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夢醒今日
2024-08-03 09:19:53
作者: 趙丹陽
(天下會東,花林曲徑,幽柏舞秀,香榭雅庭,風神堂內)
眾人圍坐其間,所用桌椅,雕工精細,俱皆鎏金。
八尺見方的圓桌之上,擺著一個設計優雅的蛋糕,但見它:「
淡玉猶似膚凝脂,花果粉瓊似紅腮。
金鳳奇凰透碧紗,綠雲低綰銀簇抬。
霜風柳絮爛櫻珠,萬頃雪晴作莜麥。
浮星浪蕊染流蘇,梨花籠煙仙境外。」
這蛋糕系由獨孤夢親手所蒸,先用石榴、蘋果、脆梨、火龍果、水蜜桃等一十三種水果榨乾取汁,作為原漿。而後以精產青稞、莜麥、人參橘梗花、芙蓉鳳仙荷等八種材料作為糕底。再加以蜜杏、雪梅、松仁、桂圓等十種乾果作為點綴,調配而成的。
尤為難得的是,她以精細手法將各種乾果削成楊樹、綠草、花蔭等狀,栩栩如生,宛如一幅三月揚州圖。
芸苓見了,饒有意蘊的說:「呵呵呵,某些人好幸福、好溫馨,哦?……。」
斷浪暗自苦惱道:「呃……溫馨的人不是我……好可憐。」
「你要是嫌我廚藝不佳,現在離開我也來得及,哼!」芸苓嗔道。
聶風見了蛋糕,既是感動,又是喜悅,靦腆的笑道:「呵呵,這也太誇張了吧!這不過僅僅是次生日而已耶!」
獨孤夢低聲笑道:「你的生日嘛,理所當然應該隆重一點。總不能讓江湖同道說馳名中原的風中之神——聶大俠太過寒酸!」
「既然是這樣的話呢,應該請上七八百桌,廣發英雄帖,讓江湖上的知名人物悉數到場。」孔慈道。
聶風苦笑道:「七八百桌?!那還不吃窮了我?」
「切!跟我們這兒哭窮,誰不知道,你完成一次任務就會有幾百萬的酬勞,現下你大大小小也完成了不下百次任務,怎麼也該有一個億了吧?」楚楚道。
百靈見聶風平素三菜兩湯,不過僅僅是小資生活的水準,哪裡又像億萬富翁了?忙為其鳴不平道:「風哥哥哪裡有那麼多錢,楚楚姐姐盡會胡說。」
明月道:「如果他真有這麼闊,早就不是這種生活水準了。」
「一兩個億嘛,倒也是有的。」聶風供認不諱道。
眾人見聶風如此坦率,既是震驚,又感敬佩。
楚楚笑道:「那你還捨不得花錢?!」
聶風道:「人嘛,有了錢,吃喝玩樂,找女人賭牌九,殺人放火,什麼都能幹!但是我想玩點高級的,我只想我的錢能做最長遠的有效投資。像你們說的那種人情投資,大擺宴席,大宴眾賓,廣交豪傑,我的父親不是沒做過!但一旦失了勢,還不一樣是人走茶涼麼?到頭來能夠彼此關懷照應的,卻是素未謀面的南麟劍首——斷帥。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以絕。真正的朋友不是吃頓飯、喝口酒就交下的,憑的是志趣相投、肝膽相照。在這方面,我是貴精不貴多。」
眾人聽了,不禁微微點頭,斷浪聞言苦思,不置可否。
「那你不講吃、不講穿的,賺這麼多錢,有什麼用呢?」芸苓問道。
聶風笑道:「那你可又錯了,誰說我不講吃穿?我每頓飯都離不開黃鶴樓的『八珍鱸魚』、陝西卓著的『醬爆燒鴨』和隴南的『刀子燒』,這還怎麼著?!比起勞苦大眾我幸福多了。」
「呵呵,五年多了,還是那幾道老菜!」斷浪不屑道。
聶風道:「甭管老菜新菜,吃得慣的就是好菜。要你們說怎麼才算吃得好啊?非得滿漢全席?你們是真不了解我,我不喜歡太油膩!人生的境界,也絕不僅止於吃喝購物。」
楚楚笑道:「那歡迎您給我們論道論道,人生的境界在哪?」
「我告訴你,在這世間,有三類人,他的活法跟普通人不一樣,那麼你就不能用常理來衡量他。一類是文學家、一類是政治家、一類是革命家。文學家的理念在於創造精神財富,錢賺得再多,他也未必在吃喝上有多講究,而是以賺來的錢再次投資到藝術創作當中。他完全有一個自我的世界,他的錢和精力,都用來構造這個世界了,在這個世界裡,他是主宰,他可以任意調配一切。但是我不贊成這種活法,因為這種人一旦接觸現實,往往不是憤世嫉俗、桀驁不馴,就是麻木不仁、老神哉哉!你指著這種人為國出力,基本上沒可能。」聶風說著,將一杯『刀子燒』一飲而盡。
斷浪道:「自古憂國憂民的詩人、文學家就不少,古有辛公棄疾、杜子美之所屬。」
「然則遍觀諸史,如此二公者能有幾人?況且就算真的有辛棄疾和杜甫,也未必能於蒼生有多大利,不過空留幾句不忿、幾首酸詩罷了!想要改變民生疾苦,非要從政治途徑下手不可。」聶風斬釘截鐵道。
孔慈道:「風,你的這個觀點,我卻不能同意。如果他二人所屬的時代是明君當道,他二人得以拔擢見用,未必不能在改造民生方面有所作為。」
「自古文人桀驁不馴,好講書生意氣,最難從政!卿豈不聞『荀文若』、『楊德祖』、『禰衡』之舊事乎?就算他們從了政,未必就能協理陰陽、調和眾人,既無謀身固寵之法,又身在政壇,性命尚且難保,何談為國出力?」聶風道。
(作者按:『荀文若』、『楊德祖』、『禰衡』:均因觸怒曹操被殺。荀文若即荀。楊德祖即楊修。荀才高志遠、經韜緯略,但拘於禮法,不通權變,因力勸曹操為應國盡忠而不宜圖謀稱霸被逼自殺。楊修自持才高、目中無人,多次在不適當場合揭露曹操心思,後以『惑亂軍心』罪被殺。禰衡因不被當局重用,常懷激憤,曾裸衣罵曹,無的放矢,在曹操最忠心為國的時期污衊其篡漢,被曹操以借刀殺人之計所殺,死於荊州牧劉景升部下黃祖之手。)
斷浪問道:「不知第二種人又如何呢?」
「爭霸天下、做事厚黑、謀深見遠、城府極深,這四個特點便是政治家的基本特徵,從古至今,凡當權者,無一而非如此!」聶風道。
獨孤夢笑道:「三皇五帝又如何?」
「哼,他們更甚,是大野心家,臉皮厚得比天高。凡仁人聖者,不逐名利,而名利雙收。玩的不過是『黃老之道』。所謂『欲先得之必先予之』,三皇五帝以其無私成就其大思,正是高明之處。想來如果他們真的不追名逐利,何以留名青史?只不過不逐小利罷了!」聶風道。
獨孤夢道:「那麼『秦皇漢武』就更不用說了,一個戮賊天下,履八荒而制六合,持敲扑而鞭笞四海;一個外儒內法,窮兵黷武,內多欲而外施仁義,以效唐堯之治。」
聶風道:「戮賊天下和外儒內法是古今當政者的普遍特徵,只不過而今的手段稍為隱晦。相比之下,秦皇漢武敢公開藐視蒼生,那也算活出真性情了!似他們這等梟雄惡漢,志向當然也不會在吃喝二字上。他們求的是萬人膜拜、鬼神敬畏,只可惜用錯了方法。」
斷浪說道:「這以第二種人的力量,應該能對世界有所改變了吧?」
「這個自然可以,不過改的是好是壞,可就難說得很。他們得先滿足自己,然後才想到別人。老百姓吃得是他們吃剩下的,喝的是他們懶得喝的,玩的是他們玩膩了的。如果他們當初所用的資源極其豐富,老百姓或許可以有幸享用一點殘渣,竟可以聊以度日了;如果他們享用的資源本就不多,那麼到了百姓這塊兒也就只有易子相食的份兒了。至於他們所獲得資源的手段麼,不外乎搶、換、騙、詐四種方法,如果他們搶、換、騙、詐的方法很高,那麼恭喜恭喜,他所屬國土上的百姓竟可以活命了。如果他們竟是不諳此道的,那麼只有被吸乾了血,而後作成肉乾,供更為厚黑的政客們食用。」聶風嘆道。
芸苓道:「那麼最後一種人,總該是最完美的了吧。」
「最後這類人有一雙善於發現矛盾的眼睛,故而時時痛苦、隱忍、索,力求探出一條救國救民之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而求索』,被奉為這類人的格言。這類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哪還有心思挑剔飲食?所以這類人,對於物質享受也是不太看重的。古之商鞅,近之王安石,也屬此類。」聶風言道此處,不禁對二人顯出無比的崇敬。
良久,目露惋惜哀嘆之色道:「可惜此類人常愛打破陳規舊矩,更因為行事激進,為世俗所不容,終不免自己身死名喪、親人死傷枕籍。但他們對歷史的推動作用,卻是遠勝於前兩者。」
獨孤夢道:「古來難道沒有三者兼具的嗎?」
「惟曹公耳!我自幼就愛讀他的《短歌行》,好不艷麗動人、豪情霸氣!男兒在世,固當如此!」聶風贊道。
楚楚問道:「這三類人不愛吃喝,你也不愛吃喝。那麼你是三類人里的哪一類呀?」
聶風略一沉吟,道:「第一類太酸腐,第二類太厚黑,第三類太悽慘。我是都不想做的。我的個人志向很簡單:『仕宦當做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但我還有一個願望,這個願望,跟我父之死有很大關係。在下不敢自密,謹提出供諸位指點。」
眾人都道:「聶大哥的見解,定然是很高明的,請講請講。」
「我父親的死,歸根結底,源於武林的宗派之爭,門戶之見,與及野心家的貪婪和兇狠。故而我就時常在想,如果武林中人沒有宗派之爭、門戶之見,人人皆如骨肉兄弟、天下一家,那麼武林中種種的流血慘案,十成中倒可以化去九成,江湖上也就不會再有更多的孤兒寡母!」聶風說到此處,不知是酒喝得多了,還是想起了家父之死,雙目竟而略帶血紅。
眾人均對其仁人心術佩服不已,然而武林中人每一派都有上百甚至幾千年的歷史,殊不知積重難返,想要將天下門派一舉而消除之,真是談何容易。
但古有求同存異之說,縱使宗戶門派不同,武功修習之法大異,也盡可和和氣氣,不用因為一時意氣,就刀兵相見。
既然歷代高明之士都有此見識,那麼千百年來,何以竟無建樹?
聶風和懷空二人思之再三,互相研討數日,方知是『天下大和』、『共產社會』這些藉口,已被野心家和失敗的革命家引用過數回,百姓早就已經不耐煩再聽,故而沒有一個人願意出來走這革命的第一步。
百姓們已經被野心家和失敗的革命家弄得失望過千百遍,此刻想要令其重新樹立信心,尋找一個目標,協力共進,簡直是難於登天。
然而極難並不等於不可能,若果世間能多出幾個具有極高革命熱情的猛將,以死明鑑世人,以鮮血喚醒大眾前進的動力,再循序漸進,期之以五十年、一百年,大事絕無不成之理。
只是世人大多急躁求利,又有誰能熬到五十年、一百年之後?我出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然而事功卻不在我手,與我又有何益?
誰願意當這樣的傻子?
但聶風和懷空卻偏偏認為,前人種樹,後人乘涼,至於事功是否在於我輩之手,根本不必計較。自己出力,福澤子孫,不亦樂乎?
可是如此二人一般想法之人,莫說現今,就是上古也是少有。這兩個倔強的小子偏偏認定了自己肩負著天下興亡,自然是誰也不肯後退。
孔慈戲謔道:「小風啊,不!聶大聖人!……對於您的第二個願望,我深表敬佩,但拜託你現實一點好不好!還是你的第一個人生理想切實一點,『仕宦當做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是吧?現在你已經位居『鎮海伯』了,公、侯、伯、子、男五爵里你排行第三,這『執金吾』嘛,已經做到了!至於陰麗華嘛,現下也有一個哦!」
說著,把獨孤夢的右手牽了過來,放在聶風的左掌之上。
獨孤夢雖是女子,但對於心愛之人吐露真誠竟絲毫不亞於鬚眉男子,當下輕聲語道:「風,本來天下大事,我一個小女子也憂不得這許多。你也知道,我向來不喜愛把天下蒼生往自己一個人的肩上扛的人。但是,如果你樂意閡在一起,我願意跟你一起背負創造歷史的責任,好嗎?」她字字發自真情,聲音猶若鳴玉鵑啼,加之以情態婀娜憨美,似芳草斜垂,當真令聞者如墜香靄疊霧,不能自已。
聶風身子微微一顫,心中百感交集:「她美貌多才,又待我如此好法,能得此妻,我此生何求?……然而,我一直敬她如天人一般,把她當做能夠無話不談的摯友良朋,絕無半分男女之情,又怎能與她結為夫婦。……此事我若不及早言明,他日她泥足深陷,便更不好抽身,可是……我該如何開口?其實我以前早已說過,苦於她自己一直要等……。而今雖然已過半月,我對她仍是沒有絲毫男女之愛啊!」
孔慈起鬨道:「嘿,傻小子!還愣什麼,應下吧!」
明月、楚楚等眾,也隨即附和數聲,微微露出笑靨。
斷浪卻是眉頭緊蹙,一語不發。
芸苓埋怨道:「人家兩個人的好事就要玉成,你皺什麼眉頭?」
「你懂什麼?」斷浪神情微怒,低聲喝道。似是看到了聶風的苦處。
聶風思忖良久,道:「眾人能否迴避一下,我跟夢有話說!」
「呵呵呵……還有悄悄話呀,那你們小兩口慢慢聊,我們撤了!」孔慈笑著,已而離開桌席。
芸苓好奇道:「夢姐姐,風要跟你說什麼悄悄話呀,我也要聽!」
斷浪扯了扯芸苓的袖子,芸苓似是不解,仍舊道:「我就是要聽嘛!」
「倒霉娘們,瞎聽什麼你!」斷浪說著,一把拽過芸苓,就往門外走。
「回來告訴我啊!……。」門外傳來芸苓的叫喊聲。
眾人紛紛退避,臨走時還不忘在聶風的肩上拍打一下,以示鼓勵,自然是都道他要與獨孤夢表白了。
待人聲一遠,聶風道:「夢,你對我真的很好,聶風我……無以為報……。」
獨孤夢嬌痴一笑,斥道:「誰要你報了!」
「你說,我也不知道你看上我哪兒了。要論相貌麼,我雖然不算難看,但比起斷浪來,我就差不多是一個土茄子。要論武功和才華,也不及我師兄步驚雲。論人品麼,雖說不差,可也及不上秦霜。你說我哪點好呀?」聶風無可奈何的苦笑道。
獨孤夢玩笑道:「你綜合素質高啊!」
聶風聞罷,一時無語。
「好啦,不跟你開玩笑了!我知道你不及他們,可你有的優點,他們也未必有啊。再說了,喜歡一個人,哪裡還需要有什麼理由?對不對?愛是出自天性的,不是麼?」獨孤夢認真道。
聶風悵然半晌,忽而說道:「夢,你還不懂得感激和感動的區別,所以你還沒分辨出友情和愛情。」
獨孤夢用力搖了搖頭,道:「不是的!」
「好,那麼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我,要經過大腦,不可任由心性!」聶風鄭重道。
獨孤夢見其如此鄭重其事,不禁一愣,隨即笑道:「你問吧。」
「如果半年前在『天池十二煞』一役中,我沒有救過你,你還會喜歡我麼?」聶風雙目凝神,仔細的與其目光相接,似是逼問。
任獨孤夢如何高傲、膽大,此時竟不敢與他目光相對,心下躊躇。
「看著我!」聶風大聲喝道。
獨孤夢道:「哼,看就看,誰怕你?」
「回答我的問題。」聶風道。
獨孤夢剛想回答『會』,但仔細一思,又覺並非如此,在聶風救自己之前,自己對他的態度甚是桀驁,甚至出言諷刺,心下還產生過一種極度的輕蔑,認為他不過徒有一副英俊外表罷了。
想到此處,不禁微微動搖,但神色之間仍是甚為倔強,道:「就算不會,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