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我自己的劍

  獨臂老人的傳說，流傳江湖已有許多年。

  據說，他生下之時，先天不足，比常人少了一臂，而且一出生，從不哭也不鬧，骨質稀鬆，狀若老人，渾似小鬼投胎，透露出邪氣。

  這種怪胎，他們的父母當即大駭，將他放入竹籃，順著江水往東而去。

  江水滔滔，浪濤洶湧。

  可偏偏竹籃里的孩童卻不覺得暈眩，反而抿著手指，江水的起伏好似母親的搖籃，令他樂在其中。

  或許，其中真有上天在冥冥看著。

  得天之佑，竹籃被一路上的木枝勾住，又被洗衣的好心婦人遇見，帶回去也不顧家人阻撓，執意養大成人。

  成人之後，他漸漸嶄露頭角，於武道天賦極佳，十六歲便入九品，而後每隔一年半載，便又更上層樓，三十歲時便成就武林神話。

  至於更多江湖事跡，東方極也不明了。

  畢竟，這已過去了許多許多年。

  

  江湖也終究是江湖，有著最殘酷的規則。

  無數的老人沉寂江底，無數的傳奇都付笑談。

  時光荏苒，距離當年也過去了一甲子，這種人物，早該在江湖中銷聲匿跡了。

  東方極甚至覺得，那獨臂老人是否早已老死，駕鶴西去了。

  但是，他還是相信，白鳳交代的話定然有其深意。

  一個死前都念念不忘，還要轉交出去的信息，甚至可以說是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

  他也想過，白鳳所說的是否是一個陷阱。

  但是，東方極已沒了別的去處。

  義父雖然淡漠，卻也不會如此將自己這般丟下。

  他是否夜從自己的劍里，讀出了一點猶豫，一點退縮，所以才對自己失望透頂，決定打算放棄自己？

  東方極不願想，也不敢去想。

  望著山路漫長的台階，心若死灰的東方極沉沉倒地。

  眼皮垂落，在無盡的黑暗中，東方極聽到了一聲稚嫩的嘆息。

  在沉寂的意識世界裡，他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覺得度過了滄海桑田，無盡歲月。

  最後，他終於醒了過來。

  「你醒了？」

  東方極睜開疲倦的眼，發現一名孩童正趴在自己的身上摸索著自己的身體，本能的反應，東方極伸手就伸向腰邊的劍。

  「年輕人，你的劍器太兇，我把它扔到了火爐里化作了鐵水。」

  我的劍……沒了？

  東方極掙扎著，推開了孩童，怒視著他，熊熊的怒火在心裡燃燒。

  「那是我的劍。」

  「那是你的劍，卻又不是你的劍。」

  孩童聳了聳肩，他說話奶聲奶氣，但說話的內容卻是老氣橫生。

  東方極臉色一變，道：「你到底是何人，我又為何又會在這裡？」

  孩童輕笑道：「這萬花山處於荒山野嶺，你來到這裡，定然是找我，而如今我在你面前，你又問我是誰，世上好笑之事莫過於此。」

  「你是獨臂老人！」

  東方極一臉震驚地看向這身高只到他的腰部，肌膚白嫩，年紀不過七八歲的孩童。

  他的嘴角泛起了苦澀。

  「沒想到，就連一名孩子也在戲弄我。」

  見東方極又消沉起來，孩童無奈，費盡地爬上床，個頭勉強到了東方極的胸口，他伸出手，怒吼道：「這漫山遍野，除了你，便只有我獨臂，我不是獨臂老人，誰又是獨臂老人！」

  東方極一愣，他低下頭，看向孩童空蕩蕩的右臂。

  「你真是獨臂老人？」

  「如假包換，假一賠十。」

  「可你並不是老人？」

  「這是江湖綽號，老人就必須得老？你快劍無雙東方極，手裡也沒有劍呢。」

  東方極還是不信，他只覺得這孩童還是在誆他，他估計，這孩童應該是獨臂老人的弟子或是兒子孫子，為了繼承獨臂老人的奇特武學，也自斷了右臂。

  孩童氣嘟嘟地跳下床，然後走向屋內的一角。

  那裡是煉鐵爐，孩童呼來東方極，東方極不情不願地過去。

  「替我鼓風。」

  「你要幹什麼？」

  「重鑄你的劍！」

  東方極愣了。

  明明是你將我的劍化作鐵水，如今又要重鑄我的劍。

  玩呢？

  「為何？」

  孩童冷冷一笑，一隻手舉起比他個頭還要大的大鐵錘。

  視覺衝擊力極為誇張，就連東方極也不由呼吸一滯。

  「我說了，因為你的劍不是你的劍！」

  孩童脾氣極大，將鐵錘狠狠一掄，與砧板擦出了一連串的火星！

  「劍與意合，意與人合，用不適合自己的劍，等於自廢武功。」

  東方極怔住，他勉強回過神，道：「我的劍不適合自己？」

  這一刻，他有點相信這孩童就是所謂的獨臂老人，而非獨臂老人的弟子。

  因為能說出這樣話的的人物，天下絕不會很多！

  「你不但認不清你的劍，還認不清你自己！」

  孩童的一句話，再次令東方極心中不寧。

  認不清自己？

  東方極忽然感覺自己的手腳冰涼，但他還是質疑道：「我所使快劍，乃是天下第一快的快劍，殺手樓的終極傳承，本就該用極輕極細極薄的劍。」

  「殺手樓終極傳承？」

  孩童不屑一笑，一隻左手探出，竟從熾熱的鐵水裡硬生生取出一塊還未融盡的鐵塊。

  「如若殺手樓的武功只是如此，那東方老鬼怕是永無再進一步的可能。」

  「你胡說！」東方極反駁道。

  對於東方極，哪怕那紫衣人拋下了他，他也絕對不允許別人在他面前貶低他的義父。

  「我胡說？」

  孩童怒極反笑，道：「我不妨告訴你，如果你再繼續練你那所謂的殺手樓傳承，一年之後你左手定然廢掉，三年後你經脈盡斷，永遠無法到達武道的終極境界，你誤入歧途了！」

  東方極臉色一白，還是道：「我本來就對無上的武道不敢興趣，我只想替義父他分憂。」

  「分憂？放心，他根本不需要你分憂，你該好好想想自己，東方老鬼不會不明白這種武功的缺點，但他偏偏傳授給了你，你們之間可真的是所謂的父子關係？」

  孩童每說一句話，東方極的臉色就更白上一分，一番話下來，東方極的臉已白到透明，身體更是搖搖欲墜。

  見東方極如此，孩童也是心中不忍，放緩了口氣，道：「你的劍是他賜給你的，也是他希望你成為的，你不僅用劍，也成為了別人的劍，但如今，一次機緣擺在你的面前，你可以用自己的劍，你可願意？」

  心裡仿佛蒙上了一層陰雲，空氣也漸漸凝固。

  東方極看著孩童撈出來的鐵塊，這是他原本的劍身。

  這劍身是用天外隕鐵所鑄，令殺手樓的頂級鐵匠敲打七七四十九日，隨後又讓許多工匠在上面微刻紋路，使得劍身在風中受到更少的阻力，揮出更快，也沒有半點風聲。

  心中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划過，東方極咬了咬牙。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