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巴恩哈克的初戀（四）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天上飄著小雨，不見一絲月光。

  還真是一個告別的好時候呢，我自嘲的想著，摸了摸身後用乾草覆蓋著的今天剛剛砍到的一捆乾燥的木柴，向胖老闆的麵包店走去。我特意錯開了往常去換麵包的時間，這時胖老闆應該已經打烊了吧？這樣最好，我只要偷偷的把木柴放到他的門口就可以了，算是我臨走前給胖老闆的一點報答吧，我不想讓他的鄰居們再說三道四了。至於今天的麵包我壓根就沒有考慮。

  來到麵包店的門口，胖老闆果然已經打烊了，每天晚上這個時候都是他老婆犯病最厲害的時候，胖老闆這時絕對會守在老婆的身邊，而他的徒弟在勞累了一天之後，這時應該在店後的小閣樓里休息了吧？我悄悄的把木柴放到了店門口最顯眼的地方，上面用乾草蓋好，幸好今夜的雨不是很大，否則到了明早他們發現這些木柴之後，這些木柴已經不能再用了。為了防治別人把這捆木柴拿走，我在木柴的周圍畫了一個圈，裡面歪歪扭扭的寫了幾個字「麵包店」，這就足夠了，這個鎮上的居民看到以後都會明白這是給胖老闆的而不會把它當作無主之物拿走，除非再次出現不屬於這個民風純樸小鎮的外來客，就像我上次偷麵包

  那樣，不過話又說回來，一個外來的人又怎麼會對一捆木柴感興趣呢？

  我咧開嘴想為自己的天真想法笑一笑，但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雖然來這裡不過短短几個月，但是在這裡所遇到的一切，卻令我終生難忘。我閉上眼睛，緩緩回憶著我來這裡以後的種種情景，回憶著胖老闆親切的笑臉，回憶著當初我偷竊失敗被捉住後，鎮上的人們善意的放過了我所做的種種掩飾，真有點捨不得離開啊。我突然非常的痛恨和鄙夷自己，為什麼不能自力更生，用自己的手來養活自己，那樣我就可以不怕因為別人說閒話而離開這個有生以來第二次讓我有家的感覺的地方。

  也許我天生就屬於那種應該到處流浪的人吧，我自嘲的咧了咧嘴，仍然沒有笑出來。我睜開眼睛，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胖老闆的麵包店，準備轉身離去。這時我的眼睛突然直了，我看到了那天我偷第一塊黑麵包時放在外面的那個架子，架子上放著一樣東西。我剛剛還奇怪今天胖老闆為什麼沒有把這個架子像往常那樣收回店裡去，因為天色太暗，我一開始並沒有注意架子上的東西，現在當我看到架子上的東西那熟悉的形狀和大小時，我突然想哭。

  我顫抖著雙手把這個東西從架子上取下來，慢慢的剝開包在外面的防雨紙，裡面是一塊麵包，看樣子比平常換給我的麵包還要大一些。眼淚頓時模糊了我

  的雙眼，原來胖老闆早就給我準備好了，說不定他不得不打烊回家時，還在擔心著我為什麼沒有來和他換麵包。我這時才突然發現，我為什麼要選擇這樣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候來告別，原來我是怕面對胖老闆那親切的笑臉、關切的目光和他挽留的話…

  儘管我的肚子咕咕的叫著，抗議著它已經一天沒有消化過什麼東西了，但是我還是重新把麵包包好，放回到那個架子上。我不允許我為了自己的肚子再從胖老闆這裡拿走一塊麵包了。臉上掛著自從媽媽去世以來再沒有流出過的淚水，我快步離開了胖老闆的麵包店，離開了這個讓我心情複雜的小鎮。

  不知出於一種什麼心理，離開小鎮後，我並沒有直接去翻過那座標誌著奧達曼帝國國境的小山，而是又回到了曾經蝸居了好幾個月的那個樹洞，不知為什麼我那時變得非常多愁善感，每一個曾經留下我腳步的地方，都想再去看一眼，於是就這麼走著，從小鎮到樹洞再到平時我打柴的樹林，最後來到了據說淹死了胖老闆兒子的小河邊。儘管從未謀面，但我從小鎮上的居民嘴裡多多少少知道，胖老闆的兒子一直是他的驕傲，他是這個小鎮上唯一具有魔法天分的人。據說他已經獲得了去帝國魔法學院深造的免費入學資格。奧達曼帝國的人都知道，要想進入這個專門為國家培養魔法師的學校是多麼的困難，如果沒有魔法天分的話，即使你是王公貴族也休想進入這個學校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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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要想獲得免費學習的資格，必須有非常出色的魔法天賦，而這座學校建校上千年以來，獲得這種資格的人屈指可數。

  可以想像當胖老闆知道這個消息時是多麼的高興，而他的兒子當時年僅十歲卻由於自己出眾的魔法天賦而被認為將是魔法界即將升起的一顆新星，用自己唯一的慶祝方式——游泳來慶祝自己光明的未來時，突如其來的大水將他的身體和胖老闆一家人的希望無情的吞噬了。

  坐在這條並不是很寬的小河旁，無聲的淚水滑過我的臉龐，我也不知道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那從未謀面的英年早逝的胖老闆的兒子，或許僅僅是想流淚而已。

  就在這時我好像聽到了一陣及其微弱的呼救聲，似乎是從離我不遠的河邊傳來的。我側耳傾聽，確認了方向後，向那個微弱的聲音跑去。一個瘦小的身影在河邊的淺水中掙扎著，幸虧她的一隻腳被長在河邊的野草糾纏住了，否則看上去並不會游泳的她，應該會被河水沖走甚至喪命吧？

  很輕鬆的，我把她從河邊救了上來，相對而言，她的身體實在太瘦弱了，提在我手裡感覺甚至還沒有我每天從胖老闆那裡換麵包的木柴重。當我把她從河邊救上來平放到河岸上時，才發現這居然是一個長得十分可愛的小女孩，雖然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但是小

  女孩仍然讓人一眼見到就忍不住想要呵護她得想法。

  由於嗆水而昏迷不醒的小女孩醒來之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好餓…」我一下愣住了，仿佛從她身上看到了不久前我的影子，同樣的貧餓交加，唯一的不同是當時我由於胖老闆的寬容而得到了一塊得以延續生命的黑麵包，而這個小女孩雖然被我所救，沒有被河水淹死，但我卻無力給她提供一點像樣的食物。一種深深的挫折感籠罩著我，當時我真想一走了之，這裡離小鎮這麼近，小女孩肯定可以自己走到小鎮去的，只要進了小鎮，憑著她那可愛的樣子，總會有好心人施捨給她一點食物的，或許還會有人收養她也說不定，我心裡這樣安慰著自己，可是卻怎麼也邁不開腳步。

  小女孩完全清醒過來之後，睜著一雙無神的大眼睛四下尋找著什麼，但她的眼睛無數次的從我身上滑過，卻對我視而不見，看著她伸著雙手不斷摸索的樣子，我突然明白這個小女孩是個瞎子，難怪她會被河邊的水草纏住腳踝而無法掙脫，也許正是因為水草的磕絆使她跌進水中的吧？

  這樣猜測著，我卻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握住了她還在不斷摸索的手，輕聲的說：「不要害怕，有我在這裡。」

  聽到我的聲音後，小女孩明顯的像鬆了一口氣：「是你救了我對嗎？」稍微猶豫了一下，她又哀求道

  ：「你能不能給我一點吃的呢？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吃東西了。我可以拿這個東西和你換！」說著從懷裡掏出了被一根紅絲線掛在脖子上的一枚造型古樸的戒指，摸索的放到我的手裡。說實話，除了戒面是一塊看上去可能值點錢的不知用什麼東西做成的黑色石頭外，我當時看不出這枚其餘部分全部是純銀打造戒指有什麼特別之處。

  我能收下這枚看來對小女孩也許十分珍貴的戒指嗎？當然不能，更何況我自己也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哪裡有食物給她呢？也許我能做的事，就是把她送到鎮子上吧，至於她能不能得到賴以生存下去的食物，就看她的命了。我當時這樣決定著，輕聲的說道：「哥哥送你到一個可以吃到東西的地方去，好嗎？」

  小女孩充滿信任的點了點頭說道：「真是太感謝你了。」我卻沒來由的一陣慚愧。我把小女孩背在背上，快步向小鎮走去。小女孩在我背後伸出手來，仔細的把我的臉摸了一個遍，然後悄悄的說道：「大哥哥的樣子小芸已經完全記了下來呢。大哥哥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呢。」我被她說的面紅而赤，幸虧她看不到，我心裡暗自慶幸著。

  「大哥哥，我給你唱支歌好不好？」小芸不等我回答，就輕聲的哼唱起一首兒歌來。小芸的聲音非常的甜美，聽到她哼唱的歌曲，我恍然回到了幼年時代，媽媽輕聲的哼唱著兒歌哄我睡覺的時光。我原本急

  匆匆的腳步在這充滿溫馨的哼唱中，漸漸的慢了下來，生怕將這帶來溫暖回憶的歌聲打斷。而天上飄落的細雨也漸漸停了下來，久違的紅藍雙月也悄悄的從雲後露出了它們的笑臉，陪伴著我們一同回憶著童年的幸福時光。

  當我們來到小鎮中唯一的十字路口的時候，小芸已經在自己的哼唱當中不知不覺的睡著了。我輕輕的把她放在十字路口最顯眼的路邊，只要天一亮有人開始走動，一定會第一眼看到這個惹人憐惜的盲目小女孩。這個小鎮上善良的人們一定會收養她的，我心裡對自己說道。

  在我轉身準備離去時，小芸突然醒了過來，問道：「大哥哥，我們到了嗎？」我一時語塞，慌亂的說道：「到、到了。你等一會兒，我去給你拿吃的。」說著就準備落荒而逃。

  小芸微笑著說道：「那小芸就在這裡等你哦～」

  我不敢回頭再看她一眼，飛快的轉過街角，準備就此走掉，然而當我轉過街角之後，腳步卻突然變得異常沉重，萬一小鎮上的人不收養她怎麼辦？畢竟她是以個什麼都幹不了的盲女，畢竟小鎮上人們的生活並不富裕。這個想法突然像毒蛇一般噬咬著我的心，使我不得不停下腳步，躲在街角之後悄悄的向小芸那邊張望，至少…至少我要親眼看到有人收養她，我才可以安心離開。

  借著天上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小芸安靜的坐在那裡，非常的老實，她的手裡不停的玩弄著那枚也許並不值什麼錢的戒指，只有偶爾從她側耳傾聽路上是否有腳步聲響起時，才可以看到她臉上的一抹焦急。

  我無力的背靠著街角坐下，心裡咒罵著太陽為什麼還不升起，這種煎熬實在是讓人受不了，而事實上這時距離天亮知道還有四五個小時。我心懷惴惴的企盼著天亮時，卻斷斷續續的傳來小芸的哼唱，一段接著一段，中間還夾雜著小芸的喃喃自語：「大哥哥不會騙我的，他一定會拿著食物回來的。」雖然她的聲音並不大，但在這萬籟俱靜的深夜中，卻像巨錘一般砸擊著我的心。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最後下定了決心，我不能辜負小芸對我的信任，或者說我不願小芸感到被我所欺騙。我飛快的跑到距離並不遠的麵包店，一把抓起那塊靜靜的躺在那裡等著我去拿的麵包，然後又用百米衝刺般的速度沖會到小芸身邊，氣喘吁吁的把已經微微有些受潮的麵包遞到小芸手裡說道：「快、快吃吧，雖然有點潮了，但是香噴噴的麵包一定還是很好吃的。」

  我到現在也忘不了小芸臉上的那種幸福的笑容，她拿起麵包，輕輕的掰了一小塊放到嘴裡，然後驚喜的笑道：「好香啊～」但是她並沒有繼續吃下去，而是把剩下的麵包又遞給了我：「大哥哥也還沒有吃飯

  吧？小芸吃一點就夠了，剩下的大哥哥吃吧。」

  我無語了，傻子也知道只吃這麼一口對餓了好幾天的小芸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如果換做是我的話，恐怕早就狼吞虎咽的把麵包消滅掉了，但是她只吃了一口，卻惦念著我吃了沒有，從這點上我看到了小芸金子一般的心。

  我感到臉上一陣發熱，連忙慌亂的說道：「我不餓，我已經吃過了…」小芸調皮的一歪頭，笑著說道：「大哥哥騙人呢，剛才小芸在大哥哥背上聽到大哥哥肚子的抗議聲了呢。」有麼？我怎麼沒有覺得。恰在這時，我的肚子又不爭氣的叫了起來，而與之相對應的，小芸的肚子也叫了起來，仿佛與我的肚子相呼應一般。

  「原來你也在騙我～」我和小芸都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再沒有互相客氣，很自然的我們分享了那塊麵包。從那時起，我就在心裡默默發誓永遠不和小芸分開，我要好好的呵護她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