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9 閻羅之亂

2024-08-04 19:12:30 作者: 夏天單車和貓

  以此山為中心,

  閻羅展開無望天。

  這時候的無望天,尚無許多亡魂,只是一片黑沉沉,陰慘慘的世界。

  

  有武人字號大俠,入府衙取人頭顱,說替天行道,殺死狗官為民除害,再將搜刮財物取了,留一半,扔一半,在暗處見百姓為搶銅錢銀兩打成一團,見了血,哭嚎聲起,誰喊官府來人,亂鬨鬨作鳥獸散。

  大俠嘆一句眾生皆苦,搖頭,轉身將走,見一人披掛甲冑立在前。

  大俠神色一變,喝問來者何人。

  須臾間換了天地,大俠愣住,竟是巍峨殿宇,尚座一人,青銅面具,拍驚堂木。

  一幽魂自門外飄飄蕩蕩而來,跪堂下,砰砰磕頭,茹茹言語,大俠不可分辨,心想民間傳說所謂鬼言鬼語,生人不可聞,大概便是這般道理了。

  可是鬼魂?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裡來的鬼魂?

  大俠好奇,定睛一看,呼吸一滯,堂下那鬼,不是狗官,又是何人。

  「妖術!」

  大俠又驚又怒,拔出劍來,使足了勁力,直砍那鬼。

  好一口利劍,曾斬貪官,殺惡匪,如今卻是在狗官鬼魂,,一穿而過,什麼也不曾留下。

  大俠又連斬數劍,虛不著力,無一奏效,他已是滿頭大汗,也不知是累的,還是怕的。

  不知何時,鬼魂停了言語,只靜靜看他。

  殿宇靜的出奇。

  大俠踉蹌,見隱蔽處亮起綠火,影影綽綽,百千雙眼向他看來,大俠口乾舌燥,忽心中如閃電劈過,緩緩抬頭,看向尚座。

  在目光觸及尚座那位之前,呵斥聲起。

  「大膽!」

  堂後轉出一書吏。

  「小小罪人,也敢直視陛下,來人,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大俠惶恐,怕到了極點,竟說話也是不能,只是反反覆覆念叨。

  「我無罪,我無罪,我無罪。」

  書吏冷笑。

  「無罪?世人皆言無罪,哪個又不是道貌岸然,真君子少,假君子多,來啊,帶證人!」

  幾幽魂飄來。

  大俠不敢看,又好奇,偏過頭,使餘光去瞥。

  只見這幾人,甚是眼熟,分明是白日裡搶銅錢,被人踩死,被人毆死,被人捅死的百姓。

  他們又茹茹說了些鬼言鬼語。

  書吏再看於大俠。

  「你還有何話說!」

  大俠爭辯。

  「大人明察,實非我動手,我無罪!」

  書吏冷笑。

  「你也曾讀書,豈不聞,我不殺伯仁,伯仁因而死的道理。」

  大俠訥訥無言,靈光一閃,卻指最先來此那狗官鬼魂,咬牙切齒。

  「大人明察,萬事皆因此人起,我殺貪官,是為民除害,是善舉!」

  狗官鬼魂聞言,卻不爭辯,只略略抬頭,似乎看了大俠一眼,嘆了聲,頭又低下了。

  書吏不冷笑,也作嘆息狀,悲憫看大俠,看得大俠渾身不自在,好似有蟲在爬。

  大俠暗暗轉著念頭,思慮有無缺漏,再三停當,確認無誤,這狗官,是狗官,於是信心大振,恢復傲然模樣。

  書吏問他。

  「你從何處聽聞,其狗官一說。」

  大俠答。

  「自然是百姓處,怨聲載道,隨處可知。」

  書吏追問。

  「哪裡的百姓?甜理?地里?還是你翻牆入尋常百姓家裡?」

  大俠怒了。

  「我豈是這等雞鳴狗盜之徒!你這人,好不曉事!豈不知消息最靈通處,便是茶樓酒坊。」

  書吏譏笑。

  「依我看,真正不曉事的人是你罷。我只聽聞,百姓每日裡困頓在田間地頭,一年到晚為賦稅口糧勞碌不休,哪有那個閒情雅致上你的茶樓酒坊。」

  大俠微皺眉,又鬆開,神情不屑,似是不把書吏這話放在心上。

  書吏繼續說。

  「你家長輩不與你說麼,那茶樓酒坊,廝混的都什麼人?」

  他觀察大俠神色,恍然。

  「喔,又是個看了畫本故事偷跑出門行俠仗義的少爺。」

  大俠似被踩了尾巴的貓,紅著臉欲爭辯。

  「且慢。」

  書吏取出一面鏡子,撥弄一番,放到他面前。

  「你看,是這幾人麼?」

  大俠依言看去,見鏡中畫面逼真已極,甚為奇異,他定了定神,分辨出鏡中三兩男子,正是幾日前他在茶樓所見,隔壁桌痛罵狗官之人。

  「你看,這又是什麼?」

  書吏拿筆一指。

  鏡中畫面隨之一變,之前三兩男子在小巷中,向一管家模樣的人唯唯復命,他們說了兩句話,聽不清,大俠正疑惑,不知書吏給他看此是何用意,就見那管家掏出銅錢,給三兩人分了,那幾人興高采烈,點頭哈腰。

  大俠隱隱然覺察到不對。

  畫面再變。

  這次是私密處,幾個富家翁打扮的人圍坐飲茶。

  有聲音了。

  大俠只聽他們說。

  「呵,好一個讀書讀傻了的呆子,和光同塵的道理也不懂,清查田地,遣散奴僕,笑話,我這偌大嘉業也是幾代人辛辛苦苦掙的,哪和泥腿子一樣,你是父母官,為泥腿子著想,可誰為我們著想!」

  茶盞重重擱在桌上。

  「正是此理!」

  幾人附和。

  「我看啊,咱這縣令,也快到頭了,這年景,哪個讀書人,讀書讀書,不是為了光耀門楣,撈些銀子,他倒到好,我家送上門的銀子,分文不收,還說什麼清廉,嘖,愣頭青,活不長久。」

  「我家也是。」

  「呵,我家送禮那小廝,還給扣下了呢。」

  大俠越聽越是冷汗淋漓。

  他直覺自己好似在太陽底下,無處遁形。

  他漸漸產生一個猜測。

  但是,不可能!

  如果這猜測是真的,那……太恐怖了。

  他不如去死。

  就聽得鏡中幾人向上手者拱手。

  「還是李兄大財,略施小計,撒一些個銅板出去,讓那潑皮到處去說,果然,還真有所謂武者大俠幫我們辦了事。」

  聽聞至此,這大俠大叫一聲,嘔血三口,眼看著要昏,卻是掙紮起來,一定要看個究竟。

  神情近乎風魔。

  他喃喃著不肯能,一定是假的。

  「對了!」

  大俠想到什麼,猶如抓到救命稻草。

  他狂喜。

  「如果這狗官真是好的,我又豈能找出那些的金銀!」

  「是了!」

  大俠雙目明亮,定定看著鏡子。

  書吏看他,已生不出憤怒,只有憐憫。

  鏡中畫面。

  「哪裡哪裡。」

  上手李性者拱手。

  有人嘆。

  「可惜了,我們好些個銀兩。」

  「那狗官,好生不識抬舉,這禮不收也就罷了,竟還扣下,說是賄賂證據,笑話,我趙家府城情分,又豈是他個小小縣令可以動搖的。」

  「說來。」

  有一人疑惑道。

  「諸位可知,那大俠,哪去了?」

  說道大俠二字,眾富家翁臉上皆有嘲諷笑意。

  「我托人去尋了,還沒結果。」

  「奇了。」

  「也只一個非人武者而已。」

  「呵,也怪那狗官不識好歹,連個看家護院的武者都請不起。」

  「實在找不到,也變罷了,反正剩下那半數金銀,我們也巡迴。」

  「那位大俠真是,呵,天真,竟把銀兩給泥腿子,害的我家好些個小廝,費工夫去找,你們可知,有個泥腿子最是有趣,竟說什麼也沒拿,可他家那老黃牛分明是用我等銀兩買的,不然,一個泥腿子哪來的前買牛。」

  眾富戶應聲。

  「是極,是極!」

  大俠驚叫一聲,燙手般,丟開銅鏡,在地上滾作一團,大哭大叫。

  書吏冷眼看他。

  「你可知,你給百姓財物,這些人後來,追回多少?」

  大俠已想到了。

  他愈加痛苦。

  「我不聽,我不聽!」

  書吏只冷笑。

  任憑大俠捂住耳朵,書吏的話,還是游蛇般潛入大俠耳中。

  「是三倍。」

  「所以他們才不在乎你去了哪,不在乎你手裡這點錢。」

  「因為他們已經從泥腿子那賺夠了。」

  「是不是很奇怪,為何泥腿子能搜刮出這麼多的金銀?」

  書吏笑笑。

  這笑在大俠眼中,真像是鬼啊。

  對了,眼前這位,本就是鬼。

  「很簡單。」

  書吏如教書先生,給他解惑。

  「家裡沒錢也好,泥腿子總有人,兒女一應賣了,你是大俠,青樓總去過吧,你猜青樓那些女子,都是哪來的?」

  「當然,也有人家裡無錢無兒女,那他總有鄰居,總有親戚,既然他家搜刮不出,就去別家。」

  大俠已如死人般,癱在地上不動。

  書吏在他旁邊蹲下,輕聲道。

  「下輩子,還做大俠麼?」

  他拼命搖頭。

  「不做!不做!」

  書吏嘆一聲。

  他忽然想,我的心還是不夠硬啊。

  「壓下去吧。」

  書吏揮揮手。

  有差役上來扯大俠走。

  「等一下!」

  大俠掙扎,他努力在一群鬼魂中搜尋,終於,找到狗官,不,找到縣令鬼魂。

  他跪下,對縣令砰砰磕頭。

  縣令似乎說了什麼,旁的他也聽不見,只有最後三個字,他聽懂了。

  縣令是說。

  「你去吧。」

  你還說了什麼!

  他想問。

  問出口前,他忽然明悟,我如今既已聽懂鬼語,也便是說,我也是鬼,我死了。

  他心中複雜,諸般情緒,想起家中父母,便是愧疚,又想到枉死縣令,便覺自己真是畜生,死不足惜了。

  等等。

  他想起什麼,出殿宇前,大喊著問縣令。

  「您兒女呢?您兒女呢?」

  沒得到回答,他回過頭,只見到縣令死灰的眼,於是他什麼都明白了。

  處理完大俠,書吏與縣令說。

  「先生,如今無望天正是用人之際,不如留下。」

  縣令搖頭。

  「不了。」

  他說。

  「之前已算過,我也有罪,不是麼?」

  書吏解釋。

  「先生此言差矣,陛下乃開明之君,些許錯處,大可功過相抵。」

  「何況這世間,誰又無罪。」

  縣令竟是大笑。

  他仰頭看一看,上已無閻羅,書吏在旁解釋,說陰天子為世人鳴不平,外出去了。

  「知道我為何走麼:」

  縣令說。

  「請賜教。」

  書吏一躬身。

  「正是你那一句啊。」

  縣令指書吏。

  「這天下,誰又無罪呢?」

  縣令搖頭。

  「我之罪過,是童年拿了荒墳的饅頭吃。」

  「哈哈哈。」

  縣令笑著走遠。

  書吏靜靜看他背影。

  「是了。」

  縣令說。

  「有一事我很是不解,望解惑。」

  縣令問。

  「請講。」

  書吏說了,但他有感,縣令這話,卻並非是對自己說的。

  縣令問的,不是書吏,是陰天子的閻羅。

  縣令說。

  「既然天下人人有罪。」

  「那麼無望天之目的,又是什麼?」

  說完,他大步走了。

  書吏獨自醒了許久,一直到下一個罪人魂魄,他一個又一個審理,有的是真真罪大惡極,有的是如那大俠般天真糊塗,也有的,是縣令一樣,一些小錯,也是罪。

  無望天陰司黃泉,成日運轉,不得休息,罪人好像永遠也審不完。

  書吏多了兩個同事,他們充當判官文書一類角色,三人各領一班,日夜輪轉。

  書吏的心越來越硬。

  再碰到像當初大俠一樣的人,他不會憐憫。

  碰到罪大惡極的人,他也不會動怒。

  惡人見多了,他覺得,人間陰司,其實並無不同。

  人間也是惡的。

  忽然一天他一個激靈。

  當初縣令的話又響起。

  無望天之目的是什麼?

  書吏知道,無望天是閻羅的無望天。

  無望天之目的,也即閻羅之目的。

  如果真的世間人人都有罪,那麼賞善罰惡的無望天,其實只有罰惡,並無賞善。

  閻羅將審判的,是整個人間。

  可是,這之後呢?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無望天審判整個人間,全部有罪之人都化作無望天的鬼,受刑受苦,以此洗滌罪孽。

  那麼,沒了人的人間,和都是人的黃泉,哪個是人間,又哪個是黃泉?

  但最重要的。

  書吏想啊。

  若到了最後,陰天子閻羅審判了所有人類,那麼下一步,他應該審判什麼?

  還有什麼可供他審判?

  九州麼?

  審判九州的想法出現在書吏心頭,他被自己給嚇一跳。

  不會的不會的。

  書吏連連告訴自己。

  審判九州,怎麼可能,怎麼審判一個世界麼?

  書吏完全想不到這種事怎麼做到。

  他努力讓自己不再去想。

  用繁重的工作麻痹自己。

  只是有些東西一旦出現,便再也無法忽略,而且是你越想忽略,它就越是明顯。

  書吏總是反反覆覆想起當初縣令離開時的樣子。

  他開始偷偷關注閻羅。

  猜測陰天子都在想什麼。

  思考那張青銅面具下是怎樣的一張臉。

  到後來,連這樣的思考也成了一種奢侈。

  太多的按鍵,太多的罪孽,使書吏麻木。

  也只有在陰天子與武聖戰時,才能引起他的些許情緒波動。

  那一日,無望天作為閻羅的外罡領域,在其與武聖的戰鬥中,大放異彩。

  這是閻羅第一次在九州使用無望天。

  武者們只知道這個名為閻羅的大魔戰力強悍,來歷神秘。

  也不知道從哪裡忽然冒出來的一個外罡,也不與人說話,也不切磋比武,對揚名更無半點興趣。

  從閻羅出世,擺下無望天,他便開始了殺人。

  最開始殺的都是一些武林敗類,雖然閻羅手段酷烈了些,只殺不傷,有死無生。

  但看在他殺的都是敗類的份上,武林同道們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只說這位外罡大佬心性怪異,若哪家有弟子不學好,還是趁早藏起來罷,免得被閻羅找到,到時候可不是簡單關個多少年就能完事了。

  但是後來,武者們漸漸發現,和他們想的不一樣,閻羅並不只是對敗類下手。

  很多好的,也死在閻羅手中。

  轉折點出現在月宮主人之死。

  月宮主人是外罡,公認的好人,善人,乃武林正道之楷模。

  你完全找不到任何一點月宮主人不好的地方。

  但他還是死了。

  武林群情激奮。

  名門正道聯合一處,去找閻羅,無論如何也要為枉死的月宮主人討個公道。

  閻羅雖無門派傳承,但他所在很好找,也不知這位外罡如何想的,竟是將他那外景領域展開來,放在一地。

  找到外景,便是找到外罡。

  名門正派的武者們真正見了閻羅外景,吃了一驚,從前只是聽說這外景極大,心想只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妄言,外景而已,再大能大到哪去?

  如今親眼見了,方才知道,何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閻羅這外景領域,確實是他們生平僅見。

  怕史上也無可堪比肩者。

  他們越發好奇閻羅師承了。

  見閻羅前,眾武者商議行動細節,很多武者卻是不以為意,畢竟閻羅只是一個外罡,孤身一人,他們足有三尊。

  大家都是外罡,我們這邊還有數量優勢,三打一,他們完全想像不到任何輸的可能。

  然後他們就輸了。

  三大外罡秉持名門正派的優良作風,首先想著單挑,不可落忍口實,說什麼名門正派卻只知道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多不好聽。

  為了這最先和閻羅交手的機會,三尊外罡私底下還進行過一番比斗,畢竟九州太久沒出過這樣一個又有實力名聲又臭的大惡人了,不抓緊,以後哪來這麼好的博聲望的機會。

  勝出那人志得意滿,這下,是他拔得頭籌啦。

  那一日,他率眾而出,先是慷慨陳詞,歷數閻羅罪行。

  這是老規矩了,除魔衛道嘛,你不說幾句,誰知道你除的魔到底多壞。

  閻羅聽他說完。

  開戰了。

  武者們很興奮。

  許多煉體甚至非人的武者,都是跟著長輩出來見識世面的。

  殺閻羅啊。

  為禍九州的大魔頭。

  親自經歷過這種事,都是他們以後與人聊天的重要談資。

  他們期待的看著自家這邊外罡沖了上去。

  他和閻羅交手了。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他被打死了。

  打死了!

  等等,這就死了?

  武者們是真沒反應過來。

  剩下兩尊外罡對視一眼,二話不說齊齊出手。

  面對閻羅這種大魔頭,他們根本不用講什麼江湖道義,二打一就二打一,上啊。

  他們也死了。

  武者們仰頭。

  他們見閻羅立在天上。

  心生出無限的絕望。

  甚至,甚至閻羅都未曾使用他的外景領域。

  他的外景始終好端端在地上擺著。

  最後一個外罡死時,對武者們喊。

  「快跑!」

  但是,沒用。

  武者成批成批的死去。

  直到今天他們才知道,原來武者的生命,也和泥腿子一樣,一樣的廉價。

  很多武者瘋了。

  不是沒人試圖反抗,但反抗的都死了,三尊外罡都死在閻羅手裡,他們這群連外罡都不是的煉體非人,算得了什麼。

  他們逃不了。

  這裡本就在無望天附近。

  閻羅動念間,無望天擴張,把他們納入其中。

  有武者丟掉武器等死。

  有武者明知必死仍是大笑著沖向閻羅。

  也還是死了。

  沒有例外。

  死亡是對於人類而言最大的公平。

  誰也不例外。

  有人憤怒質問閻羅。

  「你這個劊子手!」

  「殺這麼多人,你不怕報應麼!」

  這話說得,連他自己都詫異。

  他可是武者啊,什麼時候也信起什麼報應不報應了,有什麼想要的,難道不是靠武道去拿麼?

  沒想到,這個問題,卻是令閻羅停下了。

  武者們大喜過望。

  他們只覺自己好似是劫後餘生般。

  閻羅說。

  「我沒殺人。」

  武者們這是第一次聽到閻羅說話。

  但閻羅這話,讓他們面面相覷。

  你沒殺人?

  那地上這麼多屍體哪來的?

  難不成地里長的?

  荒唐。

  他們想,果然傳言是真的,這個閻羅,真的瘋了。

  「你們不是人。」

  閻羅說。

  這話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眾武者只覺受到天大的侮辱。

  是,我們是打不過你。

  但你說我們不是人?

  這也太過分了吧。

  這下連最膽小最沒用的人也拿起兵器沖向閻羅。

  結局一樣,無一例外。

  都死了。

  他們最後的拼命,只是加速這一過程,僅此而已。

  閻羅站在遍地屍體的戰場,許久許久。

  「都是幻境。」

  「都是假的。」

  「都是記憶。」

  他像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另一個人聽。

  分明戰場上只有他一個人。

  卻隱約傳出了哭聲。

  低低的,跟孩子一樣的。

  「嗯。」

  閻羅說。

  「我知道,都是假的。」

  從此,閻羅之名,傳遍九州。

  名門正派的聯軍無一生還,鑄就了閻羅赫赫威名,九州武者談閻羅色變。

  邪魔外道們卻是開心極了。

  原以為這個閻羅又是哪冒出來的正派傳人,現在一看,感情是自己人啊。

  於是大把的魔頭投向閻羅。

  閻羅來者不拒,一一殺了。

  後來再無人去投奔了。

  魔頭們心想這不對啊,您閻羅不是也大魔頭麼,怎麼自己人也殺,還殺的更狠了。

  正道不甘心,他們又事組織三次圍剿,期間不知湧現多少天驕,大概九州所謂氣運一說真有幾分道理。

  前兩次圍剿都是大敗,名門正派已是窮途末路,這時天驕並起。

  他們從山崖下,瀑布里,地窟中,啟出前人的武道密藏。

  最頂級天驕,更是得了死去外罡的小世界,以此為契機,於煉體時便有一方隨身世界,逢凶化吉,遇難成祥,一路高歌猛進。

  短短兩年間,原本已是被閻羅殺得道統斷絕的武當,少林,峨眉,鍾南山,蜀山等等。

  竟是再度煥發生機。

  且比之上一代更為璀璨。

  這是一個黃金大世,正如瑞雪兆豐年,閻羅這魔頭掀起的寒冬,正為年青一代們崛起提供了養料。

  於是,第三次聯軍形成。

  這一次,足足十尊外罡,都是當打之年。

  無論數量,還是質量,皆數次之最。

  甚至,為畢其功於一役,正道魁首的月真人,與魔教妖女鈴鐺兒定力契約,千年來,首次正魔兩道合流。

  此乃前所未有的盛世。

  有人私下傳言,此事大有蹊蹺,月真人證得外罡前,在江湖遊歷,曾與鈴鐺兒結伴同行,甚至兩人曾在隱瞞身份的情況下,結成夫妻,育有一女。

  傳言只是傳言,月真人乃正道魁首,不必多說,卻是那鈴鐺兒,你當妖女之名玩笑的麼?這些話若是傳到鈴鐺兒,後果難料。

  雖如此,但武者在看向鈴鐺兒懷裡那女嬰時,總難免的多想。

  決戰前一晚。

  月真人出小院,門外是昔日家人,他沉默神情緩和下來。

  鈴鐺兒轉身,見他,燦然一笑,道一句。

  「夫君。」

  他們挨著,說一會閒話,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仿佛時光倒流,重回到江南煙雨的小鎮。

  他們半個字不提明日決戰。

  只是天將亮時,月真人終於問她。

  「為何帶平兒來?」

  鈴鐺兒逗弄女嬰,笑得純真。

  「一樣的,山哥。」

  「都一樣的。」

  月真人站了會,點點頭。

  「也是。」

  他轉身回正道的小院。

  他的妻子和女兒在小院外。

  都一樣的。

  是啊,都一樣的。

  若這一戰能勝,最好。

  若不能勝,帶不帶女兒,都一樣。

  帶上女兒,是死,不帶女兒,終有一天也會死在閻羅手下。

  所以,如果他們,有哪怕一絲的希望,一點點的希望,鈴鐺兒也不會帶上女兒。

  如今帶上了。

  都一樣的。

  決戰時間到了。

  正道十尊外罡,魔教六尊外罡。

  加之非人煉體武者無以計數。

  他們踏入閻羅外景領域。

  到今天,閻羅外景已覆蓋小半九州。

  這也是武者們一定要殺死閻羅的原因。

  他們不知道,如果放任閻羅繼續下去,等他的外景完全吞沒九州的這一天,會發生什麼。

  武者麼不敢想像那樣的未來。

  所以,閻羅必須死。

  他們很快見到閻羅。

  沒有武者說話。

  他們看那個明月下孤獨的人。

  青銅面具,是了,就是他,閻羅。

  和傳聞的一樣。

  好奇怪,明明那麼多師門長輩死在這魔頭手裡,但是真正與閻羅當面,他們心中第一時間升起的,竟不是憤怒。

  而是……悲傷。

  那個明月下的人影好悲傷。

  這種情緒一出,立刻被他們自己斬去。

  悲傷?開什麼玩笑!

  我們才是受害者。

  真正應該悲傷的人是我們啊。

  月真人和鈴鐺兒對視一眼。

  千萬句話都在這一眼裡了。

  他們飛起,各神通,個外景,殺伐向了那人。

  「閻羅,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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