悄的,沒有人敢輕易說話,只余點點哭泣的聲音,那是發自於孝端妃盛萱的身上。
殿中薰染著層層裊裊的檀香,是最為寧神靜氣的,只是如今在座眾人無有心靜的,那安神的檀香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無甚作用。
這場景分外熟悉,上一次如此眾人正襟危坐還是在柳婕妤如漓事發之後。而到如今,終究也不過是隔了一年不到。
清漪儘量端著面子,心中已然做好了面對此次風暴的準備。
也幸虧了有畫影的報信,自己才能提前動知咸陽宮中的風向。只是畫影所知也甚少,不過就是提個醒,自己能做到的,還不知道對不對。
「前些日子,我們家端妃娘娘便開始胎動不安,整日裡也都是吃睡不好的。起初也只是以為是孕中上火之象,後來竟是越發嚴重,晚上竟是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到了如今……」端妃盛萱身邊的雙雯跪在地上對著上首帝後三人哭泣道:「到了如今……竟是突然之間小產。還請太后娘娘與陛下為我們家端妃娘娘明察啊!」
太后神色一凜,便是大怒:「太醫是做什麼吃的?之前不是還說端妃腹中的胎還好好的麼?怎的如今竟是小產?看來這太醫忒不中用,可要打發了才是。」
端妃坐在上首,只是抽泣的不成聲音,還是下首的婕妤劉韻婉上前替著端妃言語,「啟稟太后娘娘,若只說是太醫沒本事看不出來端妃娘娘身子不穩倒也罷了,只是實在蹊蹺,當初端妃娘娘懷孕之初,最是安穩的。當時整個太醫院都是如此說的——一個太醫不中用便也罷了,難不成還一整個太醫院都不中用麼?」
妕櫻如今都八九個月大的身孕,本來想著去求李淳旨意請自己娘家母親來進宮陪產一家人也好團聚歡樂。只是又因著李淳忙於看顧端妃,便一時忘記了這事情,妕櫻便是惱怒不已,亦是微微不屑道:「端妃自己的事情,劉婕妤竟這麼著急,你還真是友愛姐妹呢!」
劉婕妤訕訕的,一時竟是不知道該要說些什麼,想了半晌,才吞吐道:「皇后娘娘,臣妾……也只是擔心端妃娘娘。」
李淳亦是不滿:「端妃自己的事情,總歸是要端妃自己來說的。便是端妃傷心過度,那也當是端妃自己宮中的人來說。你這般胡亂說話又算什麼,雖是好心,可也總該注意些。」
皇帝發話,劉婕妤便更是慌亂,然而也不過一瞬,她便言笑宴宴,「臣妾知錯,請陛下皇后娘娘恕罪。」
李淳微微擺著手,目光卻是不自覺地瞥向一邊的清漪。口中卻是道:「端妃,到底怎樣,你總該自己說清楚的,再不然,你便教你殿中的宮女說清楚便是。」
不知怎的,當李淳得知端妃小產那一刻,心中只是慌亂,便生生覺察出不對勁來。
端妃失去孩子,李淳雖是傷心,然而當端妃前來稟報自己說是覺著事情有蹊蹺之時,李淳便是不自覺地想到了清漪。
他總覺著,此事又會是事關清漪。
不為著旁的,只因著自己給予清漪過多的寵愛與呵護,便足以讓六宮側目紅眼。
更何況,清漪的出身,已然帶給自己與她多少的風波曲折。
只是因著出身過低卻又深受帝王榮寵,便足夠讓清漪身陷險境無法出來。
雖是想不到此事與清漪有何關係,然而宮中生活也不過如此,許多事情原本就不在於有沒有,而能不能牽扯到。
莫須有,才是殺人力氣。
李淳輕輕捻動著手中的圓青玉小珠串,輕輕地在手中盤著,每轉動一顆他便不由得加大了手中的一寸力氣,幾乎是要將那珠子給捏的粉碎。
若是能夠將暗害清漪的人給如這般狠狠捏碎,便也好了。
帝王之尊,竟是連自己心愛的女人也無法保護,這又算是什麼。
一股深深的無力,李淳便越是恨上了這樣無能為力的自己。
總是目光相對,便是一切心意的感知。
清漪看著李淳深情中含著憂愁的目光,心中隱隱一痛,終歸是兩個人,執手相擁,艱難如斯。
百計避敵下,卻仍舊甩不開如同狗皮膏藥一般的麻煩陷阱。
只怕到死,才會截止。
若是世上再無旁人,兩個人便是這樣靜靜相對,溫情脈脈,便也不枉。
只是宮中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多的讓清漪覺著討厭。
「皇帝,皇帝!」太后的聲音將李淳從沉思之中拉了回來:「你是如何看待?」
李淳「哦」了一聲,卻是陰著面龐,端正道:「端妃失子,朕實在是傷心。」他靈機一動,便是生生地從自己眼角擠出了兩行淚來,語氣亦是哭腔:「朕連失兩子,難道是上天覺著朕德行不夠,才不讓朕的皇兒降生麼?」
他深情地仰望著慈安宮正殿上空的雕梁彩繪,「上天道君,為何對朕如此殘忍?若是朕之德行有虧,折損朕便是,為何要折損朕的孩兒?」
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是帝王之尊。如今李淳垂淚哭泣,在場眾人無不驚奇,更是覺著錯愕。
只是能夠讓帝王哭出來的事情,可見是多麼讓人傷神的了。
身為帝王的李淳一哭,下首的嬪妃更是無有不跟從的,便是無論是否真心傷心,也都是做出了一副垂淚擦拭的樣子,一時間殿內好似被淚花給淹沒一般。
傷心宮殿,夏秋一應美色也都在其面前失去了顏色。
一時間眾人在皇帝李淳的傷心的影響下,一個個皆是輕輕掩面,連聲抽泣,也都盡然說不出話來。
「啊!」李淳卻是突地喊叫一聲,眾人順著一看,卻是見李淳正緊緊捂著自己的頭部,一副極為痛苦的樣子。
「朕的孩兒啊!朕的孩兒啊!」李淳一壁緊緊捂著自己的頭,一壁哭泣不止,一副傷心到抽搐模樣。
太后當即便想到李淳的頭風之症,是最經不得傷心的。如今這般,想是過於傷心而致頭風發作。
妕櫻見皇帝如此,只忙地上前緊緊攙扶著皇帝李淳:「陛下,陛下。您怎麼了?」
李淳依舊是在哭泣不止,面上更是痛苦神色,豆大的汗珠從李淳面上滾落下來,足可見龍體之不適。
妕櫻挺著大肚子,她本就氣性不順,如今一貿然勞動更是動了胎氣,一時間不帝後二人竟都是支撐不住,一齊向地上癱倒了去。
眾人七手八腳地上前攙扶,宣太醫的宣太醫,攙扶慰問的攙扶慰問,一時間整個慈安宮中已然亂成一團。
更有膽小的宮女嬪妃嚇的哭出聲來,更顯得此刻情景之亂。
這般,本是今日闔宮會見的焦點的端妃,竟是立即被遺忘在了一旁。
容貴嬪心系李淳,更是高聲道:「陛下這個樣子,咱們在這裡亂鬨鬨的算什麼?趕緊宣太醫來了,咱們且出去等著便是。」
太后劉氏這才猛然間反應了過來,只是饒是如此清靜,她仍舊不忘表現出自己對於容貴嬪的嫌惡之色:「宮中幾時輪到你來做主了?你們都趕緊回自己的宮裡才是,可別在此處添亂。」
容貴嬪世薇本意便不在此,不過是她眼看著端妃「矯揉造作」心中便生出了不滿,又不願意因著端妃的事情而浪費她自己的時間,如今眼見著太后如此說,更是不屑地看著殿中一應嬪妃:「太后娘娘都讓咱們走了,你們還要在這裡添亂麼?」
眾嬪妃你懼怕容貴嬪,哪裡有不跟著走的道理,不過片刻,慈安宮中嬪妃已然撤去,殿中只余太后。皇帝李淳與皇后妕櫻已然被就近送到了後頭的內殿躺著。
清漪心中擔憂,本來想留在此處看著李淳,只是太后哪裡會肯,更是對著清漪恨恨道:「沒眼皮子見的東西!趕緊滾回你的爽青軒才是。你的帳,哀家過後再與你算。」
片刻,侍奉的太醫院院判便親自前來,進了內殿診治,過後才道:「皇后胎氣不穩,然不嚴重只需回宮休息。只陛下頭風嚴重,不得不好好安養一番,像是受到了刺激。」
太后焦急的不成樣子,一向花容端莊也消散個不見:「皇帝怎可有事?你自說如何治好便是了!」
那院判想了許久,這才緩緩道:「陛下頭風,原是老毛病,不得操勞過分激動的。如今……」那太醫頓了頓,竟是打量著太后了起來:「陛下暈倒,想也是傷心過度所致。想要陛下醒來倒不是難事,只是按著如今這形勢,陛下若是醒來依舊因著什麼事情傷心,只怕會更為嚴重。到時……只怕陛下心火上涌,便更是嚴重無法挽回了啊!」
太后聽著那太醫的言語,幾乎是驚的無法站定,「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原判立即跪下,戰戰兢兢地道:「太后娘娘恕罪,微臣只是實話實說。當初端妃與禧嬪二位娘娘懷孕之時,陛下便整日念叨不止,那時陛下愉悅連身子都輕便了許多。而自從端妃娘娘身子不大康健之後,陛下頭風便時常因著過度憂心而發作。」
「如今端妃娘娘小產,陛下更是傷心,心火上泛自然頭風嚴重。太后娘娘若是想讓陛下安好,還請太后娘娘不要再提端妃娘娘小產之事。陛下若是再想起,只怕龍體更不康健啊!」
「這是什麼話?難不成皇嗣沒了,竟要如同無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