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遊戲一場

  王求全驀然回首，谷口的濃霧漸漸散開。

  一人悄然而立，說話的便是此人。

  「是你。」

  「是我。」

  吳有財笑了笑，他裂開的嘴角越發猙獰。

  王求全握著手裡撿來的盤龍棍，道：「我沒想到這種時候你還敢出現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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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有財冷聲道：「有何不敢？」

  王求全笑了，他還記得昨夜吳有財狼狽逃竄的模樣，可笑著笑著，他臉上的表情就忽的僵住了。

  只見吳有財往一邊平移一步，露出了身後兩個綁在凳椅上的人。

  這兩人，一男一女，女的外形柔美，男的年歲尚小，他們都被麻繩五花大綁，而且口裡還塞著棉布，眼裡透露出些許驚恐和茫然。

  這兩人王求全並不認識，但不妨礙他猜測。

  吳有財能在這種時候出現，而且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必定有著依仗。

  「你是趙屠戶的朋友。」

  吳有財舔了舔嘴唇，深凹的眼眶仿佛來自地獄。

  他的話如同晴天霹靂，令王求全內心猛地一震。

  王求全的臉皮抽搐了幾下，他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仿佛望著魔鬼一樣望著吳有財。

  「你肯定是。小小的邊城，在短短半個月裡，憑空出現兩名行俠仗義之人，你們要是沒有關聯，我絕對不信。」

  王求全低下頭，他此時恨不得想將自己的頭埋入土裡，他犯錯了，而且還犯了滔天大錯。

  背後的氈房裡慢慢走出了一人，這人就是薛無敵，他在王求全屠殺黑袍人時，選擇了躲藏，這一躲就躲到了現在。

  如今，他卻主動走了出來。

  他昂首挺胸，面帶笑意。

  「鬼市只是障眼法，你中計了。」

  隨即他仰頭大笑，似乎要將這半日的鬱結全部宣洩出去。

  薛無敵繼續道：「否則，我怎麼會救下老吳，我們這種人又怎麼會為了對方擋刀？」

  王求全的手上青筋已暴起。

  鬼市只是誘餌，是聲東擊西的石子，吳有財並沒有去鬼市尋找復仇的機會，而是找到了這次任務里王求全唯一的軟肋！

  這個軟肋，不在他身上。

  吳有財伸出手，從被綁一人的口裡掏出了棉布。

  淚水從眼眶漸漸往下流淌，少年喊了出聲，他喊的撕心裂肺，喊的令人動容。

  「趙哥，你在嗎？快來救救我姐！」

  吳有財大笑，笑聲刺耳：「趙屠戶可不在這裡，他讓他的朋友過來，可沒想到，卻被我們先行一步將了一軍。」

  王求全花費時間處理鬼市的黑袍人時，吳有財竟然將村鎮東邊的呂氏姐弟抓了過來！

  王求全怎麼會想到，又怎麼會不痛苦。

  這是他的疏漏，他本應該將他們保護起來，再處理鬼市之事！

  「你想要威脅我？」

  王求全的嗓子變得前所未有的乾涸，他開口說話時，聲音也變得無比沙啞。

  吳有財悠悠道：「不然呢？」

  王求全的雙眼閃過一抹猩紅之色，如果有一面銅鏡擺在他面前，他此刻的樣子絕對糟透了。

  他甩了甩頭，雙手緊握，堅守著靈台最後一點清明。

  他感覺自己又要犯病了……

  見薛無敵向他而來，王求全戾聲道：「如果你對他們出手，我就殺了你的同夥。」

  殺意漸漸匯聚。

  薛無敵的頭頂流下了冷汗，訕然道：「你若殺了我，他們也絕對不會活。」

  王求全如同泄了氣的車胎，無力地垂下了頭。

  「那你們要如何？」

  遠處的吳有財開口道：「先把武器卸下。」

  沒有任何猶豫，王求全將盤龍棍扔回地面。

  薛無敵死死地盯著王求全的雙眼，這雙眼睛在一瞬間之間還是比刀鋒更加銳利冷酷，可現在忽然就變得無比疲倦悲傷。

  「然後呢？」

  薛無敵鬆了口氣，氣勢節節攀升：「然後和我們做一次買賣。」

  王求全蹙眉，道：「什麼買賣？」

  薛無敵道：「一人換一人，把我換出去，再換姐弟中一人進來。」

  王求全冷聲道：「這絕無可能。」

  如此，只能救下一人的性命，同時又會放走這兩名惡人，王求全斷然無法接受。

  被綁著的小白聽見這話，激動了起來。

  「換我姐姐走，我留下來繼續當人質！裡面的大哥，我想你是趙哥的朋友，如果真的是，那就救我姐姐，因為我姐姐對他更重要。」

  阿月扭頭，呆呆地看向一邊的小白，半晌，眼角滑落了一滴晶瑩的淚珠。

  水汽在她的眼裡瀰漫。

  「各位，誰說我要做買賣？」

  吳有財打斷了眾人的交流，顯得無可奈何。

  薛無敵一愣，率先看向吳有財，難以置信道：「老吳，別忘了，之前可是我救了你。」

  「我知道，所以我也很感激你。」

  吳有財點點頭，語氣十分平淡，隨即話鋒一轉，變得極為興奮：「可你不覺得換你太過浪費了一點嗎？」

  薛無敵怒目圓睜，道：「你什麼意思？」

  吳有財咧開嘴，道：「生命是世界上最廉價的東西，就像玩骨牌，此刻我手裡拿著至尊寶，那他手裡只有地高九，我憑什麼要去換？」

  薛無敵怔住，他還是低估了吳有財扭曲的性格，高估了吳有財的下限，他竟然會去相信一個完全沒有原則的人！

  薛無敵道：「你個怪胎！」

  吳有財道：「不不不，我可不是什麼怪胎，我天性並不如此，只是殺不死人的東西，會讓人變得十分怪異，而我便是那僥倖活下來的人。」

  薛無敵繼續咒罵道：「你活不長久，沒人願意和你這種人合作，誰也不想背後被人捅上幾刀！」

  吳有財道：「你不明白，對於我們這種人，最佳的生存之道就是無法無天。」

  這時，一言不發的臉譜人開口了。

  「你就是那個出價『一場前所未有的遊戲』的買家。」

  「正是，那張紙條是我托人寫下的。」

  「很好，那你的出價呢，如果你更高，天禍就是你的了。」

  「我不要天禍。」

  臉譜人一愣，這又是一個不要天禍的人，拍賣會唯二的高價卻都不想要天禍的。

  這對於那些真心想要買，卻身首異處的買家，不得不說是個天大的諷刺。

  臉譜人問道：「那你的遊戲是什麼？」

  吳有財舔了舔嘴唇，轉頭看向王求全，笑道：「我遊戲的參與者就是在場的六人。」

  王求全道：「什麼遊戲？」

  「遊戲名為『選擇』。」吳有財說著說著，越來越興奮，幾乎快要手舞足蹈起來，「我們分為兩組進行投票，每人一票，讓所有人來決定哪邊生，哪邊死，哪方的票數多，哪方死。」

  王求全臉色一白，白至透明。

  臉譜人卻在一愣之後，撫掌大笑。

  「好一個前所未有的遊戲，考驗人性的遊戲，本來就是前所未有。」

  一個賭命的遊戲，一個不要命的瘋子！

  吳有財道：「你看，老天爺都為我們分好了組，谷外三人，谷內三人。」

  他竟然選擇同呂氏姐弟一組。

  王求全咬著牙，如果想要那對姐弟活下來，他必須也要讓吳有財活下來，同時他也必須得犧牲自己的性命。

  他真的有這種覺悟嗎？

  瞥了王求全一眼，臉譜人微笑道：「我參與。」

  吳有財道：「明智的選擇，我相信你會喜歡上這個刺激的遊戲。」

  臉譜人點點頭，道：「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臉譜人笑過之後，張口道：「既然如此，那我投你們那邊死。」

  「你！」

  王求全決眥，狠狠地颳了臉譜人一眼。

  臉譜人攤開手，玩味道：「不要怪我，活下去本來就是人的本能，他們倆又和我沒有關係，我自然要讓自己活下來。」

  臉譜人投了吳有財一邊的票，吳有財若是死了，阿月和小白也得死！

  臉譜人沒有看向王求全，而是對著谷外道：「如果你們那邊票多，我們怎麼相信，你們會乖乖去死。」

  吳有財仰頭大笑，道：「你儘管放心，如若我這邊票多，我會先殺了他們倆，然後自刎。」

  這瘋子！

  竟然連自己的命也賭上了！

  王求全感覺自己的小腹在抽搐，他俯下身，竟開始了嘔吐。

  臉譜人看了王求全一眼，沒有說話。

  這屠殺了谷內近百黑袍人的劍客，卻在這種時候感到了反胃。

  這時，又一人下定了主意。

  小白喊道：「我選擇我們這邊死。」

  他竟然選擇了自己死！

  之前小白還在叫著讓王求全救他們，現在卻為了這從未見過的趙哥朋友，選擇放棄了自己和自己姐姐的生命！

  吳有財那邊有兩票了！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王求全仍在繼續嘔吐，直到吐到胃裡沒有任何東西之後，他起身，冷然道：「我只恨一開始沒有殺了你！」

  臉譜人轉過頭，似乎不敢和王求全有眼神接觸。

  「我投自己這邊死。」

  話畢，王求全閉上了雙眼。

  他認命了。

  他此刻滿腦子想的已經不是與趙客的約定，而是對面這少年的勇氣。

  這位少年有勇氣犧牲自己，他堂堂男子漢，又哪能畏首畏尾。

  他這邊一票，吳有財那邊兩票，還未投票的還有薛無敵、吳有財和阿月。

  「對了，還有一項規則，如若票數一致，那先到達三票的一方死。」吳有財陰惻惻地一笑道，走到阿月身前，摘下了她口裡的棉布。

  吳有財笑道：「該你做決定了。」

  小白焦急地催促道：「姐姐快投我們這邊，我們馬上三票了！」

  阿月怒視吳有財，然後轉頭看向小白，猶豫著，糾結著。

  而這種表情，卻讓小白心裡猛然一跳。

  「不！」

  「我選擇那邊死。」

  「姐！」

  「對不起弟弟……別忘了我們的使命，我們不能死，絕對不能死在這裡。」

  「可那大哥是無辜的！」

  見阿月和小白倆姐弟爭吵，吳有財樂得幾乎要蹦了起來，他譏誚一笑，對王求全道：「你見著了嗎，這就是人性，也就是這場遊戲的精髓。」

  王求全已閉上了眼，他已經打算接受這個結局。

  「我投我們……」

  吳有財得意一笑，將他的一票投給自己，他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只想把這種瘋狂傳播出去。

  他寧願自己死，也要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烙上一輩子的陰影！

  可在他話說一半的時候，一人語速更快，搶先說完。

  「我投我們這邊死。」

  王求全驟然睜開雙眼，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薛無敵。

  薛無敵面無表情。

  王求全失聲道：「你……」

  薛無敵仰起頭，淡淡道：「我沒有那麼天真，如果我投吳有財那邊死，我也會死，你會在激憤中把我和臉譜人都殺死，結局並沒有什麼兩樣。」

  頓了頓，他繼續道：「但如果我投自己這邊死，吳有財會用他們倆威脅你殺我，可我的死相至少也會好看一點。」

  在氣急敗壞之下被殺死，和受到尊重被殺死，死相絕對會不一樣。

  「而且能拖一個人下水的感覺其實也不錯。」薛無敵有意無意地瞥向臉譜人，他相信面具下的表情絕對會很精彩。

  薛無敵負手背對了過去，只留給王求全一個偉岸的背影。

  「來吧，動手吧，希望下輩子命運不要讓我再做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