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張將軍臉色一變，他也是剛剛得到自己女兒平安回來的消息。而皇上似乎知道的更加清楚，聽皇上話中的意思，似乎定要他將阿諾送回燕京不可。

  屋內陷入了沉默，趙祺臉上卻露出笑容，他最初得到的消息並非只是這麼一點，那個女人被蒙古人抓走十年還能回來，證明一定不簡單。據薊州城的探子回報，為了抓住她，三個蒙古王爺都到了薊州。

  濃厚的龍誕香的味道讓張將軍面色越來越難看，他是忠臣，為了南宋戎馬金戈征戰半生他從來不曾後悔過。他殺掉蒙古的蒙哥可汗，多次潰敗進軍大宋的蒙古軍隊，一身舊傷新傷每到陰天下雨就會疼痛不已。可這些，他也不曾後悔過。

  然而，今日，他卻心裡產生了一絲的不值得。阿諾三歲那年被真金抱走，十年來他一直派人在大元之內尋找下落。可惜真金將阿諾的消息保護的太好，直到前段時間才得到她的一些消息。她的女兒被真金鞭打，賜給一個馬夫為妻。

  如今，阿諾努力回到臨安，為的就是找到他的爹娘。他膝下無子，只有這一個女兒，他怎麼可能再次忍心將她送回燕京那危險之地？

  「阿諾剛剛回到臨安，此時再折回燕京恐怕對方會有所懷疑。並且，一切事情安排過於倉促，微臣認為，不如讓阿諾跟我一起先回家一段時間，讓微臣好好教導，隨後尋個機會讓她再次潛入燕京也不遲。」

  趙祺也深知這件事根本沒辦法逼迫，宋朝大將原本就不多，何況張將軍是少有的能勝元軍的將軍。聽見他如此回答，眼睛微微眯起，「將軍深明大義，朕代替萬千大宋子民謝謝將軍。」

  「臣愧不敢當。」張將軍忙站起身跪在地上。

  「你的女兒剛剛回來，恐怕現在還未見面，那朕就不再多留將軍了，快出宮去見女兒吧！」趙祺一臉和善，目光中卻透著一種深沉。

  張將軍叩首謝恩，躬身退出了御書房。

  

  皇宮依舊富麗堂皇，可站在御書房門口他卻覺得這個地方無比的冷清。皇上不會輕易的放過阿諾，恐怕早已經打好了算盤。張將軍嘆息一聲，一個國家的命運怎麼可能會被一個女人扭轉？

  行館之內，阿諾坐立不安。腳步聲漸漸靠近，她緊張的攥著手，回過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溫軟的喊了一聲「爹……」

  「是我，是我。」文應允忙擺手求饒，「我只是過來看看，看看。」

  阿諾失落的收斂起笑容，冷淡的說道：「你別老是走來走去的，不知道我心裡很緊張麼？」

  文應允一臉無奈，「我這不也是為了你才去打聽消息的嘛？」

  「有什麼消息？」阿諾一臉的期待。

  「說是張將軍已經出了宮門了，恐怕一會兒就會回到行館。」

  阿諾沒來由的又是一陣緊張，快了，快了，馬上就能見到自己的爹了。她覺得身體都開始有些興奮的僵硬，心跳的更是噗通噗通的快。

  「阿諾。」一聲輕喚，帶著濃濃的滄桑味道，那種感覺親切無比。一個人影站在門前，一聲戎裝尚未換去……

  阿諾愣住了，傻乎乎的盯著那個人，這是她的爹。十年歲月她從未忘記過，記得兒時他會抱著自己，溫熱有力的大手讓她會覺得自己很安全。即使被他舉過頭頂，她也一點都不害怕。然而，過了這麼久，她一直很想要再回到爹娘身邊，可惜一直苦無機會。

  「爹……」語調裡帶著濃厚的哭腔，聲音里充滿了哽咽。阿諾不愛哭，她算是一個很堅強的丫頭，可這個時候還是覺得心底發酸，特別委屈的想要好好哭一場。

  張將軍伸出手，雙臂做出一個抱的姿勢，然而那張臉上讓人能看出一種期待。那是沉寂了多年的期待，他一直想要再抱抱自己的女兒，一直都想……

  阿諾如同一隻小鳥一般飛快的跑過去撲入張將軍的懷裡，「爹，爹……」

  張將軍緊緊的將她摟住，卻聽見她一聲本吭。隨後忙鬆開雙臂，笑了起來，「爹的鎧甲是不是很硬？」

  阿諾抬起頭，很認真的點了點，「硬，還很冰。」

  張將軍抬起手刮過了阿諾的鼻子，仰起頭哈哈大笑起來，可那雙滄桑深邃的眼睛裡卻升出一層薄霧。他強忍著調整下心情，轉身就要走，「爹去換個衣服，一會兒我們一起吃飯，臨安城最好的酒樓。」

  阿諾沒有阻攔，只是喊道：「爹，你快點，阿諾在這等你。」

  張將軍腳步有一瞬的停頓，一行淚水留下來，他偷偷抹了一下。有時候，思念的時候不覺得痛苦，可見了面才知道過去有多苦。他原本就是英俊武將，周身帶著肅殺氣勢，然而現在，他卻帶著一種少有的柔情。

  老了，十年沒見爹老了。阿諾愣愣的站在門檻前，望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他的鬢邊已經有了幾縷銀絲，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他的腳步依舊有力，可是卻能讓人看出他的腿已經不如當年靈活。

  他是個鐵血的漢子，常年征戰金戈鐵馬，陪伴他的永遠都是那一把鋒利的寶劍和那冰涼的鎧甲。然而無人知曉，在那副武裝下他也是個普通的人，普通的父親，也會痛苦，也會思念，更會懊惱。只是，鐵血的柔情，沒有多少人能夠看到。

  已經很久很久了，歲月催人老，若是她現在沒有回來，恐怕再過些年就更加憔悴老邁了。還好，她現在回來了，無論怎樣她也可以讓爹爹更加舒心。

  阿諾抬起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鼻尖之處似乎還遺留著爹的味道。他沒有問過自己一句如何回來的，也沒有問一句她是如何記得自己是誰，更沒有問一句有關她身份如何證明的問題，只是那一個刮鼻子的親昵動作，她卻已經知道了他承認了自己。

  手輕移到臉頰之上，那裡似乎還有盔甲上遺留下的冰冷。兒時爹爹常常會來不及換衣服就抱她，那冰冷的鎧甲如今卻讓她覺得炙熱無比。那是父親，是她最有力的依靠，無論她走在哪裡，只要他在，他都會盡全力護她周全。

  阿諾的嘴角漸漸的揚起來，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輕鬆，真真正正的輕鬆。「爹……阿諾回來了。」

  臨安城中的建築同燕京城完全不同，臨安隸屬於南方，且又有西湖這處美景。城內的建築白牆綠瓦，一副水墨清雅的韻味。而燕京，到處都是對稱的輝煌大氣。

  臨安城中西湖旁有一處臨湖雅居，此時阿諾便坐在雅居的臨窗包間之中。這個地方，環境雅致，食物美味，可說是一個不錯的地方。好地方自然也會有好的生意，若不提前訂位置便只能排隊。不知道文應允用了什麼辦法，雅居竟然破格將三樓的一間包間給了他們使用。

  望著窗外的西湖，波光粼粼，浩渺煙煙，猶如仙境。怪不得南宋會將都城選在這裡，對於遊玩賞樂和舒適來講，這個地方的確非常的好。

  「阿諾，明日爹就要啟程回釣魚山，你跟爹一起回去，早點見見你娘。」張將軍提起自己的夫人，流露出一絲的傷懷。

  阿諾瞧見，對著他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爹，我等下回去就收拾東西，晚上我去行館跟你一起住。」

  張將軍面露出欣慰，「阿諾，爹……」他不知道說什麼，心裡有很多的話想要說卻說不出口。十年來他從未放棄尋找自己的女兒，可心裡卻也覺得毫無希望，如今女兒回來了，卻又要……他身為她的爹，卻不能保護她。

  阿諾以為自己的爹對娘的病情擔憂，於是勸解道：「娘是思念成疾，等阿諾回去後娘會好起來的。」

  張將軍抬起頭，對著阿諾露出一個慈父的笑容。「阿諾，回去以後要多陪陪你娘。」

  阿諾點頭，「嗯，阿諾會的。」

  「你看，那不是那個薊州的蒙古王爺嗎？」綠姑娘忽然叫嚷道，聲音雖然不大卻讓在座的其他三人聽的清清楚楚。

  阿諾敏感的轉過頭朝窗外望去，恰見忽哥赤一襲深紅漢裝，頭髮也束成漢人的男人髮髻。可那硬朗的五官，周身霸道張揚的氣勢卻絲毫不同於漢人。

  「啾……」

  一聲鷹兒鳴叫在蒼穹上空迴響，阿諾抬起頭，正瞧見一道黑影飛了過來。

  「小猛。」阿諾欣喜的叫到，鷹兒乖巧穩當的落在她的面前，討好的伸出手，用頭頂的毛蹭著阿諾的手心。

  忽哥赤眉頭微微一皺，回過頭來恰看見小猛落入窗口內。那站在窗邊的人影不是別人，正是他心心念念找了許久的女人。他嘴角揚起，開心的笑了起來，「阿木爾……」

  他曾經想過見到阿諾時候的情景，認為自己見到她的時候一定非常生氣，她那麼的任性，留下他一個人走了那麼久。他滿腔的思念，他心裡的痛苦，她毫不在乎。他怨她，因為她不相信他能保護好她。

  可是如今，只是這樣一瞥，他心裡的一切都化成了塵粉被風吹散。那顆心似乎又一次被充滿，一下下的有力的跳動著。

  聽見那聲呼喊，阿諾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她張了張嘴，半響也未吐出一個字。她靜靜的望著樓下馬上的忽哥赤，心裡著急又擔憂，這裡是南宋，忽哥赤身為蒙古雲南王，在這裡豈不是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