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距離那被圍起來的地方越來越近，外圍的蒙古士兵已經發現了他們兩人。兩個看起來算是老兵的蒙古漢子互相使了個眼色走過來，那裂開的笑表露出他們心底最赤裸裸的想法。兩個人將武器一收，搓著手走了過來。

  然而，當看清楚阿諾身後跟隨而來的侍從時頓時愣住，身體緊繃站好。「大人。」兩人奇怪的看了一眼阿諾同那小男孩，阿諾身穿一套淺藍色漢人冬裝，小男孩則是穿著髒污的看不清顏色的棉襖。

  

  「大人，這兩人是……」其中一個小心問道。

  侍從沒有人說話，可每個人都在緊盯著這兩個蒙古兵的動作。若是這兩人有什麼心思，那麼他們肯定毫不猶豫的一刀將其斬殺。

  「伯顏在哪？」

  兩名蒙古士兵顯然不傻，但這漢語卻聽不明白。

  其中一個略微會說點漢語的只聽懂了伯顏兩個字，他望著阿諾，心中已經警惕起來，可卻不知道該怎麼與阿諾溝通。於是，他試探的用蒙古話問道，「你可以再說一遍嗎？」

  阿諾斜眼瞅著他，眼神是少有的鋒利，面色冷的猶如染了一層霜，流利的蒙古話，高高在上的氣勢，「伯顏在哪？」

  這一次兩個蒙古士兵已經聽明白了，臉上卻露出嚴肅來，他們不敢輕易回答這個問題。若是此女子是漢人刺客的話，他們若是將她放入肯定會被殺頭謝罪。可這女人似乎也不像刺客，那群侍從對她的態度恭敬，應該是身份不凡。若是有身份的話，那這女人怎麼會是一個漢人呢？

  阿諾見兩人不想回答，可是此時她卻不想再等。

  正在這時，忽然響起的哭聲順著風吹入她的耳中。身側的孩子敏感的一抖，小手緊緊的抓住她的手指，力氣大的將她手指勒的生疼。

  阿諾聲音溫和一些，「你不用怕，我們一起去看看。」

  孩子的手稍微鬆了一些，側仰著臉望著她，「夫人，你不怕嗎？你不怕他們會殺了你嗎？」他很好奇，好奇這位明明看起來是漢人的夫人怎麼會同蒙古人在一起，更是好奇這位夫人說的蒙古話竟然那麼的熟練。

  他只有六歲，但卻知道在蒙古人的眼裡漢人的性命還不如他們放養的牛羊。

  阿諾同他一起朝前走，一邊走一邊說道，「以前也怕，在小的時候一直都很怕，總怕有一天被人殺掉或者打死。可是現在，我已經不會輕易害怕了，因為我有一個人能夠保護我。我相信他，所以我不會害怕。」

  距離他們不算很遠的忽哥赤腳步一頓，眼裡閃過喜悅。無論怎麼樣，在阿諾的心裡現在還是有他的位置。

  「那他若是有一天不保護你的話呢？」

  「若是真的有那一天，我自己也會把自己保護的很好，因為我現在已經開始教給我如何來保護自己。」阿諾垂下眼看著男孩，「你要知道，在你沒有一個可以保護你的人之前，你也要努力的保護好自己。」

  小男孩似懂非懂，這些話互相矛盾，可這些話又似乎並不矛盾。

  「你想要保護你妹妹平安長大嗎？」

  小男孩點頭，「想。」

  阿諾笑了笑，「我也想要保護我的女兒平安長大，所以我現在一直在努力學習如何保護自己，如何保護他人。」

  「那我也要學會如何保護自己，以後我再學如何保護妹妹。」

  「這些並不好學，我們首先要學習的是不去害怕，只有勇敢的人才能夠成為強者。只有足夠強大，才能保護自己和別人。」

  小男孩點頭，「我會勇敢。」

  說著兩人已經走到了一處斜坡，斜坡之上似乎就是哭聲傳出的地方。一步步上了斜坡，坡上是一處最為平坦的地方，且周圍的視野極其開闊。

  視線毫無阻礙，以至於站在這裡就能看清楚那不遠處的一切，鮮血染紅了地面，一個個頭顱如同落在地上的球一樣零散的躺在那裡。不遠處是一個大坑，因為所站位置的問題他們並不能看見坑裡面是什麼。

  然而，雖然看不見，可阿諾卻能猜得出來。頭顱在地上，那麼坑裡恐怕就是那些被砍掉頭顱的無頭屍體了。她甚至可以想像出，那屍體恐怕已經堆積了厚厚一層。

  小男孩的步子已經開始慢了起來，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不遠處。

  行刑仍在繼續，一排漢人老百姓被拉了出來，跪在坑邊，背朝著巨坑。他們在哭，在求饒，可是那鋒利的刀仍舊無情的落下。

  鮮血飛濺，頭顱飛起，劊子手大刀一收，一腳將那已經沒了頭顱的屍體踢進了坑裡。

  「啊……」

  小男孩叫了出來，稚嫩的聲音在這一片哭聲中極為凸顯。

  伯顏早已經看見了他們兩人，只是他一直沒有主動走過來。這個時候，男孩一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

  哭聲似乎也漸漸的停了下來，這是一種詭異的連鎖反應，似乎連時間都忽然變得慢了。

  劊子手忘記了去拉下一批人，那些即將死亡的人也忘記了自己現在身在何處，站在旁邊守衛的蒙古士兵也忘記了走過來抓人，一些剛剛準備逃跑的老百姓也忘記了自己趁著這個時候逃走。

  阿諾拉著小男孩一步步朝前走，「你說過你不會怕的。」話雖然這樣說，可她的臉色也並不好。

  小男孩咽了口唾沫，他的小臉已經沒有了血色，他在極力壓制著自己喉嚨間的那一股苦澀的東西。一步步朝前走的步子已經有些軟，可是他卻不能轉身就跑，也不能夠停下來。他要找到爹娘，要同這位夫人一起救爹娘的性命。

  終於，伯顏手下大將中的一人走了出來，「什麼人，竟然敢擅闖。」因為距離較遠，他只是瞧見了阿諾一身漢人女子裝扮，手裡牽著的也是一個漢人的小孩。此時，他哪裡會想到這是已經進入常州城休息的雲南王妃？

  因為這一生怒喝，所有人都醒了過來。十幾名士兵拿著武器走了過來，每個人的身上都還有剛剛凝固不久的血。

  阿諾淡淡的望著這群元兵，她既然來了就不會害怕。很多時候，人就是這樣，越是走在了自己選擇的道路無法回頭時越是倔強。

  兵丁一步步地靠近，那眼睛一個個盯在了阿諾的身上。這群人的臉上並未露出那種邪惡的表情，只是一個個小心翼翼的警惕著。很顯然，面對他們這麼多人仍絲毫不害怕的女人一定不會簡單。

  果然，他們還未靠近便瞧見剛踏過斜坡的雲南王府侍從一個個的走過來，步子很慢不急不忙的樣子。

  雲南王府侍從有個很好認的地方，那便是在他們的黑色衣服上都有一個血紅色的標誌。一點血紅，行裝如同火焰。

  見到侍從，這群兵丁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他們並非是普通的小兵，他們是剛剛發出喝斥的那位將軍的貼身近衛。因平日裡也在軍中，所以常常會跟隨那將軍一起上陣殺敵。

  平日裡阿諾很少出現，且每次在軍營里都會穿著蒙古的服裝。這一次的漢人打扮的確與眾不同，且所有人都先入為主認為她已經進了常州城中。

  兵丁見到侍從走過來已經猜到了阿諾的身份，自動的朝後退去。

  這個時候，伯顏自然明白不可能繼續裝糊塗，於是他朝著阿諾走了過來，臉上含笑，「王妃不是已經進了常州城了嗎？為何會突然來到這裡呢？」

  阿諾望著伯顏，表情淡淡的，「路上遇見一對孩童鬧著要找爹娘，所以我就給他們送過來了。」

  伯顏望了望阿諾手上牽著的小男孩，阿諾的話說的十分有水平，她即不提屠城，也不說孩子的父母是被元軍給抓來的，更是不同伯顏將這兩個孩子怎麼能夠找到她來求救。她只是淡淡的看著他，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也不表露自己的意思，讓他來猜。「原來如此。」

  阿諾見伯顏只是說了這麼一句，也不再開口，她需要等，等伯顏來說。

  半個月之前伯顏已經知道眼前這個女人不簡單，他掃了一眼阿諾的身後，這次並未見到那個傻丫頭也跟過來。於是，他岔開話題道，「王妃，不知道今日怎麼沒讓烏蘭伺候呢？」

  阿諾微微一笑，「多費伯顏大人操心，因為只住在常州一夜，所以並沒有讓烏蘭跟著，東西也都留在了軍營里。」

  伯顏「哦」了一聲，兩人又不再開口說話了。

  阿諾不想要現在就放過他，只是微微一笑，「很早以前就聽說伯顏大人治軍嚴謹，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謬讚，謬讚了。」伯顏笑呵呵的說道。心裡卻明白，這個女人是漢人，這個時候來到這裡無非是想要阻止他的屠殺。想到這裡，他對著旁邊不遠的一名侍從使了個眼色，那侍從立刻轉身離去。

  阿諾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可這個時候她不想要立刻說出來意，只要是她先說出來，那麼就有可能被伯顏想辦法推脫掉。

  她要的是讓伯顏自己退步，只有如此他們才不會傷了和氣。

  於是，她繼續笑著道，「伯顏大人太過于謙虛了，現在我軍已經打下了常州，距離臨安恐怕也不遠了吧！」

  伯顏搖了搖頭，「南宋抵抗太過頑強，一個常州就消耗了我們數月的時間，若是再不使用一些非常手段，臨安不知何時才能打下呢！」

  非常手段，什麼非常手段？阿諾心中清楚，這所謂的非常手段就是此時所做的屠城。她目光朝著遠處望去，那名離去的侍從果然是下令讓繼續開殺的。

  她臉上的笑容忽然一僵，雙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懼。她原本就長的漂亮，大驚失色後卻又有一種讓人想要保護憐惜的感覺，美麗的臉龐瞬間沒了血色，雙眼瞪的大大的，黑色的眼睛似乎都在顫抖，手放在唇邊，玉般細膩的手與那粉色的唇相稱的越髮漂亮。

  「伯顏大人，我怕！」阿諾的聲音很軟，似乎一瞬間變成了一個小女孩一樣。她可憐兮兮的望著伯顏，「你看看那地上，一顆顆的是不是人頭？」

  伯顏一雙眼瞪大了一些，為這個女人的表現而驚訝。這個時候，她才開始裝害怕，很顯然就是想要耍耍無賴。心中又氣氛又好笑，他無奈的轉過身來，對著遠處道，「暫停行刑，將這裡收拾一下，莫要嚇到王妃。」

  那侍從剛剛把命令傳下去，還沒動手自己家主子卻又已經改了命令。無奈之下，他只能按照最後的命令行事。

  一隊兵丁開始收拾，那些原本以為又要死到臨頭的人再次鬆了一口氣。只要還不死，那麼他們就有可能繼續活下去。

  伯顏轉回身來，「王妃，不如我們去那邊坐坐如何？」

  阿諾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來主要就是為了幫這孩子找爹娘的。」

  這已經是阿諾第二次提起幫孩子找爹娘的話了，伯顏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她話里的另一層意思。他望著這個女人，心裡不住的盤算著。

  「其實，很多事情要傳出去才有效果，若是不傳出去的話那是沒什麼效果的。謠言止於智者，可智者也會利用謠言。伯顏大人，何不三人為虎呢？」阿諾望向伯顏，嘴角的淺笑十分漂亮。這個時候，她整個人似乎都散發出一層微光，哪裡還有半分剛剛恐懼的樣子。

  伯顏心中一動，他向來用的是仁義治軍，這次屠城主要是為了威懾那些已經降元的宋人，其實他並不覺得殺的人太多會好。漢人還有很多東西是他們蒙古人所不知道的，更有很多的技術他們蒙古人並不擅長。

  想要真正的統治這片土地，那麼他們就要讓他們漢人死心塌地的服從。殺一些也只不過是為了讓另一些將那些反逆的心思收攏一下，漢人比蒙古人多是很難殺得完的。

  此時聽見阿諾這樣說，他也明白其中道理。若是邁一個面子給阿諾，以後辦事她也許還會還自己一個人情。

  「伯顏大人，你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