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詭變
2024-07-31 23:57:51
作者: 鐘山隱士
那人略略頷首,頭偏向聲源處,眼神卻黯然無光,也對不準謝釅臉龐。眾人驚道:「難道這號稱天下第一神醫的孟九轉竟是個瞎子?」
「梁兒,是些什麼人?」孟九轉問那少年。
原來這少年叫孟梁,江朝歡劍尖抵住他背心,輕輕一送,少年便打了個寒戰,叫道:「師父,是無慮派和……」
「無慮派?」孟九轉當即厲聲打斷了他。
蓯蓉上人心想,這裡數自己身份最要、地位最顯,需得出面明示,才能教他辨析厲害,於是上前道:「貧道長白教蓯蓉子,冒昧上山,只因我等身中劇毒。久聞孟神醫仁心仁術,求您相救。」
他一邊臉對著孟九轉客套,身子卻轉向右側,然而孟九轉毫無反應,眼神並不跟著右移,方知這孟九轉果然是目盲。
「說得好聽,你們挾持我的徒兒為質,豈是求人的姿態?」孟九轉毫不客氣。
蓯蓉上人波瀾不驚:「實在是聽聞孟神醫洗手多年,不知如何能得賞光醫治,令徒至今毫髮無損,要挾一語不敢領受。」
「既然如此,把徒兒還給我。」
「還請孟神醫先行醫治,這位小姐已經危在旦夕。」蓯蓉上人指著爬犁上臥著的慕容褒因。
孟九轉哼了一聲:「我說過要給你們治病了嗎?孟神醫早在十年前就死了,現在站在這裡的,不過是一個老瞎子罷了。」
蓯蓉上人心裡一沉,雖知他說的也未必是假,但性命攸關豈能放棄,當下扣住孟梁脈門,說道:「既然孟神醫不肯醫治,令徒也只好再多陪著我們一會兒了。」
他本擬有孟梁在手,孟九轉必會礙於徒弟性命答應,誰知他聞言冷笑一聲,頗有淒涼之意,轉身就走:「隨你們罷。」竟毫無猶豫留戀。
眾人相顧失色,謝釅在後面叫道:「前輩留步。」說著扯過孟梁,向前一推:「你走吧。」
蓯蓉上人猛地拉住孟梁,瞪視謝釅:「你瘋了嗎?」
謝釅出身名門正派,自小承蒙父母教誨,立身為本,習武為次。向來以行俠仗義自律,絕不肯做恃武欺人之事。此前捉得孟梁要挾,實在是慕容褒因命在垂危,別無他法。然而此刻真要他做下三濫行徑,他卻邁不過心裡那道坎。
「是否給我們治病是孟前輩的自由,若為一己之私,用無拳無勇的孩子要挾,那與邪魔外道又有何異?」謝釅手腕斜劈,迫使蓯蓉上人放手,提起孟梁便要向孟九轉拋去。
「不是你的命,你當然不在意了!」蓯蓉上人拂塵一甩,攔在孟梁胸前!
這一手摺花令是蓯蓉上人拂塵最精妙的招法,以柔勁勾住敵人腰腹,敵人前沖見招,必然回躲,卻還有後招拂塵尾倒甩,點至腰眼。蓯蓉上人雖失內力,招式不忘,一手巧力逼迫孟梁後退,就要重新抓他在手。
誰知他倒轉拂塵後,卻陡然與一隻長杆相擊,他手上吃不住力,拂塵柄尾轉向自己,忙縱身退開。趁這一瞬,謝釅已抓起孟梁擲到孟九轉身邊,穩穩落地。
蓯蓉上人定睛一看,竟是江朝歡出手阻攔,不由驚異。
江朝歡本距稍遠,便隨手拿起身邊爬犁的長杆化用點絳唇一挑,以挑制勾,這點絳唇正是化解折花令的最佳招式。謝釅向江朝歡微微一笑,感念他仁義出手。
他當然不知道江朝歡別有深意,因為,一個極大的異常終於露出了眉目,讓他有了個驚人的猜測。
此刻蓯蓉上人心下怒極,轉頭待要梁、黃二人說句話,卻見梁鑒一捂著胸口,兩眼直直看向前方,黃鑒賜則死死盯著師兄,緊皺眉頭。蓯蓉上人這才發覺兩人自遇到孟九轉後就失魂落魄,沒說過一句話,不知是怎麼了。
孟九轉師徒卻並不快步逃開,而是牽著手慢悠悠地離去,將身後七人視若無物。
眾人呆了片刻,終究快步跟上,心中都在盤算接下來如何是好。
轉出松林,沿北坡行去,一座小小木屋出現在眼前,便是孟九轉師徒所居之處。他們不禁大感詫異,一般山林幫派皆在峰頂修林造園,以示尊崇地位,孟九轉卻在山腰陰面住這破爛小屋,不知為何自苦。
在師徒二人邁入屋中之前,謝釅搶上前道:「晚輩一行人身中悔相識之毒,實在無法才來打擾,孟神醫有何要求才能醫治,晚輩自當盡力辦到。」
「好,把無慮派的人殺了。」孟九轉聲氣平淡,卻語驚眾人。他已經聽孟梁告知,其中有兩位是無慮派掌門長老。
謝釅一怔,不知他是否在開玩笑,待要詢問,卻聽梁鑒一慘然而笑,啞著嗓子開口:「孟神醫,讓我來看看這孩子好麼?」
「不要!」孟梁大叫。孟九轉卻囑咐了他一句,將他推了出來。
顧襄看看孟梁的粗眉大眼,再看梁鑒一面龐,忽然升起了一個奇異的想法。
梁鑒一拉著孟梁的手,顫著聲問他:「你今年十四吧?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孟梁疑惑地盯著他的眼睛,木然回答:「我不知道。」
梁鑒一突然扯開他身上裘衣,向他頸下看去,整個人瞬間被定住,接著一把攬過他,緊緊抱在懷裡,又哭又笑。孟梁竟也不掙扎。
「梁兒,回來。」孟九轉開口打破了這詭異的場面。
孟梁掙脫梁鑒一懷抱,遲疑了一下,還是跑回了孟九轉身邊。
梁鑒一捶胸長嘯,猛然跪在孟九轉面前,表情說不出是喜是悲,只道:「我梁鑒一對不起你的,只有下輩子償還。多謝你……多謝你了。」
說著,手腕一翻,一把匕首狠插自己心口。
眾人大驚失色,雖見他忽然舉止怪異時就覺不對,但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突然橫刀自盡。
黃鑒賜離得最近,大叫「師哥」便要拉他,江朝歡則擊石阻攔,謝釅亦搶上前去。只是他態勢堅決,毫不遲疑。石子擊在他虎口、黃鑒賜也撞在他手肘上,只令匕首歪斜,仍舊刺入肉里。
「梁掌門!」眾人相救已晚,只見他心口插著匕首,直沒至柄,仰天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