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對於燕京城的老百姓來說，至元九年的春天過的是最不平和的一年。二月二十七，元可汗忽必烈下詔改燕京中都為大都。三月初，可汗四子北平王那木罕為先遣，前往大都辦理遷都事宜。然而，正是在這個三月桃花開的季節，一切風雨變換正式開始了。

  長達半個月的全城搜索，老百姓似乎都習慣了官兵們風風火火來，風風火火去。那半個月時間，燕京土著早上見面的時候似乎都改了問候。

  「早啊，今天你家搜過了麼？」

  「搜過了，你家呢？」

  「還沒搜呢，估計過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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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京城北的商業區內花街巷裡的瓊芳閣，最近生意依舊火爆。後院內那株不知道枯了多久的桃花樹，今年卻意外的開了花。粉色的花朵嬌艷無比，給整個小院子都增加了一些喜色。

  「小姐，該起身了。」玉兒輕輕叩了下門，輕柔的聲音就像悅耳的鈴聲。

  屋內很是安靜，良久才有人應聲，「哦，這就起來。」

  玉兒輕笑，推門而入，大步走到盆架旁邊將手裡的銅盆放下。轉過臉來，滿是笑意，「今天小姐起的可是比平日晚了些呢！」

  阿諾身穿一套白色裡衣坐在床上，懶懶的打了個哈欠。昨夜她同文應允一起聊了很久，計劃回南宋的路線，許是睡的有些晚，剛剛醒來竟然還覺得有些頭痛。「玉兒，今天早上我們出門吃早飯吧！」

  玉兒回過頭來，「為什麼要出門吃。」

  因為過不了多久本姑娘就要離開燕京了，所以，在走之前去吃點燕京特產小吃已不枉此行。可這想法自然沒辦法說出來，於是她笑了笑，「每天都讓你給我做飯吃多不好，今天就我請你吃吧！」自從瓊芳閣的生意好起來以後，淺荷也會時不時的給她一些銀錢。雖說她上路也需要錢，可請吃頓飯卻也不會讓她破費。

  玉兒走到衣櫃前，找出一套普通的男裝拿過來給阿諾，「那我要吃紅油餛飩，還有米糕，還有甜豆漿。」

  阿諾接過衣服開始穿起來，還不忘對著玉兒笑道：「那麼多你吃得完嗎？」

  「怎麼吃不完？從來瓊芳閣以後，我都沒機會出門，所以今天小姐請客我肯定要吃個夠。」

  瞧見玉兒信誓旦旦的摸樣竟然如此嬌俏可人，阿諾心裡一時間竟有些不舍。主僕時間也不短了，一直以來，玉兒都是乖巧聽話的。她從來不好奇多問，只是一心的照顧她。「玉兒……」

  玉兒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故作委屈的問道：「小姐，你不會連這點錢都不捨得給玉兒花吧！」

  「哪裡哪裡，你吃多少都行，還可以打包。」阿諾忙解釋道，她儘量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自然一些，平復了下內心裡的不舍。以後有機會，還會見到的。再過三天她就要走了，不能在這個緊要關頭出任何狀況。

  「小姐真是太好了。」玉兒咯咯的笑了起來，清澈的眼底滿是欣喜。

  阿諾望著她的樣子，一時間竟然有些錯愕。隨後，忙走到銅盆旁邊梳洗起來。梳洗後，安靜的坐到銅鏡前等著玉兒給她梳頭髮，望著那纖細的手指在自己墨色長髮間穿梭，暗暗嘆息這樣的情景以後恐怕不會再有了。

  兩人收拾妥當，從瓊芳閣後院中出了門。門外是一條不算熱鬧的小巷，只供瓊芳閣內部人員使用。

  「啊，小姐，你不知道我在瓊芳閣都快悶死了，那麼久都沒出來過了呢！」玉兒興奮異常，平日的溫婉早已經消失不見，如今的她就像一隻出籠的小鳥，身心愉悅。

  阿諾輕咳一聲，「你要叫我公子。」

  玉兒忙點頭，討好般的喊了一聲，「公子……」

  阿諾點了點頭，「前面帶路，今日本公子請客，不要給我省銀子。」

  玉兒噗嗤一笑，「那是當然，誰人不知我們家公子腰纏萬貫呢！」

  阿諾笑著捏了一下玉兒纖細的腰，兩人一路打鬧著出了小巷子。殊不知，巷子深處正有一雙眼睛盯著，那雙眼睛並非黑色，乃是地地道道的蒙古人。

  出了瓊芳閣的巷口正是燕京城內有名的北城大街，街道寬五丈，長直通到南城大街街頭。兩旁除了這一片煙花地，其他的則是做什麼的都有。一清早街道上便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吆喝聲，叫賣聲顯得人氣十足。

  阿諾是第一次逛早市，玉兒是憋悶了很久一直沒有機會逛早市，如今兩個人看見什麼都想要瞅瞅，遇見小吃都去買一份嘗嘗。

  逛著逛著，不知不覺間到了中午。看著天空上的太陽已經很高，阿諾一不做二不休決定帶著玉兒下館子。

  除了瓊芳閣的飯菜以外，阿諾只吃過出雲客棧的飯菜。說句實話，來到燕京這麼久，她還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外地人。還好，玉兒算是半個燕京通，一路帶著阿諾去了一家很不錯的酒樓。

  「公子，你知道這天香樓為什麼這麼出名麼？」玉兒一臉賣寶的說道。

  「為什麼？」阿諾開心的順著她的話來問。

  「因為這裡的大廚可是以前南宋的御廚，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全家就跑到了燕京落腳。」

  「有句話說，伴君如伴虎，其實伺候皇上肯定不如伺候一般的平民老百姓。雖然說御廚是個很好的名聲，但伴隨名聲這個東西的就是危險。這天香樓的老闆是個通透人，能看清這點可以說他日子肯定過的會很舒心。」阿諾緩緩的道，而這話的理卻也一樣在她的身上體現。雖然真金疼她寵她，可說拋棄就拋棄，說扔就扔，如此她還不如回到爹娘身邊的好。

  「沒想到這位小兄弟小小年紀看東西竟然如此透徹。」一個瞧起來略微有些發福的中年人走過來，一聲乾爽的長衫，頭髮被一塊頭巾包著。瞧他的打扮，一眼就知道是個漢人。這樣的衣服頭巾是漢人常有的裝束，也是漢人同蒙古人區分最大的地方。

  「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老闆你是謬讚了。」阿諾笑著道，客氣卻不失禮數。

  那中年人微微一愣，「你我從未見過，能一眼看出我是天香樓老闆證明你的眼力不是一般的好啊！」

  阿諾只覺得臉微微發燙，她哪裡是眼力好，她只是記憶力好。記得某年春晚本山大叔說過，臉大脖子粗，不是老闆是火夫。在天香樓裡面走動的火夫，穿著隨意中又帶著講究，可見一定是這天香樓的老闆。然而這些她卻不能說，於是她笑著道：「猜測而已，猜測而已。」

  那老闆人挺和氣，瞧了一眼兩人乾乾淨淨的桌子，笑著道：「還沒點東西吃吧！」

  玉兒點了點頭，「不知道老闆有什麼好推薦呢？」

  天香閣老闆眼睛一眯，「如果信得過在下，那就由在下來給你們點幾道菜怎樣？」

  聽見有這好事，阿諾忙點頭，「那是最好不過了。」以前在上都開平的時候她也吃過御廚的手藝，可那些菜都是蒙古人的特色，如今能嘗到漢人的宮廷菜餚果然是沒有白來一趟。

  「既然如此，今天我就親自下廚來招待兩位。」老闆說著便做了個先喝點茶的手勢，然後安排了一個機靈的小二上茶便離開了大廳。

  阿諾兩人選擇的位置是靠窗的位置，一張不大的四方桌，小玉坐的位置正對著外面，阿諾則坐的是小玉的右邊，那位置挨著窗子，側臉便可以清楚的瞧見外面。在這裡她一邊可以享用美食，一邊還能看人來人往。

  以前在二十世紀的時候阿諾就有個習慣，喜歡瞧人生百態。所以，她每次同羅晨一起吃飯的時候都會儘量選擇靠窗的位置。

  想起羅晨，腦海里頓時閃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影。那是擁有一頭栗色頭髮的帥哥，一雙咖啡色的眼睛帶著十二分的憂鬱，曾經他還是古典舞蹈學院裡出名的美男。想起羅晨，阿諾嘴角不經意的揚了起來，如果羅晨穿越來的話，那肯定也是蒙古人。二十世紀的時候，漢人血統已經不在純正，大部分人的眼睛都不是純黑色。

  「菜來了！」正愣神之間，天香閣老闆就走了過來，身後還帶著兩個跑堂。

  阿諾報以一笑，他則是點頭側身讓跑堂上菜。

  桌上擺上了三個菜一個湯，瞧起來做工精美色字已經滿分。

  「八寶野鴨、佛手金卷、肉末燒餅、荷葉膳粥，還有我這裡的一壇上好的糯米酒。」老闆笑呵呵的坐到阿諾對面的位置，從背後拿出一小瓶酒放到桌上。

  「老闆你實在是太客氣了。」阿諾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天香閣老闆笑道，「人家都說難得一知己，今日遇到應該是我走了大運才是。」說著，將酒瓶的木塞拔出，將三個小酒杯中倒滿了酒。「這酒不醉人，這位姑娘也可以試試。」

  玉兒好奇的端起酒杯嘗了一口，「很好喝，小……公子你也嘗嘗。」

  阿諾先謝過才拿過杯子，豪爽的喝了一口，味道甘甜卻帶有酒香，喝起來果然同平常喝的不一樣。

  「怎樣？好喝吧！」老闆笑眯眯的端起酒杯品了一口。

  阿諾偷偷的打量了他一番，天香閣老闆樣貌不算出眾，且又是中年，瞧起來很豪爽的一人。若是在江湖，恐怕也會是一個有名的俠客。

  「來，嘗嘗我的手藝。」天香閣老闆說了句，「這幾道菜都是宮廷御膳，味道很不錯，如果喜歡下次再來吃。」

  阿諾夾起一塊鴨子放入口中，味道果然鮮美。她自認二十世紀也沒吃過這樣好吃的東西，御膳不愧是御膳。

  「玉兒你也嘗嘗，這味道真的好極了。以前吃鴨子都會吃出一種鴨子特有的味道，這個鴨子完全沒有，並且肉質滑嫩特別好吃。」阿諾說著又夾了一塊放入嘴裡，咽下後端起米酒喝了一口。

  玉兒聽她這樣說，眼睛閃過一道亮光，快速的夾起一塊嘗了起來。「嗯嗯，是很好吃呢！老闆，我能不能拜你為師，跟你學會這道菜以後可以做給我們家小姐吃。」

  「小姐？」天香閣老闆微微一愣，目光移到了阿諾的臉上。「原來小兄弟竟然是女扮男裝，我說為什麼瞧起來長的如此俊俏呢！」

  阿諾自知露餡也不扭捏，「女孩子家出門自然沒有男子方便，所以我就想著換套男裝會好一些。」

  天香閣老闆點了點頭，「出門在外的確不方便，特別是女孩子。昨天我們城北有家出雲客棧被官家查封了，消息透露出來才知道原來那是一家黑店。很多落腳的客人被他們暗害，男子棄屍荒野，女子賣入青樓。」

  出雲客棧？那不正是當初她住的那一家客棧嗎？

  「怎麼，小兄弟也聽說這件事了？」天香閣老闆自在的喝了一口酒，眼睛裡卻透著精明。很顯然，這個消息不是一般人能夠打聽得到的。

  阿諾眼睛微眯，「只是一時間為那些誤入黑店的人難過，大哥，那出雲客棧既然是黑店肯定做得十分隱秘，這次究竟是哪位大人破得奇案的呢？」她心裡已經開始不安起來，世界上不可能有巧合，只有人為的偶然。她原本都要把那家黑店給忘了，現在卻忽然發現有人盯上了黑店。究竟是哪裡出了錯，所以才會被盯上的呢？

  天香閣老闆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聽說是安西王爺手下的人，據說是安西王爺的銀票被黑店偷去了。我這事情還是從我銀號里的朋友那聽說的呢？」

  「銀票？」阿諾眉頭微微一皺。

  「自然是銀票，皇家的銀票都有專用印章，王爺查到銀號，順藤摸瓜找到了那家黑店。」老闆的聲音壓的很低，「聽說出雲客棧的人都給抓回去了，估計要嚴刑逼供呢！」

  皇家的銀票都有專用印章……

  皇家的銀票都有專用印章……

  阿諾只覺得耳邊一遍遍的迴蕩著這句話，皇家的銀票都有專用印章，那她偷走的忙哥刺的銀票是不是也有印章？身體微微一抖，豁然而起，「大哥，今天恐怕不能繼續吃下去了。我有些事情要辦，先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