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情知已被山遮斷(四)
2024-08-01 11:56:52
作者: 七月白鹿
但他不再和她耍嘴皮子,也不會上她的當,反而要激怒她。
他的目光如寒冰般冷冽,聲音中帶著幾分不屑:「金籬,你自以為聰明,以為蕭帝真的還會記得你不成?你可曾見過他深夜凝望的,是哪扇宮門後的燈火?後宮佳麗如雲,你不過是其中一朵,早已被那繁花似錦淹沒,更何況如今的你,在他眼中已是個死人,他又怎會為你再費心思。」
金籬的臉色沉下,她的確不願意聽見沈容的這番話。
而他的眼神充滿了輕蔑,的確是早已看穿了金籬的所有心思。
可金籬表現出的模樣仍舊是無動於衷的,她凝視著沈容,滿臉的倔強,像是在等待他接下來還會使出何等花招。
沈容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憤怒如潮水般湧起,他猛地站起身,怒聲道:「你真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沒有我的庇護,你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你乾脆餓死在這裡好了,看看蕭帝會不會來救你!」
沈容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深深地刺入金籬的心頭。但她仍舊毫不退縮地直視著沈容的眼睛,聲音卻異常平靜:「沈容,就算他忘了我,我也不會改變我的決定。」
這一刻的沈容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無奈與挫敗。金籬好似已經無欲無求,她越發冷漠而疏離,即便他想方設法地激怒她,也還是不能喚起她絲毫的情緒波動。
她就只是淡淡地看著他,那雙曾經充滿靈氣的眼眸,如今卻像是一潭死水,波瀾不驚。沈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他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阻隔在外,無法觸及她的內心。
他輕嘆一聲,終是轉身離去,背影拉得很長很長,一如他此刻的心情,沉重不已。
五個月後。
皇家御園裡,蕭帝正在觀賞御林擊鞠比試。
想來他也是一時興起,覺得今日春色正好,加之後宮中的霞妃近來總是湊到跟前,他到底是也需要有人照顧情緒的,便借著霞妃的提議召開了這麼一場賽事,也企圖以此來儘快地轉換心情。
轉眼已是五個月,卻有覺得只像是一瞬,蕭帝時而覺得金籬的死還在昨日令他耿耿於懷。
此時,參與擊鞠的兩隊帶頭人分別是哥舒族的外親哥舒亦,以及霞妃的皇族遠親劉氏劉禮。
但自打哥舒族姓了蕭之後,哥舒亦也改名為蕭亦,他才過舞勺之年,年輕氣盛又十足傲慢,這會兒將紅綢帶系在前額,目光上下打量劉禮,冷眼道:「早就聽聞霞妃的娘家人個個美艷俊倫弱不禁風,想不到連男丁也是一股子羸弱之氣,等會兒你可別摔下了馬,傷了二族的和氣。」
劉禮自然是乖順的點頭聽命,周圍眾人也是極為奉承地為蕭亦拍手叫好。蕭亦趾高氣揚地挑眉一笑,轉臉去看座位上的蕭帝,道:「皇兄,我等已準備就緒,開始吧!」
蕭帝一擺手,身側內侍宣令道:「擊鞠比試開球!」
話音剛落,蕭亦便先發制人的率先衝到賽場,策馬奔騰的模樣倒有幾分草原可汗的英姿。劉禮也是不甘示弱的緊隨其後,可是前兩個球都被蕭亦一桿打進洞,劉禮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御座上的霞妃擔憂起來,緊緊地盯著場上的劉禮,很怕他被蕭亦逼得跌落下馬。蕭帝掃一眼她,安慰道:「你不必過於擔心,蕭亦有分寸的。」
霞妃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失儀態,趕忙為蕭帝親自倒茶,訕訕道:「陛下說的是,是臣妾淺見。」
可這樣下去,娘家人的確是要輸得一塌糊塗了,又要遭群臣奚落,霞妃有些不太開心。恰逢此時,晏景表親晏熄擦拭著手中球桿,準備上場替下劉禮。
席間的一些皇孫貴戚訝異道:「准駙馬竟要上場?」
「他可是神擊鞠手,被晏丞相親自帶出來的,如今又和蕭家表公主有婚約,可不是尋常之輩。先皇還曾在他幼時誇讚過他呢。」
提及先皇,蕭帝面色一沉,席間之人察覺到他的變化,立即噤聲。晏熄這時來同蕭帝請示,懇請換人。蕭帝瞥見霞妃一臉贊同,便應允了。然而,他環視一周,問道:「韻公主呢?」
晏熄答道:「公主今日托人來說身有不適,而且微臣……也許久未曾見過她了。」
蕭帝本就多疑,再加上他看見有個侍從正大老遠地朝這邊跑來,他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你先去換人吧。」蕭帝對晏熄說。
晏熄得令,轉身時看到侍從神色焦急地湊近蕭帝耳語。再看向賽場,劉禮已經氣喘吁吁地走下來,他滿身泥濘,著實是吃了不少虧。
晏熄拍拍他肩膀,翻身上馬,喊一聲「駕」,迎向蕭亦。
蕭亦眯了眯眼,深知這個未來姐夫不是善輩,但他還是做好了擊球的姿勢,一揮球桿,不料被晏熄防下,且他動作飛快,駕馬衝來,蕭亦尚未防備,心下一驚,竟將晏熄看成了是別的人。
仿若……是……先皇。
「沈戮……」蕭亦喃喃念道,腦子裡猛地跳出了凌亂畫面,他高呼一聲,居然從馬背上跌落了。
晏熄立刻勒住馬匹韁繩,周身的御林護衛也驚慌失措的奔向蕭亦,詢問著「王爺你摔到哪裡了」、「王爺你不打緊吧」。
蕭亦膝蓋痛得不行,他吱哇亂叫著被扶起,晏熄下馬去攙,沒想到蕭亦像見鬼了一樣甩開晏熄的手,甚至驚亂叫道:「你、你別過來,不管我的事!你不要找錯了人!」
晏熄一臉迷茫,眾人也皆是困惑。
唯獨御座上的蕭帝站起身,責難道:「他受了傷,還不快點帶他下去!」
蕭亦就一瘸一拐的被扶了下去,他像是受了驚嚇,嘴裡面還在嘟嘟囔囔的咕噥著一些有的沒的。
晏熄見狀卻不明所以,只覺得擊鞠比賽是進行不下去了,便轉身走回坐席。霞妃見他平安歸來,不由地舒了一口氣,起身同他閒聊,又賜了他一杯茶。
蕭帝看到那兩人談笑有加,竟也不自覺地將晏熄錯看成了別人。以前從不曾覺得他的輪廓與眉眼像那個人,偏偏今日發覺他與沈戮長得有幾分相似。再猛地看向霞妃,蕭帝一個恍神,還以為看到了容妤。
霞妃困惑地轉過臉來,以眼相問。
蕭帝剎時醒神,沉下一張臉,眼神也變得冰冷而灰暗。他話也不說,轉身同內侍急急離去。
徒留下宮中一群人留在原地,皆是十分錯愕。
一路上,蕭帝再三問道:「你不會是老眼昏花了吧?真的沒有看錯?」
內侍非常肯定道:「回陛下,老奴親眼所見,千真萬確呀。婕妤……老奴是說貴妃娘娘就藏身在皇城之外的郊區里,那附近的宅院中似乎住的是沈容皇子,本是侍衛先發現的,傳給老奴之後,老奴親自去偷瞧了,果真如此啊。」
蕭帝的臉色越發鐵青,他就知道沈容是個禍害,真真是留不得。而他千辛萬苦得來的今天,豈可讓他毀於一旦?思及此,他加快腳步,要內侍備了車輦,又帶了四名心腹侍衛跟在身邊,一行人悄悄地出了皇宮去。
車輦上,蕭帝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起來,金籬竟沒死……她偷偷藏身在皇宮外,不讓他知曉分毫,連孩子也可以狠心不見……她對他竟沒有半分情意不成?
不。
蕭帝能回想起她看著自己的眼神,那全然不像是偽裝出來的,她對自己是有情的,他很確信。
但她是雲舒送來宮中的人。
即便雲舒與雲家已經斷絕了任何聯繫,可血濃於水,保不齊是一出明哲保身之計。更何況,蕭帝也從未想到自己會對金籬動任何心思,一切都是意外,包括自己的感情變化。
可說她現在是與沈容在一起的,就說明雲家仍舊是忠心護主,對於沈家,他們忠貞不二,金籬也定是沈容託付給雲舒送進宮裡來迷惑自己的。
也許,最初的目的是暗殺。
但金籬假死離宮,顯然沒有得手。
這便是……失敗了?
蕭帝竟然想不通其中端倪,哪怕有那麼一瞬,他想到了最壞的走向,可又覺得沈容沒有那麼大的膽子。
一直到了郊外,他遠遠地看見了那茅屋,卻命內侍帶人守在府外,沒有他的命令不得入內。
接著,他隻身一人前往那茅屋,每接近一步,他心跳越加快一寸。
他並非不願見她,可又莫名地懼怕於她,以至於他腦子裡面湧現的全部都是零散回憶,她曾經音容笑貌、輕聲笑語,竟恍如隔世。
他以為她死了的,倘若她真的還活著,必定是他的失而復得。
然而,這份失而復得的背後,卻藏著陰謀。
「吱呀——」
他推開了那扇茅屋的木門,漂浮著稻草與泥土霉味兒的室內里,她正獨自靠在窗旁,聽聞聲響,她像是懶得回過頭來似的,可他的腳步聲越發靠近,她終於不耐地轉過臉,一瞬間,她撞見了他的眼。
是他首先冷聲道:「你竟還活著。」
她同樣心跳如鼓,仍舊故作鎮定,凝視他道:「你……你怎麼會找來這裡……」
他目光緩緩下移,從她的眼,到她的唇,抬起手掌去撫摸她的臉頰,他絲毫沒有怪罪她欺騙自己的神色,甚至覺得,只要她能安然無恙,他就會感到喜悅。
可是,當他的視線一直蔓延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時,他嘴角旁淡淡的笑意卻猛地僵住了。
金籬惶恐地低下頭,她看著自己那已經顯露出端倪的肚子,自是無話可說。
頃刻間,蕭帝恍然大悟,他低笑一聲:「原來如此……果然如此——」可他又很快意識到這絕非金籬的本意,便問道:「是他逼迫於你?」
金籬只是覺得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更不願蕭帝看見如今的自己,她只能嘆息道:「陛下,金籬已經死了,你眼前站著的這個人,早已不是你心中的那一個了,還請回去吧。」
蕭帝切齒般地道:「沈容,他豈敢!」
而金籬知曉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也擔心蕭帝的安危,畢竟沈容陰毒狠辣,他怕是早就想要把蕭帝單獨引來皇宮之外了。
想必都是沈容的計謀。
金籬催促道:「陛下,快走吧,前塵往事都作罷,不必再為我多憂思了!」
「你以為我會怕他一個前朝餘孽?」蕭帝一把抓住金籬的手,似在告訴她:別怕,有他在。金籬卻更急了,她幾乎要脫口而出:「快走!」但蕭帝卻死死握著她的手不撒開,聲音低沉而堅定:「寡人帶你一起走!」
金籬感受到蕭帝手心的溫度,那份溫暖透過皮膚直達心底,讓她在恐懼中找到了片刻的安寧。她抬頭,對上蕭帝深邃的眼眸,那裡閃爍著不容置疑的決然。
她知道的,只要有蕭帝在,她就能勇敢面對一切。
可那都是過去了。
如今的她已經不配有任何選擇,尤其是她深知沈容的每一個細微動作都像是在編織一張無形的網,試圖將蕭帝引入這危險的旋渦。
這會兒已是傍晚。
輕輕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沈容的身影在逆光之中若隱若現,他的眼神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仿佛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
金籬的視線越過蕭帝,她一眼就看見了他。
剎那間,金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一把推開蕭帝,但也知曉,一切都晚了。
蕭帝察覺到金籬的神色變化,他猛地轉過身,在看見沈容的那一樣,他迅速將金籬藏身到自己的身後。
沈容卻覺得可笑,冷聲質問道:「不知陛下遠道而來,就是要為了強搶人妻的麼?」
蕭帝眼神一凜,「搶奪人妻的人,可不是寡人吧?」
沈容卻示意金籬的肚子,「她懷著我的骨血,自然是我的妻子了。」
蕭帝卻道:「她已為寡人誕下過皇子,她便是寡人的妻。」
沈容倒是不會戳破這事實,只笑蕭帝可憐,說話間,他抽出腰間佩劍,反手將茅屋的房門關上,自是不會錯過這蕭帝落單的絕妙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