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
2024-08-01 17:37:22
作者: 一隻大布偶
蘇丹緊緊咬牙,神色鐵青。
呼吸異常的急促起來。
卻見對面的男人不緊不慢的起身,燈火和清冷的月色交織在一處,只將他周身的氣息映照的愈發冷清。
明明這個局是蘇丹親手下的,可如今,自己倒像是成了被瓮中捉鱉的那一個。
宋識檐什麼話都沒再說,只淡冷的看了他一眼,就轉身走出了正殿。
......
王妃的喪事緊鑼密鼓的進行著。
蘇丹和王妃雖然情薄,喪事卻隆重非常,宴席大辦三日,弔唁的賓客幾乎踏破了門檻。
出殯的那日阮阮也沒能去成,宋識檐並不允許她走出病房,只答應她等她過了排異期會帶她去給王妃燒香。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阮阮都是在病房裡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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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過幾次燒,但每次都有驚無險的退了,有宋識檐陪著她,她沒有感到多少害怕,只是到了最近的半個月,可能是因為她身體狀態逐步好轉,也可能是宋識檐很忙,來看她的時候越來越少,她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兄長了。
阮阮這幾天一直想問,到底什麼時候他們才能回華國去,可兄長不來,她也沒辦法問。
「公主,燕窩人參好了,」卡爾絲端著瓷盞進來,看見阮阮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車子進來的林蔭路,這幾天從早上到現在,公主都是這樣,一動不動坐在窗邊,只等待著宋先生的車子。
卡爾絲嘆氣,輕手輕腳走了過去,「溫度正好,您快喝了吧。」
阮阮身子僵硬的動了動。
轉頭看著卡爾絲,仿佛才從游離的思緒里回神,目光從卡爾絲的臉上慢慢落到她手裡的燕窩,頓了幾秒,她才說了聲「好」。
她伸手,輕輕接過那瓷盞。
低頭泯了一口。
沉悶的嗓音帶著幾分暗啞,「哥哥今天還是不來嗎?」
卡爾絲頗感為難。
她也不知道。
「宋先生沒打電話說要來,」卡爾絲猶豫了一下,不敢看阮阮失望的眼神,放輕了聲音,「查爾將軍也沒有電話。」
女孩兒低垂著眼睫,輕輕顫了一顫。
纖細的手指捧著瓷盞,裡面的燕窩銀絲也因為她的顫抖跟著晃了一下。
她什麼話都沒說,只輕輕「嗯」了一聲,就又低下頭,喝了一口。
她早習慣了燕窩人參的苦味,從從前的喝一口就忍不住嬌氣的皺眉頭向兄長撒嬌要糖吃,到現在她已經能悶聲不響的喝完一整盞。
就算兄長不在,她也能督促自己喝完。
卡爾絲很是心疼,「公主您別多想,宋先生肯定很忙,那天查爾將軍來送人參的時候就說了,原本那天宋先生是要來看您的,可臨時又有事才讓將軍把人參帶過來,您看王子都同意取消了您和博朗世子的婚事,肯定是宋先生......」
「我知道。」
阮阮輕聲開口,秀氣的眉眼蔓延開一絲苦澀的笑意,「你不用解釋的,我都明白。」
她輕輕放下了瓷盞。
她當然明白,蘇丹那麼勢利的人,能讓他甘願放棄與博朗家族聯姻帶來的潑天富貴,一定是得到了與之相比更多的好處和利益。
在這世上能為了她不計代價悉心籌謀的,除了宋識檐,還能有誰。
病房裡只余無聲的靜寂。
卡爾絲默了默,還想安慰幾句,但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明白人都看得懂,宋先生是真的愛護公主,千山萬水的護送過來,再難也不讓公主受一絲的委屈,可這陣子不來看公主也是真的,就算再忙,將軍府和醫院就二十分鐘的車程,難道晚上回府前過來看一看公主很難嗎?
明知公主肯定會盼著的......
卡爾絲不懂,甚至有時候覺得宋先生在刻意冷著公主一樣,她覺得自己真是胡思亂想的瘋魔了。
半夜時分,外面又下雨了。
卡爾絲也不知怎麼沒睡著,出門的時候看見走廊上站著的人影,嚇了一跳。
「宋,宋先生!」
卡爾絲愣了,看了眼牆壁上的石英鐘,「這麼晚了,您過來看公主?」
問完,她也知道自己問了句廢話。
宋識檐微微頷首,清沉的目色從病房的玻璃門上收回,才落到卡爾絲臉上,「公主今天怎麼樣?」
卡爾絲不知該怎麼回。
但她敏銳的捕捉到了宋先生問的是今天,而不是他不在的這幾天。
難不成,這幾日宋先生並不是沒有來看公主,而是每次......都是這個點?
因為她和公主都睡下了,所以根本不知道?
這個念頭讓卡爾絲小小的振奮了一下,但還是如實說道,「公主這幾天都有點不開心,因為您好幾天都沒過來看她了......公主每天都坐在窗前等著您的車子......」
她猶豫著說完這句,忙又道,「要不然我進去看看公主醒沒醒,要是公主知道您來看她的,肯定會很高興的!」
「不必了。」
卡爾絲話剛落,就被宋識檐溫聲打斷,在卡爾絲不解的目光里,他只說了句,「不必告訴她我來過,把這些東西交給她。」
卡爾絲這才注意到他手裡拿著兩個袋子,她懂華語,知道這大概都是華國人用的補品,忙伸手接過。
「宋先生......可您真的不進去看一看公主嗎?」她不死心,尤其是看見宋先生西裝肩頭洇濕的雨霧,連傘都沒打都要親手把東西送過來,可見對公主的珍視,她不信宋先生是真的不想看公主。
隔著玻璃遠遠的看一眼,和走進去看,又怎麼能一樣?
可宋識檐卻只道,「她健康就好,看不看沒有區別,公主睡眠輕,你進去的時候關門不要弄出聲響。」
卡爾絲語塞。
她不明白。
她是真的不明白。
然後就又聽見宋識檐叮囑,「下了雨會降溫,被子和衣物要及時給公主加上,不要讓她感冒,以後我若是不在,煩請你替我好好照顧她。」
卡爾絲莫名覺得這話哪裡不對。
但她又分析不出來。
只能愣愣的應下,「我知道的,不止是宮裡,您也給了我很多錢,照顧公主就是我最重要的任務,宋先生您放心。」
宋識檐靜默須臾,點了點頭。
卡爾絲覺得他是有話要交代的,一時站在那裡也不敢走。
果然,片刻後,就又聽見他說了句,「公主性子敏感,往後若是有不開心的事,你要在身邊及時勸導,萬不能留她一個人消化負面情緒。」
卡爾絲這下是真傻了。
「宋先生,您什麼意思......」
可等了半天,宋識檐最終卻沒再多一句解釋,只轉身離開了。
卡爾絲越想越不對,正著急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的病房門被急促打開的聲音,一道纖細的白色身影從她身邊快速跑過,她看見公主竟連鞋子都沒穿,披散著頭髮追上了宋先生,從背後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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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哥哥你別走!」女孩兒聲音哽咽,烏黑的眼睛裡瀰漫著大片的水霧,「你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她小聲哭著,抱著他的腰的手是那樣用力,仿佛生怕自己一鬆手,他就會離開。
宋識檐握住了她纏在他腰間的手。
察覺到她手的冰冷,他立馬轉身,看見她光著腳就這麼站在走廊冰涼的地上,臉上的神色立馬冷了下來,直接俯身將她抱起,「哥哥怎麼跟你說的,你現在不能著涼,術後恢復對你尤為重要,下床怎麼能不穿鞋子?」
儘管他語氣很冷,擔心也是真的擔心,可阮阮一點都沒感到害怕,淚濕的小臉埋在他頸間,兩隻小手牢牢抱著他的脖頸,「你不來看我......我差點以為你不要我了......」
宋識檐一言不發,抱著她走進病房,就將她放在了床上,立馬又去洗手間將毛巾用熱水打濕,敷在了她的腳上。
一直等到她腳底溫度回暖,他的臉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深邃的目光落到她哭的微微泛紅的眼睛。
他只好又伸手,扯了紙巾,替她擦去眼角濕熱的淚水,「幾歲了,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動不動就哭?」
許是他的語氣不自主的溫柔了下來,女孩兒酸澀的抿著唇,身子依賴的靠進他懷裡,小腦袋就這麼蠻橫的抵在了他的肩膀,「不管我幾歲,都是你呵護著養大的小公主,我想哭就哭......」
宋識檐沒說話,修長的大手下意識摟住了她,掌心貼著她後背的睡裙。
但儘管他未置一言,可男人深邃漆黑的眼裡到底漫了淡薄的笑意,阮阮羞惱的不行,「哥哥,你不許笑!」
她緊抿著唇,漂亮的眉眼蹙起,鼻子裡輕哼出一聲,「我又沒有說錯......」
「嗯,沒說錯,」宋識檐點頭附和,「你長再大,也是我的小公主,將來不管你在哪裡,哥哥會一輩子牽掛著你。」
阮阮哪裡能聽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她滿腦子還沉浸在兄長來看她的喜悅中,小手纏著他的脖頸不肯放手,就連宋識檐要把她放進被子裡去,她也不肯。
「我不想睡,睡著了你就又走了,哥哥你陪陪我好嗎?」
宋識檐掌心微頓。
但又哪裡捨得拒絕她這樣的請求。
「哥哥今晚就在這裡陪你,但你不能不睡,」他握住她的手,輕放進被子裡,「聽話,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
他說完這句話就準備鬆開她的手,但阮阮沒放。
掌心裡,是女孩兒如藤蔓般堅韌纏上來的纖細手指。
他的手甚至沒來得及離開被子,兩人手指交纏著,在看似平靜的氛圍里,看似平靜的被子底下,時光仿佛在這一刻悄然靜止。
氣氛微妙的變化著。
「睡覺。」
他低聲又囑咐了一句,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就不動聲色收回了手,然後幫她蓋好被子。
阮阮怔怔的望著他。
他眼底平靜無瀾。
似深海般靜寂,卻又似涌動著她看不見,也讀不懂的情緒。
也不知怎麼,這些天她心裡總是不得安寧,她以為是哥哥太忙不來看她以致於她胡思亂想的緣故,可這一刻縱然哥哥在她身邊,那種不安寧的心慌感仍舊如影隨形,壓的她喘不過氣。
宋識檐一眼就發現了她臉色的不對,「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阮阮抿著唇,沉默著搖頭。
病房裡的主燈是關著的,只有床頭一盞暖黃色的檯燈開著,溫暖的光線蔓延過來,卻柔和不了她臉色的蒼白。
宋識檐哪裡能放心,低眸看著她,「心口疼?」
阮阮還是搖頭。
幾秒後,她顫顫的抬起眼睫,「哥哥,我已經養了一個多月了,身體沒有那麼脆弱了,我到底什麼時候可以出院,什麼時候可以和你一起回家?」
她眼睛裡,是委屈,是忐忑,也是希冀和渴望。
縱然他還沒來得及和她談這個話題,可丫頭心思敏感,或許已經從這段時間他刻意的疏遠和冷落中感覺出了什麼。
男人清沉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靜默了須臾。
而後他微微頷首,「回國的事等你養好身子再說,若是實在覺得待在病房無聊,等下個星期天氣好一點,哥哥帶你去山上看王妃。」
王妃已經下葬有一段時間了。
先前幾次阮阮都提出想去祭拜,可是宋識檐沒有允許。
兄長突然鬆了口,阮阮自然是高興的,心底里那些疑慮和委屈頓時就站到了一邊,「嗯!」
當夜宋識檐並沒有走。
在病房的沙發上守了她一夜。
這也是阮阮自打來了f國,睡的最好的一次。
儘管後面的幾天,宋識檐依舊沒有白天過來看過她,可許是心裡有了期許,或者她知道兄長仍舊默默關心著她,她心裡好受多了。
時間一下子過去了一個星期。
早上阮阮起了個大早,剛吃過早飯,卡爾絲就進來說宋先生的車子已經到樓下了。
阮阮走出住院大樓的時候,陽光從大樹的葉子中穿過來,稀稀疏疏折射進她的眼睛,她下意識閉了一下眼,再睜開眼看著廣袤無垠的藍天,白雲,還有風吹樹葉,這種感覺,恍如隔世。
王妃葬在皇家陵園,在f國風景最好的山上,面朝大海。
阮阮在墓碑前磕了三個頭。
感謝王妃給了她生命讓她來到這個世上,也感謝王妃在她將死之際又給了她第二次活的機會。
母親這個詞從前於她而言,既陌生又遙遠,可她知道從今往後不會了,不管她在哪裡,她都會記得母親,她的身體裡還留著母親的心臟,母親沒有活完的人生,她一定會替她好好活下去。
宋識檐陪了她一會,給她披了件外套確定她不會著涼就去了車裡,讓她能和王妃單獨說幾句話。
阮阮撫摸著墓碑上母親的照片,風吹起她額前的髮絲,吹進她微微泛著紅的眼睛。
「母親,我身體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您放心,往後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儘量少生病,不讓哥哥為我操心,您也不要再為我操心。」
陵園裡很安靜。
今天因為她要過來,為了防止交叉感染,宋識檐讓陵園停止了一切其他祭拜活動,此刻山上只有她,耳畔是風拂過來的聲音,仿佛母親溫柔的手掌撫摸著她的臉。
「再過一陣子,哥哥就會帶我回華國去了,又或許哥哥也會讓我一個人生活在這裡,不過不管我在哪裡,以後每一年我都會回來看您的。」
阮阮輕輕笑了一下,晶瑩的淚珠剎那間滾在睫毛上,手指撫著照片上被風吹下來的細小灰塵,照片裡的母親年輕美麗,眉眼間和阮阮有著幾分相似,可她到底沒機會見過母親年輕的時候。
「母親,您不用擔心我,我會過的很好的。」
她又苦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什麼,秀氣的眼睛裡水霧模糊,「我知道您不會放心,哥哥畢竟已有家室,您怕我後半輩子孤苦伶仃一個人,但其實對我來說,既然不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這輩子我就一個人也挺好的,人不是非要結婚,與其勉強和一個不愛的人在一起,其實還不如孤獨終老。」
她說的很輕,許是怕山上的風太烈,會把她的聲音吹到兄長身邊,說到後面,聲音就越來越低,像是在和王妃聊天,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其實這輩子於她而言,大概就是這樣了吧,阮阮垂著眼睫,眼裡是苦澀的笑,其實不能和宋識檐在一起也沒什麼,對兄長而言,只要她健康平安他就已經知足,其實對她來說,又何嘗不是一樣。
只要哥哥平安幸福,哪怕這份幸福不是由她來給,她其實也知足了。
既然對他來說,道德綱常倫理大過男女之愛,他想一輩子恪守著兄妹之間的楚河漢界絕不跨越,那她就聽他的話好了。
從今往後,她只會如他的願,在他庇護的羽翼之下,在他不希望她跨越的安全地帶,默默陪著他,看著他和汪叢珊夫妻恩愛,琴瑟和鳴,她就什麼都不求了。
又或者,她其實連這樣卑微的,能夠小心翼翼陪在他身邊的機會都沒有。
風聲清越,將她臉龐的髮絲吹起,天空飄下了絲絲雨點,幾滴沁涼落到了她的眉心。
知道兄長一定會擔心,她又磕下頭去,對著墓碑重重的一磕。
「這一別,就是山長水遠,母親,您一個人要保重。」
磕完頭,她便慢慢站了起來,轉身之際果然看見宋識檐遠遠的下了車,疾步朝她走來的身影。
可這一次,阮阮卻沒有走過去。
她看著宋識檐高大挺拔的身影從山道的一側,朝她走來。
山風清冷,伴著淅瀝起來的雨絲,她看見兄長手裡拿著雨傘,顯然是擔心她會淋雨。
阮阮苦澀的笑了一下。
可她仍舊沒有動。
因為在這斑駁的光影里,她驀然仿佛看到了她這一生的縮影,山路崎嶇坎坷,漫長的沒有盡頭,就像這些年身為妹妹對他寂寂無法言說的愛戀一樣。
終究,是不會有結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