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0章 終可死

  誕生之所上猛烈的爆炸過後，並沒有像莎娜想像般被摧毀，一頭自岩漿湖裡竄起來的守護獸擋住了愛麗絲的攻擊。代價則是守護獸連一塊骨頭都沒有剩下，在愛麗絲的攻擊下灰飛煙滅。可趁這個機會，誕生之所周邊的君王紛紛出手，把愛麗絲逼了回來。莎娜眯了眯眼，手中天青戰槍一振，整個人化成一道碧虹投往山巔。落下時槍出四方，如碧波滾滾，將幾名君王全卷進槍勢里。槍滾如碧波，攻勢源源不絕如江河奔騰，片刻後一名君王被戰槍點中胸口，君王胸前鎧甲立刻陷下，背後噴出幾點青色螢光，接著整個人由里而閃地透出青光，在青色的光芒里身形俱散。

  那些飄蕩的青光，讓莎娜想起了一種花，一種只會長在礁石夾縫裡青色的花。

  那種海邊的花，總會讓她想起一個人。

  「莎娜，你是我創造的守護者，我給你的第一道命令是不能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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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她第一次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的時候，她的創造者，那個叫泰勒的男人對她如此道。她無法理解：「我不明白，創造者，為什麼對我下達這樣的命令？自殺，根據我所知道的信息來看，那是一種逃避和軟弱的行為，我不會做出這種行為的。」

  然後創造者的目光里便多了幾分柔和，甚至有一絲憐憫：「莎娜，你才剛誕生，接下來要了看守寶庫，你會渡過無盡的歲月。這對你來說興許太過殘忍了，可這就是你的使命。你現在對一切還有旺盛的好奇心，對你來說，世界是無盡的，宇宙的奧秘哪怕窮盡一生也難以探索乾淨。」

  「可總有一天，你會厭煩的。那曾經壯麗的日出，當它日復一日地出現時，久了，你就會覺得它已經不是那麼壯麗，甚至太過單調。你會厭倦這漫長的生命，到了那個時候，你可能會做出我難以預測的事情來。所以我才得在這裡下達第一個命令，你不能自殺，而且。你得珍視自己的生命，你可以犧牲，但只能犧牲在一個地方……」

  「我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莎娜老實回答。

  「沒關係，以後你會懂的。」泰勒輕聲道：「莎娜，我給予你情感，你就像其它生靈般懂得去愛去恨。事實上，如果我摘除你的情感系統對你來說會好一些，可你卻要像機器般冷冰冰地活上數不清的歲月，我不敢想像那樣的你最終將變成什麼樣子。所以我給予你情感，讓你的生活變得有趣一些。」

  「可是莎娜，我得提醒你，不要輕易嘗試愛情。你的無盡歲月，對愛你的另一個人來說是一種痛苦，對你而言更是地獄。所以你要記住，千萬不要嘗試愛情……」

  莎娜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手中天青戰槍前指，大片碧色光芒如江河怒濤拍擊而去，將數名君王淹沒其中。在那青色的光芒里，她仿佛又看到了那種花，第一次看到那種花的時候，是因為那個男人。

  那時還沒有拜勒崗這個帝國，人類在陰影公國的魔爪下過著水深火熱的生活。對於莎娜來說，她沒有太大的感觸。她更像是個旁觀者，在創造者泰勒離開之後，她已經渡過了數十年平靜的時光。在這些時光里，她做的最多的事情是四處旅行。看過日出的壯麗，看過群山的巍峨，看過大海的壯闊，看過了平川的無垠。最終，她又回到了初生的地方，然後就看到了他。

  一個男人。

  對於人類，莎娜總覺得他們過於野蠻，粗暴。他們在陰影公國的奴役下活得不比野獸好多少，當然，莎娜也無意拯救這個種族，哪怕人類跟泰勒很相似。

  她只是觀察著他們，僅此而已。

  而這天，一個男人蹲在海邊一塊礁石上。她好奇地走過去，看到他正用工具把一些泥土填進石縫裡，在那石縫中，一株青色的小花迎風搖曳。它不見得有多瑰麗，可它長在海邊，必須經受日曬和海浪的考慮，一種對生命的執著和堅定油然而生。見過了太多波瀾壯闊的景象，現在看著這株小花，莎娜看到了另一種美麗。

  生命之美。

  「這是什麼？」她問。

  顯然男人不知道她的來到，嚇了一跳並差點掉進水裡去，要不是莎娜拉他一把的話。那也是莎娜第一次接觸男子的身體，哪怕只是一條手臂。那種滋味她說不清楚，只覺複雜。

  男子站穩之後，用力從嘴裡擠出兩個字：「青棠。」

  「青棠？」莎娜點頭，頗為認同，這個名字和這花倒是很相配。她又問：「你在幹什麼？」

  「養護……」那時候，人類的語言還十分貧乏，能夠說出「養護」兩個字，已經實屬不易。

  接下來一個人繼續自己的工作，一個則在旁邊出神地看著。把泥土填滿石縫後，男人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正值海上陽光破雲而下，落在他那張黝黑粗糙的臉上，竟然讓他這個笑容顯得如此燦爛。

  他離開了，她沒走。

  莎娜看著海邊的這株青棠，海浪不時拍打在它嬌弱的身體上，可每一次它都迎風挺立，不屈不撓。

  第二天，那個男人又來了，他提了一個小桶，裡面裝著些黑乎乎的東西。莎娜看見他的時候，他正把桶子裡的東西填進石縫裡，他告訴莎娜，這是肥料，能夠讓青棠長得更好。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他每天必至。有時候會空手而來，只是在礁石上靜靜地看著那株青棠。有時候會帶來泥土和肥料，填進石縫裡以補充那些被海浪沖走的泥土。

  終於有一天，莎娜問他：「為什麼每天都來照料這株青棠？」

  男人撓了撓頭，說：「伊絲，喜歡。」

  伊絲是這個男人的妻子，讓莎娜意外的是，伊絲已經死了。只是她生前很喜歡青棠這種花，所以現在這個男人每天都會來海邊養護一株青棠。莎娜在這個男人的身上看到了愛情，它並不轟烈，就像這株青棠一般，平平淡淡。但無論日曬雨淋，還是海浪的拍打，都無法抹消它的存在。

  後來男人沒來了，莎娜獲悉他死了。她沒有悲傷，沒有輕嘆，什麼都沒有，只是感到一些小小的失落。她代替他每天去看看那株青棠，直到有一天，那株青棠始終被海水沖走了，她就再沒有去海邊。

  再次見到青棠這種花，已經是在很多年之後。那時人類已經驅逐了陰影公國，並建立起了拜勒崗這個帝國。只不過帝國剛剛建起，只有一兩個大城，很多地方都只是村莊。那個時候，異族在拜勒崗里很常見，所以莎娜很喜歡去那些村莊的酒館裡坐坐。在一段時間裡，她特別喜歡一個小酒館，那裡自釀的橘子酒她猶為喜歡，每次去到都會點上一大杯慢慢品嘗。

  有次她來到酒館，剛坐下，眼前突然被一簇青色的花占滿。那是滿滿的一捧青棠，捧著鮮花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他有些羞澀，輕聲道：「送給你。」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青棠？」莎娜很喜歡。

  男人道：「我看你每次來，頭髮上都會別著一朵青棠。」

  「哦，你觀察得很仔細。」

  「我留意你很久了。」

  莎娜聞著青棠，其實這種花的香味不濃，反而帶著一些海腥味，所以沒多少人喜歡。她笑著問那個男人：「那你還知道我些什麼？」

  「你喜歡喝橘子酒，你每個月會有兩天沒來，分別是七號和二十號。你總是喝一杯就走，不多，也不少。你……」

  「停停。」莎娜驚訝地看著他：「為什麼你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因為……我喜歡你。」

  那是莎娜第一次被表白。

  接下來每天她來到酒館，男人都會送她一捧青棠。直到有一天，他沒來，莎娜問老闆才知道他去海邊採花的時候，不小心摔斷了腿在家裡靜養。於是莎娜來到他的家中，看到他躺在床上的樣子，她的心一下子融化了。

  愛情來得毫無理由。

  她墮入了愛河。

  她照顧著他，直到他康復。他不再去海邊採花，因為每天他們都會一起去海邊看著那一片片的青棠。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逐漸老去，她依舊年輕。

  最終，他在她的懷裡閉上了眼睛，在彌留之際，他說來世想要成為一株青棠，這樣可以永遠被她戴在發間，永不分開。她哭了，第一次感到傷心，第一次對自己漫長的生命感到無奈。她把他葬在了海邊，壘起一塊小小的碑，面向大海。

  那個時候，她想到了死。可創造者給她的命令是無法違抗的，所以她只能忍受著噬心的痛苦，努力地往前走，直到把悲傷通通埋在了心底的最深處。

  在那之後，她有過幾段珍貴的愛情。可每一段愛情都以悲劇收場。她愛的人與世長辭，只留下她獨自品嘗痛苦的滋味。她想死，可不能死。

  天青戰槍激盪，劃出一條壯闊青帶，如同海上一線碧潮。抬起頭，諸多君王撲涌而至。莎娜笑了，戰槍前所末有的明亮起來。她迎向無數君王，用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輕呤道：「現在終於可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