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心煩

2024-08-04 08:32:46 作者: 遠月

  「小寂——」天寐天籟般的聲音打破夜的寂靜,也打斷了七寂混亂一團的思緒。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我睡了。」七寂冷冷地說,說完手一揮,將油燈撲滅,夜立刻陷入了黑暗,聽到七寂那冷漠而帶著嫌惡的聲音,天寐的心咯噔了一下,猛地一沉。

  「小寂,你是不是不舒服?如果身體不適,我去叫李大夫。」

  外面寂靜了一會之後,天寐那關切的聲音再次響起,但夜寂寂,無人應答,她究竟怎麼了?他做錯了什麼惹她討厭了?這一晚天寐輾轉反側,無法成眠。

  天寐離開之後,七寂靜靜地坐著,彷徨無助,她不願意成為兩個男人的女人,但她一定要活著,她要活著剷除星月教,她要活著將那陰狠殘忍的男人千刀萬剮,她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冰姐姐,瘋狂地用劍將自己的臉,劃得血肉模糊的恐怖情景,她永遠都不會忘記亦舞被打成重傷,扔到養滿鷲鷹的屋子,讓那些飢餓的鷲鷹一點點啄食著自己的肉的痛楚。

  她記得亦舞恐懼而痛楚的輕微叫聲,她記得亦舞的眼珠被啄食時那慘絕人寰的叫聲,她記得她強迫看著整個情景時的膽寒,她靜靜地看著,看著亦舞被活生生啄食成一具白骨的全過程。

  「如果背叛教主就是這種下場,如果不遵從教主的命令就是這種下場。」陰冷無情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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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一生效忠教主,絕無背叛之心。」這是她剛從生死營活著走出來時看到的情景。

  她記得那一個陽光燦爛的早上,她被扔進生死營,裡面有六百人,活著出來的只有三個。

  「羅依,我跟你合作,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七寂還記得朵兒說這句話時的真誠,當時七寂重重地點了點頭,因為對死亡的恐懼,對生命的渴求,只有合作,她們才有一線生機。

  白天,她們拿著鋒利的匕首,如一頭小野獸那般與靠近他們的人搏殺,因為配合默契,雖然她們身上已經傷痕累累,但那雙眼睛依然晶亮,經過一天的廝殺,兩人都疲倦不堪。

  當夜幕降臨,屋子裡一片漆黑,人也疲倦得想睡,但這個時候恰恰是最危險的時刻,因為很多人的雙眼一旦閉上,就無法再睜開。

  「羅伊,你先歇著。」朵兒輕聲地說,羅伊瞧朵兒看了一眼,黑暗當中她的眸子充滿了真誠,羅伊微笑地閉上眼睛,眼睛一閉上她就睡著了,因為她太累,如果這個時候不是朵兒在身旁護著,她活不到天亮。

  「羅伊,我要歇一會了。」羅伊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身旁又多了十幾具屍體,這些人都趁她睡著的時候向她偷襲的,羅伊朝朵兒投去感激的一瞥,朵兒朝她放心地笑笑,然後閉上雙眼,那一刻是對彼此的信任讓她們敢閉上眼睛。

  第二天天大亮的時候,六百人的新生營只剩下二十個,這個時候大家都顯得比較謹慎,雙目如狼一般看著對方,都不肯輕易出手。

  這個時候比不僅僅是體力,更多的是耐力與心理素質,但總有人按捺不住先出手,到傍晚的時候只剩下四個人,三女一男。

  男子十歲左右,雖然臉上滿是血污,但無損他的俊美與高貴,她身旁的女子大概九歲,臉上滿是血,就那身粗布衣濕漉漉地滴著血,這樣的她本應很猙獰,但她渾身竟散發著柔婉的氣質,宛若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四個人就這樣默默地對峙著,營房死一般的寂靜,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在空氣中瀰漫,將近六百具屍體疊在一起,鮮血染紅了本來就不大的營房,進生死營的時候,營長告訴他們六百人當中只能活三個。

  「羅伊,我數三聲,我們就一起攻擊對面的那個女子。」朵兒貼著羅伊的耳朵說,溫熱的氣息略顯得急促。

  「嗯」羅伊輕輕點了點頭,握住匕首的手又緊了緊。

  「一二——」朵兒輕輕喊著,七寂專注地看著前方,準備給那仙子般的女子致命一擊,雖然她很不情願殺她,但她渴望活下去。

  「啊——」七寂剛想朝角落的女子躍去,腹中的劇烈疼痛讓她停住了腳步。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這裡面你最弱,殺你我把握大一點。」

  七寂回眸的瞬間,朵兒獰笑著將匕首拔出來再向她肚子捅去,七寂驚恐地大叫,想拼命地挪動身體,但卻動彈不得,看到滴血的匕首朝她插來,七寂恐懼地連叫都叫不出聲了。

  「啊——」匕首叮鐺的落地聲,伴隨悽厲的慘叫在七寂耳畔響起,七寂睜開雙眼,那一臉獰笑的朵兒已經痛楚地倒在血泊當中,她握著匕首的掌心被一把鋒利的匕首刺穿,胸口正中也插著一把匕首,七寂不知置信地看著對面的一男一女。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

  「我比她機警,我比她聰明,為什麼活下來的不是我。我就是下到地獄也不放過你,我變成厲鬼也——」朵兒這悽厲得讓人毛骨悚然的話並沒有機會說完,那俊美的男子一個箭步走來,朝她再插了一刀,朵兒死之時,眼睛睜大大大的,那張臉陰森而猙獰。

  「那麼多厲鬼,我不差你一個。」七寂第一次聽這個男子說話,聲音竟然如清泉流淌般悅耳好聽。

  七寂腹部中了一刀,她能聽到自己鮮血流淌的聲音,她覺得她也快要死了,但她不會在化作厲鬼,她覺得這裡的人都可憐,他們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們活下來了。」男子走到七寂身旁,將她一把抱了起來,雙手穩健而有力,這個時候鐵門叮鐺地打開,刺目的陽光刺得他們睜不開雙眼,但三個人還是大步地朝外面走去,三個人的身上都淌著血,遠遠看來就如一個殺人狂魔。

  從這個生死營走出去之後,他們算得上鳳凰盤涅、浴火重生,羅伊改名為七寂,而抱著他的男子就是現在的七殺。

  不知道是不是這溫暖的懷抱,讓七寂對他有著異於常人的信賴,。而那個氣質嫻雅得如仙女的女子,就是後來冰堂的堂主冰舞,七寂心中永遠的痛。

  留在生死營的五百九十七具屍體,在傍晚的時候全扔到深谷下的狼窩,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從生死營出去的時候,七寂受了重傷,並發著高燒,生死營的營長一看就皺起了眉頭。

  「看樣子活不了了,留著占地方,就算過了生死營,也活不過殺戮營,把她扔到狼窩。」七寂剛清醒過來,就聽到那冷酷無情的話語,她的身體因害怕而捲成一團。

  「讓她跟我,不會占地方,如果活不過來,我親手將她扔到狼窩,不會給營長你惹任何麻煩。」年僅九歲的冰舞有著異於常人的沉穩。

  就這樣,在冰舞的照顧下,七寂奇蹟般活了下來,但卻頻頻發噩夢,夢中朵兒獰笑著捅了她一刀又一刀,夢中是那露出森白利齒的狼群,朝她奔來,撕咬著她,很痛很痛,夢中總是無頭的屍體,漂浮在空中的斷手斷腳,七寂總是在噩夢中驚醒。

  這時候,冰舞就會輕輕地幫她拭擦著額頭的汗,告訴她不要害怕,她會守護在她的身旁,每次想起這段記憶,七寂的心中都覺得溫暖,但她不敢去想,因為每次想起冰舞,她都會記得她死時的慘狀,這才是她一生揮之不去的噩夢,萬蟲吞噬的疼痛,沒有人死得比冰舞要慘烈。

  七寂試圖將自己的記憶壓下去,但今晚這些多年前的記憶卻如潮水般湧來,這裡的人都玩命地練武,除了吃飯,甚至睡覺也很少,因為一年之後,他們會扔進殺戮營,一千人只允許活六個。

  負責叫七寂劍法的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他叫文英武,對七寂一直照顧有加,他臉上有兩個小酒窩,但七寂只見過一次,在他死的時候。

  「我這輩子走不出這裡了,我娘叫蕪娘,有兩個小酒窩,笑起來很溫柔,我跟她失散了,我不記得回家的路了,她一定很焦急,七寂你碰如果到她,一定要跟她說,他的兒子活得很好,做大官了,還娶了一個很漂亮的媳婦,很快就去接她享福。」

  文英武的臉露出淡淡的笑容,如一個等待父母疼愛的孩子。

  七寂不敢去觸碰他的身體,因為他的身體灑滿了化骨粉,只那一會兒,他整個人變成一灘血水,似乎從沒有在這個世界出現過。

  文英武是七寂剛從生死營出來時的首領,但他還是不夠狠,執行任務的時候,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跪地求他,他不忍心,私自放她走,他說這個孕婦長得很像他娘,結果被他最忠心的手下告發,這個手下就是現在的七絕。

  「為了活下去,我必須往下爬。」那年七絕只有十歲,他說這話的時候,雙眼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七絕因為舉報有功,不需要經過殺戮營,而七寂、冰舞、七殺三人同時進入殺戮營那人間地獄,以他們三人的武功,本沒有一個能活著出來,但殺戮營裡面的人互相猜疑,互相殘殺,惟有他們三個始終守望相助,結果他們踏著厚厚的屍體,滴著血從殺戮營走了出來。

  這麼多年過去了,別人陷害過七寂,七寂也算計過別人,因為如七絕所說,為了活下去,就必須要往上爬,如今她的職位越來越高,眸子越來越清亮,但雙手沾的鮮血越來越多,只是回想起殺戮營那三天三夜,七寂還是止不住全身顫抖,那是陣中的修羅場。

  無論遇到什麼,她都要活下去,沒有人比她更珍惜自己的生命,因為她的命是如此多鮮血換來,她的命是在累累屍骨中存活下來的。

  她死了,沒人替冰姐姐報仇,如果她死了,她找不到文英武那長著酒窩的娘,如果她死了,溫柔的娘就找不到她了,雖然人人都說南宮世家被一夜滅門,但她始終不相信她的娘已經死去,娘如今一定在某處等著與她團聚。

  她日後還要親手摧毀這座人間地獄。

  天色漸白,七寂才倒在床上沉沉睡去,而天寐一夜無眠,夜色還濃的時候,他就已經豎起耳朵聽隔壁房間的聲音,但夜很安靜,除了風聲,他什麼都沒有聽到,天大亮,天寐走出房門,幾次想敲七寂的門,但都忍住了。

  小寂平時不會那麼遲,莫非真是身體不舒服?想到這點,天寐匆忙敲了幾下門,不一會門開了,七寂很安靜地站在他的面前,眼眶有點黑,似乎是沒有睡好,那完美無瑕的臉龐,今日顯得異常蒼白。

  「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天寐的聲音帶著關切。

  「我的身體沒事。」七寂的聲音雖然是冰冷,但心裡還是為之一暖,這些年七寂殺了多少人,她已經忘記了,每次將劍拔出來的時候,她都對自己說,如果她們不死,那就是她死,她要活著,那這些人就必須死,她沒有任何選擇,所以從來不去想她們該不該死,他們是否是良善之人。

  如今看著天寐,她竟然不忍心去害他,這種念頭一萌生,七寂就驚住了,因為她知道這是殺手的大忌,她不想成為下一個文英武,她不能因一時的憐憫而送了自己的性命,她要活著,她必須要活著,這一信念無比強烈。

  「早點送來了,一起吃點。」天寐的聲音帶著一份小心翼翼。

  「嗯。」七寂微微點了點頭,聲音柔柔的,讓天寐聽著心麻麻的,今日的七寂身著一襲白衣,雙眸飄渺迷濛,看起來是那樣的不真實,微微飄蕩的衣袂,讓她看起來仙氣飄飄,天寐很想一把摟住她,他生怕她袖子一甩,就朝月宮飛去,再也尋不回來。

  「今天臉色不是很好,是不是不舒服?」天寐習慣地為七寂夾菜,動作自然得很。

  「沒有不舒服,可能是昨晚沒睡好。」

  七寂朝天寐展顏一笑,這一笑如寒風刺骨的冬天突然吹來一股暖風,如在沙漠中長途跋涉的人突然看到一汪清泉,讓天寐不禁呆了。

  「發什麼愣?吃東西。」聽到七寂的責備聲。

  天寐的心禁不住猛烈地跳了起來,但怎麼她一顰一笑,一怒一喜都觸動著他的心弦。

  這一頓早點,天寐吃得神不守舍,七寂則吃得津津有味,甚至還不時夾菜給天寐,她突然待他這般好,天寐覺得自己在發夢一般。

  天寐狠狠得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用力過大,痛得他眉頭緊皺,這女人居然對自己這麼溫柔,真的比太陽從西邊出來更讓天寐驚訝,直到七寂離開,天寐還是一臉幸福甜笑。

  晚上習慣去漠風那裡喝酒,喝著喝著,天寐的嘴角就禁不住勾了起來。

  「天寐,你今晚怎麼回事,地上撿到金子,還是躺在床上掉一個美人下來?怎麼老在這裡傻笑?笑得我毛骨悚然,喝酒都沒味道?」

  漠風沒好氣地說,天寐但笑不語,因為他也覺得自己的表現,實在像一個小毛頭,居然為了一個女人失魂落魄至此,他想想都覺得丟人。

  「彩蝶,你們過來幫我捏捏腿。」天寐笑著招手。

  「副樓主,彩蝶這就過去。」彩蝶展顏一笑,就準備朝天寐走去,但還沒有站起來,就被漠風叫了回來。

  「要捶骨捏背,回去找你的小仙女,逐月樓的年輕女人除了你的小仙女,其他都不是你的。」漠風含笑地說。

  「你去死——」天寐一邊咒罵著漠風,一邊將一個裝滿酒的杯子朝漠風扔去,嚇得彩蝶幾個臉色發白,而漠風卻若無其事那樣接過,一飲而盡,兩人再笑鬧了一會,天寐告辭回去,天寐走了之後,漠風一個人獨斟獨喝,月光下的身影狹長而孤寂。

  天寐回到清風居,發現七寂寢室的燈火依然亮著,心竟然有淡淡的喜悅,雖然知道那燈火併不是等著他,但卻心卻被暖意包圍。

  「小寂,睡了沒?」天寐輕輕地叩門,其實他只想看她一眼,惟有如此,心才安定下來。

  「進來吧,門沒有栓。」傳到天寐耳畔的聲音柔柔弱弱,飄渺虛空,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走,天寐的心驀地一緊,她不會生病了吧?天寐推開門,快步走了進去。

  柔和的燈光下,七寂靜靜躺著,一頭瀑布般的柔順黑髮溫順地撒下來,說不出的柔美動人。

  「是不是不舒服?」天寐的聲音柔和得如清風拂過,似乎聲音太大嚇壞了七寂,其實他不是不知道這丫頭殺人的時候有多狠,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想好好疼惜她。

  「嗯,頭很痛。」七寂點了點頭,聲音柔婉,眉頭緊皺,讓天寐的心軟成一團,天寐摸了一下七寂的額頭,果然燙得很,那完美無暇的臉此時一片嫣紅,雖然明艷動人,但卻讓天寐心中抽緊。

  「我去找李大夫過來。」天寐說完忙掠了出去,七寂靜靜看著他離開的身影,表情複雜,不一會李大夫過來,幫七寂把脈開藥,天寐定定看著七寂,眸子盛滿柔情。

  「副樓主大可放心睡覺,寂壇主喝了藥,一炷香的時間就會藥到病除。」聽到李大夫這樣說,天寐才放下心來。

  「謝李大夫,我送你出去。」天寐隨同李大夫出去的當兒,七寂起床麻利地將藥倒掉。

  「藥吃了沒?」天寐一回來就問。

  「吃了,但很苦。」七寂的聲音竟然帶著絲絲苦楚。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我去叫鳳仙過來照顧你。」天寐一邊柔聲說道,一邊心裡兇狠地咒罵漠風,如果不是漠風這該死的男人,將所有婢女都帶走,七寂也不會病了那麼久,他才發現。

  「不用了,今晚我想你陪著我。」七寂說,那臉泛著桃色,這時她似乎嫌被子太厚,一把將被子踢開,躺在床上的她,曲線玲瓏。

  「乖,聽話!」天寐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的語氣也可以柔和到這種程度,簡直是在哄孩子。

  但今晚的七寂執拗得很,兩人爭扯間,七寂與天寐頭撞在一起,兩人呼吸縈繞,她竟微微往前湊了一下,兩人的唇若即若離似碰觸到一塊,而她的手竟勾上了他的脖子,天寐的腦海「轟」的一聲。

  所有的防線瞬刻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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