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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六.苦果

2024-08-01 00:05:55 作者: 鐘山隱士

  (這章慎看吧)

  --

  江隱……?

  聽到這個生疏的名字,眾人齊齊怔住了。

  

  半晌才有人反應過來,卻還是因為玄隱劍--

  那把據說是取自淮水派掌門江玄與其獨子江隱之名貯藏秘籍、實則欺世盜名的假劍。

  可是,劍是假的,人……卻反而真的活著?

  除了顧襄與嵇家三人,所有人眼中都寫滿了震驚。但這一天內他們所接收的訊息應接不暇,此刻人都有些麻木了。

  不過,本能的思考還是驅使著他們不斷地恍然大悟--

  難怪這個如日中天的江護法會突然刺殺顧雲天,叛出魔教。

  難怪他會對當年淮水之役的內幕了如指掌。

  難怪他在執行顧雲天任務的同時,卻一直另有私心,屢次設局對付謝釅。

  太合理了。

  ……

  不難猜到,他當年倖存後隱姓埋名進入顧門,只能是為了復仇。

  可是,曾經的正道領袖江玄遺孤、淮水派唯一的後人,卻也是顧雲天最得力的手下、魔教最為人不齒的魔頭之一。

  太荒唐了。

  沒有人能輕易接受。

  何況他這些年來罪行罄竹難書,不說謝釅因他落到現在的地步,就是在場之人,也有不少有親朋好友死在他的手裡。

  難道,現在說一句他是為復仇被逼無奈,那些過錯就可以一筆勾銷了嗎?

  說到底,他的仇是他一人之事,憑什麼把這些無辜之人牽扯進來?

  再換句話說,現在謝釅變成瘋子給他們成百上千人種下折紅英,導致他們每日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下,難道就沒有他的責任嗎?

  ……

  看到眾人面色複雜交織卻又不敢出聲指責,唯有憎恨鄙夷的視線不約而同扎在江朝歡身上,嵇無風心中一痛。暫且按耐下他自己的哀慟,走到江朝歡身邊。

  「諸位,小江也並非出於惡意。」

  然而說完,他也意識到這句話有多缺乏說服力。他甚至聽到了顧雲天的輕笑。

  想了想,他只能補充道:

  「其實小江他也在盡力彌補了。他犯下的錯,我會幫他一起還的。」

  人們仍然滿臉質疑。

  ……

  不知何時,嵇盈風也站到了江朝歡身後。還有一直都在他身旁的顧襄,從始至終無聲地望著他。

  只那道來自顧襄的目光,就足以讓他堅持下去,走完那段前塵舊路。

  可是,江朝歡本人和他們一樣清楚:

  那些是人命、是鮮血,不是任何可以輕描淡寫揭過的東西。

  他還不了。

  也沒法補救的。

  且不說他既不能使死人復生,又無法解開他們折紅英之厄,即便十五年前的那幾個人,也如出一轍--

  當時的所有人甚至都是心懷「好」意,有著同一個目標,事情卻仍走向萬劫不復,以悲劇收場。

  無可挽回。

  沒有贏家。沒有倖存者。

  當他們走回起點的這一刻,才發現真相比一切想像都殘忍。

  殘忍到那些旁觀者都只想逃離。

  ……

  但他們,他們所有人都已身陷局中,無法脫身了。

  ……

  江朝歡並不為自己辯解,而只是看向謝釅,努力講完那段事實。

  「我知道這很難接受,但謝夫人的確是自願赴死,撞到我的劍上……」

  謝釅靜靜地聽他講到了最後。

  雖然在中間的某一刻,謝釅其實就全都明白了。

  ……

  太離奇了。

  再次驚呆在原地的眾人相顧無言。

  「北刀南劍」的兩個後人,父輩是生死之交,他們卻因為這一場誤會和不同的立場成為了真正的生死仇人。

  更聳人聽聞的是,他們竟然不謀而合地走上了邪道。

  雖然一個貌似已經改邪歸正,一個卻正在由正入邪……可他們兩個,在宿命般的糾纏中沾滿了洗不脫的惡業,沒有什麼解釋的餘地。

  ……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謝釅在沉默了許久之後,踉蹌著退後。

  「你想證明什麼?你不覺得太遲了嗎?」

  他努力想像以前那樣不屑一顧地大笑,再隨意嘲諷幾句,就能戳得仇人啞口無言,痛不欲生。

  可他做不到了。

  「為什麼要告訴我母親不是你殺的?為什麼要說出來啊……」

  他喉頭哽咽,阻塞難言,唯有淚水狂涌,和著血滾落。

  ……

  為什麼要毀掉我付出了一切換來的新生?

  為什麼要讓新的謝釅變得和過去那個被人恣意耍弄、利用、欺騙、背叛的我,一樣可笑?

  可笑到自己利用著仇人的愧疚走到今天,卻其實連仇人都不曾認清,連仇恨都是假的……

  謝釅猙獰的面容讓所有人心驚肉跳,紛紛退遠,唯有嵇無風叫了一聲「釅弟--」試圖上前安撫他,卻被江朝歡拉住。

  「罪魁禍首」顧雲天正好整以暇地站在遠處,將這精彩紛呈的一幕盡收眼底,自己卻不沾染半分瑕玷。

  兩隻精鋼鐵骨義肢交握,發出「咯吱」的脆響,那是此番驚喜的美妙伴奏。然而,他忽然雙目一曲,深邃的漩渦飛速集聚,因為又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在他眼前發生--

  他看到江朝歡在謝釅面前,屈膝跪了下去。

  所有人,包括謝釅都身形一滯,手足無措。

  「謝釅,是我江朝歡對不起你,對不起謝家。」

  他低下頭,一字一字說道。

  聲音並不重,但送入每個人耳中,便不由分說墜了下去,壓得人心口發悶。

  「歸根結底,是我領受任務去了謝府,謝夫人才會自盡。也是我一次次構陷你利用你,才會演變成今天的局面。」

  「諸般惡業皆在我,我會如數承當。你仍然可以恨我。但我希望知道了全部真相的你,可以重新選擇一次。」

  他抬起眼眸望著謝釅,懇求道:「如果你願意做回謝大俠和謝夫人的兒子,請你退出魔教,並給所有人拔除折紅英,不再牽連無關之人。而我會在殺了顧雲天后自廢武功,任你處置。」

  此言一出,眾人更是撟舌震驚。

  但見他目中一片虔誠與悲苦,仿佛能透過那雙眼睛看到其中蘊藉著的愧悔,深重到無以復加。許多人忍不住扭頭移開視線,無聲地嘆著氣。

  這絕不會是敷衍欺騙。

  他們百感交集,聽到那個從前深惡痛絕的魔頭一遍遍地求著謝釅。

  「雖然我們的罪業無法償還,但至少,我們不能繼續錯下去,害更多人陷入輪迴往復的悲劇……」

  「求你停下來……別再為那個把你視為驚喜的人製造更多驚喜。」

  「求你以謝家後人的身份,像過去那樣找我復仇就好……」

  ……

  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步……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人生八苦還不夠嗎?

  為什麼還要因為「人」之間的羈絆牽扯,滋生更多解不開的苦難和惡業?

  嵇無風想說什麼,卻終究只是重重嘆了口氣,無奈垂頭。嵇盈風從始至終一言未發,但望向謝釅的目光中儘是懇求。

  所有人此刻本應焦心不已,企盼著謝釅作出選擇,但他們心頭分明都堵著什麼東西,如有實質,卻又輕飄飄的胡亂撞著,讓人心口生疼。

  只有顧襄一如既往平靜地望著他,是無人能懂的釋然。

  甚至,有一種欣慰。

  是的,除了她,是沒有人會懂的。

  他選擇全然接受了作為「江朝歡」這個人存在,因為只有這樣,「謝釅」才有可能回來,從而以最小的代價結束這一切。

  雖然如此,「江朝歡」也必須接受他應得的審判。

  但這也是他正視自己、找回自己、接納自己的必經之路。

  今日方知我是我。

  顧襄也在這一刻找到了自己,以及,她必須要做的事。

  ……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謝釅身上。

  而謝釅凝視著江朝歡,久久不動。

  曾經他日思夜想的事輕易就實現了--

  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仇人就跪在他面前,向他認罪、懺悔、苦苦哀求。

  可為什麼,他此刻感覺不到一絲復仇的快感?

  那個新造的他似乎正在融化,他拼命地伸出手阻攔,卻攔不住。

  他茫然地逃開視線,那些面孔重複又模糊,只有觸到嵇聞道時停了一下。

  「啊……」

  他發出一聲大叫,痛苦地把頭埋進肩膀里,「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我已經回不去了啊……」

  是的。

  是他自己親手斬斷了那條回去的路。

  姐姐,醇弟。

  野豌豆的聲音不聽話地在耳邊吹響,一回頭,是姐姐推著輪椅掂著一顆竹筍,促狹地給他講起「雨後春筍」的故事。

  他就要逃開,然而袖子被一把拽住,是顧襄。

  「他們雖是你所殺,但也是前塵舊事的遺害苦果,我們都有責任……若他們還活著,也必定希望你懸崖勒馬,重新做謝家子弟啊--」

  謝釅面上閃過一絲掙扎,「我,還有機會嗎……」

  「當然,謝大俠,謝夫人,也一定--」

  然而,話音未落,一個人影陡然撲到兩人之間,打斷了她的話。

  她被迫鬆開謝釅,任那人穩穩落在兩人之間。而望向來源,便見顧雲天正放下雙手,笑吟吟地朝他們走來。看來是他把這人拋了過來。顧襄眉頭一皺,正要轉頭細看這人,卻已聽到一聲尖銳的大叫。

  「啊--」

  緊接著無數驚恐萬狀的叫聲把她包圍。

  「嘶,他,他是--」

  只一眼,她也驚駭到了極致,卻啞然失聲。

  雙目兩片血洞,沒有眼球。

  口中血痂未乾,舌頭齊根而斷。

  右頰一道舊疤。

  不可能……

  「鶴……」

  她聽到江朝歡絕望的聲音,只一個字便說不下去。

  有一個人笑了起來。

  「--鶴松石。」

  顧雲天替江朝歡說了下去,隨即俯下身,如往日那般教誨他:

  「自己的棋局都沒清理乾淨,就妄圖打翻我的棋盤。你這樣聰明的人,從來不用我把同樣的話重複兩次的。」

  「可惜,你沒有我期待的那麼聰明。畢竟,你是江隱啊--」

  「沒人告訴過你,你和他最像的地方,是自以為是的愚蠢,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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