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不仁不義不孝
2024-07-27 14:49:15
作者: 笑無語
今日是個陰涼天。到了巳時,天氣依舊是陰沉沉的。
青鏡宮四處是一片沉靜的光輝,此時此刻的殿內,倚在茶桌邊上的太后,臉色就好比今日的天氣一般陰沉,不見絲毫暖意。
今日一早醒來,她這青鏡宮大殿門口竟被宮廷禁軍堵上了,非但這青鏡宮裡的宮人一個都出不去,就連她這太后也出不得。
「太后娘娘,藥煎好了,快些趁熱喝了吧。」
「青竹,你說皇帝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哀家這是被軟禁了嗎?」太后的語氣不溫不火,「哀家方才要出去,你猜大殿外那侍衛怎麼說的?他說外邊天氣涼,皇帝有令,讓哀家在殿內休息不要外出,你說這叫什麼話?不過就是點小病,難道連門都出不得?」
青竹想了想,道:「確實有些誇張了,太后娘娘雖然還未痊癒,但也不至於連自己的寢宮都出不得,陛下此舉有些怪異。」
太后道:「當然怪異。」
「那麼太后您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哀家總覺得皇帝有什麼事瞞著哀家。」太后眸中划過些許思索,「哀家從前也不是沒生過病,他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派人看守著哀家的,這分明就是軟禁,限制了哀家的自由,他一定是有事。」
說到這兒,她冷哼一聲,「不行,哀家一定要出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說著,她便站起了身。
青竹連忙去扶她。
二人一同走到了大殿外,意料之內的,被侍衛攔下了——
「太后娘娘,陛下吩咐,您不能出宮,太后娘娘還是回殿內歇息吧,莫要叫卑職為難。」
「哀家若是一定要出去呢?」太后冷笑一聲,「你們敢攔?」
「太后娘娘,我們只是奉命行事,請您回去。」
「你們不讓哀家出去是吧?好,那你們將皇帝喊來!」太后神色陰沉,「皇帝是一國之君,可哀家是他的母后!難道哀家的話就沒有分量了麼!」
被她這麼一聲呵斥,門外的侍衛終究招架不住她凌厲的目光,轉身奔向御書房去。
……
御書房內,皇帝正坐在御案之後翻閱奏摺。
忽有宮人走上前來,道:「陛下,您派去青鏡宮看守太后的侍衛來報,太后發了脾氣,說是要讓陛下您過去一趟。」
皇帝聞言,淡淡道:「吩咐御膳房去熬一盅薑茶,擺駕青鏡宮。」
早料到太后會對此事不滿,他也早早想好了計策。
……
皇帝到達青鏡宮的時候,太后正坐在茶桌邊上,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皇帝上前道:「母后似是心情不好?」
太后不咸不淡道:「皇帝難道不需要給哀家一個解釋?」
「母后這話可是說的奇怪了。」皇帝淡淡一笑,「母后是因為出不得殿門而生氣麼?母后如今的身子骨還不大好,出門對您是沒有好處的,母后且忍耐這兩日,待母后病痊癒了,自然不會有人攔著母后出門的。」
「你軟禁哀家,當真只是為了哀家的身體考慮?」太后瞥了他一眼,「從前哀家也不是沒生過病,你何時有過這樣的舉止?你對哀家到底隱瞞了什麼?」
「母后多慮了。」皇帝說著,轉身吩咐宮人將剛熬好的薑茶端上來。
「母后,這薑茶驅寒暖身,您趁熱喝了吧。」皇帝將薑茶從托盤上端起,遞給太后,「不瞞母后,宮中這兩日的確有事要發生,母后當真想知道嗎?」
「哀家就知道你有事隱瞞著不說。」太后接過了薑茶,並未起疑,拿起湯匙便舀起來喝了。
皇帝唇角的笑意加深,「這事說出來,只怕母后要責怪朕的。朕一向很少請求母后,這一次,當真要請母后幫這個忙。」
太后飲薑茶的動作一頓,「你要哀家幫你什麼?」
皇帝道:「朕對外散布母后您病重的消息,相信那個逆子聽見了會設法入宮的。」
太后聞言,當即將湯匙往桌上一拍,「你這是想幹什麼!」
「母后心裡應該清楚朕想幹什麼。」皇帝悠悠道,「朕明白母后您對他還有些感情,但朕不能因此就放過他,還請母后您見諒。」
「你,你……」太后還想再說些什麼,卻驀然覺得頭暈眼花,想要站起身,卻在下一刻,暈在了椅子上。
太后身側的青竹微微一驚,隨即目光望向了那一盅被太后喝了一口的薑茶。
陛下竟然在薑茶中下了迷藥?
「將太后扶上榻歇息。」皇帝說著,瞥了一眼青竹,「好生照顧著太后,若是有什麼差池,朕先拿你們這幾個貼身宮女問罪。」
青竹低下頭,「是。」
……
再說宮門外頭,此刻聚集了數不清的民間大夫。
賀蘭堯與公子鈺便喬裝了混在這群大夫中間。
「殿下,我方才去打探了,那宮門外坐著兩個御醫,他們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些常見的藥材與貴重的藥材,全混在一個盤裡,拿來考驗這些前來試圖給太后治病的大夫們,若要入得宮門,須很快說出盤子裡所有藥材的成分,只給一次說錯的機會,這樣嚴格的考核方能淘汰掉一些醫術不精的大夫,到最後留下的大多是醫術高的。」
「認藥材對你我而言,不算難事。」賀蘭堯輕描淡寫道,「雖然我不主攻醫術,但好在天生鼻子靈敏,只要是我見識過的,便能認得出來,而你更是不怕出錯,此番混進去,應該不難。」
二人又排了約莫一刻鐘,終於排到了。
上前考核的大夫與後面的人群會隔著些許距離,以免身後有人聽見答案。
賀蘭堯眼前排在前面的那大夫沒能通過,待那人被轟走了之後,這才上前。
御醫將混合藥材的盤子遞給他,他順利報上了所有藥材的名稱。
「年輕人,還挺有能耐。」御醫沖他道,「進去吧。」
公子鈺自然也毫無意外地通過了考驗。
經過篩選之後,數百名大夫竟只有十幾名能通過,而賀蘭堯與公子鈺是這一群人當中最為年輕的兩人。
「殿下,若真是個圈套,只怕皇帝能輕易認出我們來。」公子鈺低聲道,「這一伙人中不過才十幾人,屬你我最年輕,如此一來,哪怕我們二人易容了,也容易引發猜疑。」
「早知是圈套,已經跳進來了,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賀蘭堯不急不躁道,「此事關乎皇祖母的安危,即便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一闖,被皇帝逮著也在我的猜想之內,若真是被逮了,我也有法子能脫身。」
二人正小聲議論著,便有宮人上前來,「諸位大夫,請隨我來太后寢宮。」
眾人聞言,便都隨著那宮女走了。
一路行至太后寢殿,到了殿門外,賀蘭堯抬眼掃過大殿內的陳設,只覺得熟悉又久違。
不知多長時間沒來皇祖母這兒了。
此刻,他倒是希望皇祖母重病的消息是假,只不過是皇帝引他來的一個計策。
但怕只怕,皇祖母病重是真,而皇帝順便借著這個事來引他出來。
沒有見到賀蘭平,無法確定事實是怎樣,他便只能自己來探索。
「諸位,請隨我來。」那引路的宮女將眾人領到了太后的榻前,目光掃過眾人,「諸位大夫,先來後到,按照之前通過考驗的順序為太后娘娘瞧病罷,其他人還未輪到便在一旁候著,切莫喧譁。」
那宮女說完之後,便有一人走到榻前,去為太后把脈。
賀蘭堯隔著幾尺遠,望著榻上的太后,這一刻心底多了一絲緊張。
想知道那大夫號脈的結果,卻又擔心結果是否不如意。
然而,那大夫把過脈之後,驚詫道:「太后娘娘這……脈象並無異常啊!」
他的話音落下,身後的眾人自然也驚詫。
「我來看看。」公子鈺說著,便也上前去號脈。
將手搭上了太后的脈搏,片刻之後,便收回了手,「太后娘娘脈象無異,觀其臉色,最多不過是風寒著涼,何曾來的什麼重病?」
賀蘭堯繃著的情緒在這一瞬間放鬆了。
果然,圈套。
不過太后無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這……皇榜上不是說太后娘娘重病難愈麼?」
「我來瞧瞧。」
「我也來瞧瞧是怎麼回事……」
大夫們對於結果都十分難以置信,而就在他們議論著的時候,忽聽殿外有大片腳步聲響起,腳步雜亂又急促。
眾人一時疑惑,便朝著殿外看去,卻見下一刻,有數不清的侍衛從殿外涌了進來,有持劍者,也有弓箭手。
一眾大夫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片刻的功夫,侍衛們已經將大夫們包圍了兩層,與太后的床榻隔了開來。
公子鈺望著這陣勢,朝賀蘭堯悄聲道:「殿下,我們果真中計了。」
「不急。」賀蘭堯道,「還不及我設想的最糟糕的後果。」
他的話才說完,餘光瞥見一道明黃色的身影緩步行來,他抬眼望去,正是久違的皇帝。
許久不見,依舊是那副醜陋陰險的嘴臉。
皇帝一來,眾侍衛便主動分開了一條道,讓他走了進來。
「你們不必驚慌,朕只不過是要逮一個人,逮到了他,其餘人便都可回宮,念在你們進來一趟也不易,朕會給你們每人一筆賞銀,但出宮之後,不要多嘴向外人提今日的事。否則朕決不輕饒,明白麼?」
皇帝此話一出,眾人紛紛回應。
「謝陛下。」
「謹記陛下旨意。」
皇帝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最終落在了賀蘭堯身上。
古月南柯說得不錯,人的相貌可以改變,但有些特徵卻是不會變的。
比如此刻,這十幾個大夫中只有兩人最是年輕,而在這二人當中,有一人的眼睛極為好看,清冷的同時卻也無端有幾分魅色,這樣漂亮的眼睛,與賢妃簡直一個樣。
賀蘭堯眼見皇帝認出了自己,自然也懶得再裝,只悠然開口,「好久不見,父……哦不,陛下。」
『父皇』那二字現在若是喊出來,顯得多麼諷刺。
皇帝望著他,冷笑一聲,「確實是好久不見了呢,久到朕都以為你人間蒸發了。」
其他人聽著這二人的對話,驚訝之餘又是疑惑。
這名年輕的大夫與陛下有何關係?怎麼與陛下說話如此隨意,似乎一點兒都不尊敬?
而就在下一刻,皇帝開口,聲線冷然,「將他拿下。」
一眾弓箭手紛紛舉起弓,取箭搭弦,而持劍的侍衛們則是逼近了賀蘭堯。
一瞬間,七八隻長劍包圍了賀蘭堯,或是搭在他肩上,或是指著他的脖頸。
他只要稍微一動,劍尖便會劃破他細嫩的肌膚。
其餘的大夫看見這陣勢,嚇得一言不敢發。
皇帝道:「將多餘的人攆出去。」
他的話音落下,那十幾名大夫如獲大赦,任由侍衛將他們拎了出去。
公子鈺便也跟著眾人一同被趕了出去。
接下來,他便可以出宮。
蘇驚羽還在宮門外等候通知,得快些趕去告訴她,計劃開始了。
……
青鏡宮內,賀蘭堯面對著無數利劍,依舊不慌不忙,「你這齣計使得倒是妙,比上一回聰明多了,上一出計策多可笑,拿個蘇折菊就指望引我出現,你也太看得起他了。」
皇帝聞言,冷笑一聲,「事到如今你竟還敢嘲諷朕?你還是擔心一下你此刻的處境吧。」
「不就是一堆破銅爛鐵橫在眼前麼,有什麼好緊張的。」賀蘭堯悠悠道,「你為何還不下令殺我?」
他知道皇帝逮到他後,絕不會立即殺他。
因為皇帝恨他母親,也恨他,對於憎恨的人,直接痛下殺手是不夠的,理應先折磨,折磨夠了再殺。
皇帝不急著殺他,更多的原因還是想通過他找到他母親。
而皇帝的回答果然也如他所料——
「若是現在就殺了你,那也太便宜你了,朕費了這麼多勁才將你逮著,甚至都險些與母后翻臉,若是不折磨你一番,只怕難泄心頭之恨,等將你折磨夠了,朕自然會送你下地獄。」
他的語氣頗為陰寒。
然而賀蘭堯並未懼怕,反而莞爾一笑,「你這麼有自信能折磨得了我?只怕到最後又得乖乖地放了我。」
「大言不慚!」皇帝聽聞此話,當即厲喝一聲,「死到臨頭還敢嘴硬!」
「我活到如今也不過才二十載,面對死到臨頭的次數一隻手都數不過來了,每回眼見著閻王爺就在眼前晃悠了,可他偏偏還是捨不得抓我下地獄,叮囑我要好好活著。」賀蘭堯唇角噙著淡淡的笑意,「百丈懸崖都摔不死我,你又能奈我何?」
「好大的口氣!」皇帝嗤笑一聲,「你當真以為朕不敢動你?!如今老四與太后都幫不了你,你就莫要指望他們了,朕勸你還是放聰明一些。」
「我並未指望四哥與皇祖母能幫上什麼忙。」賀蘭堯輕挑眉頭,「但我有一個比他們更加強大的幫手。」
皇帝冷著臉,「何人?」
賀蘭堯不咸不淡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皇帝自然是沒有耐心與他多說,一雙寒冷的目光釘在他身上,似是要將他釘出一個窟窿來。
「你母親在哪兒?」
賀蘭堯不語。
「你逃走之後,你母親也離開了雲間寺,想必是你將她接走的。如今你可是與你母親在一起?你們躲藏的本事倒是挺高明,一連好幾個月朕都挖掘不到你們的蹤跡,只要你現在老實告訴朕你母親在哪兒,朕就讓你少受些苦。」
此話一出,換來的是賀蘭堯一聲輕笑。
皇帝低斥道:「你笑什麼?」
「笑你天真。」賀蘭堯輕描淡寫道,「我又不是如你一般狼心狗肺之人,得知皇祖母病重,我明知可能是圈套還是決定前來探望,同樣的道理,母親於我而言也十分重要,我既然願意冒著風險來探望皇祖母,自然也會在危險情況下保全母親,你問的問題當真是廢話,你以為我像你似的?皇祖母沒病,你卻偏要說她病重,如此詛咒生母,是為不孝。」
「你住口!」皇帝面色鐵青,「哪輪得到你來教訓朕?」
「我偏要說。」賀蘭堯道,「你當年不顧我母親意願強娶她,是為不仁;你曾為了治療自己的惡疾而試圖傷害兒女性命,是為不義;如今你又為了達到險惡目的而詛咒自己的生母,是為不孝;你這般不仁不義不孝之人,枉為天子,我看你這皇帝的位置坐不了太久了,哪一日叫神棍國師來給你掐算掐算,你是不是氣數將盡了?說實話,我希望你立即駕崩。」
「你找死!」皇帝的臉色黑如鍋底,轉過身一把奪過身邊侍衛的長劍,便要刺向賀蘭堯。
「等等!」賀蘭堯低斥一聲,「你方才不是說要折磨我麼?被我三言兩語激怒了,這會兒又想直接刺我,你確定你要給我一個痛快麼?你看看,你這又是說話不算數了,都說君王金口玉言,可你卻總喜歡出爾反爾,說好的折磨我呢?到現在連個刑具都沒見著。」
皇帝揚起的劍頓在了半空中。
周圍一眾侍衛皆瞠目結舌。
活了這麼久,第一次見到一個死到臨頭還如此猖狂的人,且還是在九五之尊的面前,口若懸河地貶低這位出雲國最尊貴的天子不仁不義不孝。
當真是活得久了什麼稀奇事都能見著。
再說皇帝,原本衝動之下真想一劍捅了賀蘭堯,但細細一想,似乎真的太便宜他,若是這一刀下去刺死他,一點兒也不過癮。
再有,只要這小子活著,興許還有希望知道賢妃那女人躲在什麼地方,若是這小子死了,再想找賢妃,那可當真就太難了。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她。
或許,可以利用賀蘭堯將她找到。
對於背叛他的人,他定要其生不如死。
想到這兒,皇帝定了定心神,將劍扔開,朝賀蘭堯冷笑一聲,「朕不會這麼快讓你死,朕不找到你母親,誓不罷休!」
「你找不到她的。」賀蘭堯慢條斯理道,「她與我決裂了,你若是想拿我做誘餌,那就大錯特錯了。」
皇帝冷聲道:「朕把你掛到城門上風乾,看她出不出現!朕就不信她那麼狠心,眼睜睜看著你死去。」
「她是怎樣的性格,你也很清楚不是麼,你見過比她更善良的女子麼?」賀蘭堯笑道,「你我都是手中沾滿血腥的人,這樣的人在她眼裡,簡直卑微到塵埃里,她恨不得此生都不用再見我們,哪怕我是她的親生子,她也是如此憎恨我,在她眼中我是惡人,她早就不管我死活了,你將我吊到城門外又有什麼用?只不過是讓世人看到你的無情罷了。」
說到這兒,賀蘭堯唇角的笑意更深,「我是你的皇子,你見過哪國皇帝將自己的皇子掛在城門上示眾的?那丟的可是皇家的臉面,皇子犯法,頂多是處死,而不是受辱。你這簡直就是自己給自己招笑話,哪有你這麼傻的皇帝。」
皇帝聞言,目光又是一冷,「你……」
不錯,賀蘭堯在世人眼裡,還是他的皇子。皇子犯法,可處死但不可辱,皇子受辱,皇家臉上也無光。
他總不能告訴世人,賀蘭堯不是他的皇子,他當年的寵妃給自己戴了綠帽子,那便是更大的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