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春意

  夜。

  尚未天明。

  屋子裡有燈。

  燈在桌上。

  燈的旁邊，還有一大鍋粥。

  東方極正坐在桌旁，一口一口地喝著粥。

  他很少進食，尤其是在這樣的夜裡進食，因為吃的太多，就會發困，吃的太晚，又會壞了第二日的練劍，所以，他每日的進食時間都是固定的，前後連半柱香都不會偏差。

  可今夜，他卻破了戒。

  他吃東西的時候一直很慢，就如同對待劍一般。

  虔誠、安靜、享受。

  

  將每一口食物都完全吸收，將每一點養分都榨進自己的體內。

  夜已深。

  一個人面對著孤燈，就這麼慢慢地喝著粥。

  沒有看到過這種景象的人，絕不會想到這景象是多麼寂寞、多麼淒涼，高手不只練功時，需要寂寞，就連生活的點點滴滴都是由寂寞砌成。

  然後，門輕輕地被推開。

  楚中生忽然出現在門口，瞧著他。

  在見到東方極的一瞬間，楚中生心裡忽然覺得有一陣熱血上涌，看著他，就如同看到了過去他們兄弟四人的年輕之時。

  他很明白東方極即將要去做什麼。

  強如他，又有趙客的提點，已經明了江湖將會有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戰掀起。

  楚中生不希望東方極去，因為他明白東方極是多麼適合劍的武者，或許過去他只是一名殺手，可現在，他卻簡直是為了劍而生！

  這種人，去為了趙客赴死，想必也太過浪費了一點。

  看著東方極，就如同看著一顆將比獨孤蟬還要璀璨的星辰，楚中生張開口，卻欲言又止。

  他無法開口讓東方極捨棄江湖道義，去做一隻如他這樣的鴕鳥。

  燈焰炸開，火星砸在了東方極的臉上。

  可他卻似乎喪失了平常的靈敏，不躲不避，還是低著頭，一口一口地喝著粥，就好像世上沒有比這碗裡的粥更加誘人。

  楚中生望去，發覺這粥不過是普通的白粥，但裡面卻加了許多糖。

  這些糖，宛若沙漠上的沙粒，已經多到了融不進粥的地步。

  這樣的粥，肯定很膩，很難下咽。

  楚中生臉上的肌肉逐漸僵硬，他能明白對於一名武者，而且還是絕頂的武者，這樣的粥絕對是平日裡連喝都不願喝的，對方能喝下這樣的粥，只能說明他已有了覺悟。

  為了一場大戰積蓄能量的覺悟。

  楚中生背後是即將明亮的天空，屋內，卻是在燈光下，享受甜粥的東方極。

  他們都陷入了一片沉寂。

  屋內，只有東方極喝粥的聲音響起。

  許久許久，他喝完了。

  端起碗，將最後一點湯裝進獨自，東方極站了起來。

  同時，他拿起了放在碗旁邊的劍。

  東方極慢慢地走了出去，越過了楚中生，越過了門檻。

  一個人，若不在朋友最危難關頭出場，那這樣的人，也不值得活下去。

  楚中生的臉被陰影籠罩，背過身，他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

  當年，神刀門之滅，他雖不是主犯，但也參與了，他對不起兄弟，對不起一手提攜他上來的公孫止。

  他註定是一個背德的人。

  可他傳授葵花之意的東方極，卻是一名真正的劍客。

  他的血是冷的，但是心卻是比天下許多人都要滾燙。

  楚中生忽然轉身，吐出了幾個字。

  「你的劍，修到何種地步了？」

  「春之劍，已至盡頭。」

  東方極沒有回頭。

  他只是走進雨中，雨很冷，可雨很乾淨，尤其是在這樣的夏天，令他無比舒適。

  而楚中生則是看著東方極的劍，怔怔然。

  如此就到了這種境界？

  可這春意，東方極是從何處尋來的契機？

  這疑惑只是存於心中片刻，楚中生便渾身顫抖起來。

  他明白了。

  這春意，這生機勃勃的篇章，不是源於其餘高手的傳授，而是由東方極心中自己萌生出的力量。

  想通了這點，楚中生看向漫天的雨水如同紗簾，嘆了口氣。

  「獨孤蟬，獨臂老人，不愧天下一等一的劍客，尋常劍客的劍再快，也不過斬殺幾人十幾人，可你的劍卻可不染鮮血，使一名手底有無數條命的殺手屠夫，明白了何為生，何為春……」

  ……

  想起那犧牲自己，都要為自己鑄劍的人，東方極吸了口氣。

  如果說自己的改變，是在何時，那麼便是獨孤蟬為他鑄劍的那一刻。

  對於劍客，他們的劍就是他們的心。

  飛鷹堡多草木，路旁甚至有片竹林，站在這裡，東方極想起了落英山莊的小築，那與趙客一同修煉的美好時光。

  「一把劍，不夠。」

  東方極要面對的敵人太多太多，一把劍的確不夠。

  看向竹林，他有了定計。

  劍光一閃，一根竹子被削下，截面光滑沒有毛刺。

  剖開，足足兩片，削尖、削平，撕下條衣襟，纏住沒有削尖的一段，充作劍柄。

  他的動作很迅速，很平穩，沒有浪費半分力氣。

  待兩片竹片被他削成劍，他將其夾在了懷間。

  如今，有了三把劍。

  東方極踏出一步，身形消失。

  左道劍雖不入九品劃分，但是武道殊途同歸，如今的他也有了一品境界方能有的神通。

  當他出現在這座山神廟外時，他見到了女子，點了點頭。

  而趙與風也是微微一愣，但隨即疑惑消散。

  她明白，又有一名朋友來了。

  東方極問道：「他們來了？」

  趙與風笑道：「來了。」

  雨水下，一批走的並不很快的黑袍人走了過來。

  東方極望之，發覺這群人實力皆在一品之上。

  這樣的高手，一直不於江湖中現身，完全是鬼王的本事，他培養他們便是為了能夠刺殺趙客，所以首要目的就是隱秘。

  東方極道：「他在裡面？」

  趙與風道：「是。」

  東方極道：「你不去幫他？」

  趙與風道：「他面對的戰鬥，只有他自己能夠解決。」

  「我明白了。」

  頓了頓，東方極道：

  「這些就交給我，你繼續壓陣。」

  東方極走向那群向他而來的黑袍人，趙與風看了看，只是輕笑。

  她知東方極秉性，能說全交給他，那必然是有了把握。

  天，快亮了。

  東方極眯起眼，懷裡的兩截竹劍頓時出鞘。

  「春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