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閨閣之語關乎蒼生大計
2024-07-27 04:22:34
作者: 雨竹
千柔回屋後,獨自吃了晚飯,便覺得很是睏倦。
因她如今晚上要起來餵奶,便沒有等李靖行,自顧自洗漱後就睡下了。
李靖行陪武王喝了半天酒,齊崇光卻是吃完了飯,就開始打哈欠,被帶到客房歇下了。
因為武王興致高,菜碟換了三次。饒是李靖行酒量好,支撐下來,也有了五六分醉意。
等酒宴散了,夜已經很深了。
搖搖晃晃回到房內,見裡面點著燈,千柔蓋著被子睡得正香,面容嬌艷如桃花一般。
李靖行見狀,生怕吵醒她,忙草草洗漱起來。
等洗好了回來,卻見千柔已經披衣起來了,端過醒酒湯讓他喝,又皺眉道:「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喝了多少酒?」
李靖行就著她的手將醒酒湯喝了,暈暈乎乎的道:「我也不想喝呢,但王爺有興致,我不能不陪。」醉眼朦朧看著千柔,只覺得她仿佛一朵嬌花一般,格外惹人憐愛。
千柔仍舊皺眉,聲音中帶著幾分心疼之意:「我也不是不讓你喝酒,但喝多喝醉了,回頭該頭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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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行見她一張小嘴一張一合,不停說著話兒,暗自一笑。
他不與她辯,但他有的是法子,讓她不再念叨。
他想到這裡,立刻就付諸行動,俯身捉住她的唇,覆了上去。
千柔怔住,伸手要推他,卻推不開,最後只能由著他,陪著他一起荒唐。
因他喝了酒,帶著絲絲酒氣,弄得她也似醉了一般,粉頰帶著絲絲紅暈嫵媚,引得李靖行心馳神搖,愛到了骨子裡。
半醉半醒間,溫香軟玉在懷,佳人嬌軟情濃,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伺候完了大的,半夜時,千柔又認命的起身,伺候蕾兒吃奶。
天蒙蒙亮時,千柔又給孩子餵了奶,回來躺下了。
她近來覺少,躺在床榻上,聽著李靖行均勻的呼吸聲,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過了一會兒,便聽見李靖行喃喃叫了一聲:「柔兒……」
千柔只當是他醒了,有事叫她,便應了一聲:「做什麼?」
孰料他不過是夢中的囈語而已,叫了一聲,翻過身去又沉沉睡去。
千柔又好氣又好笑,便慢慢坐起來靠在枕上,借著晨光打量著沉睡的他,心中滿是柔情蜜意。
在世人眼裡,他不是俊公子,也算不得出色。
但是,這個人,在她嫁過來之後,卻是傾盡了一切來對待。
她想要的,不過如此罷了。
他們都不完美,但在一起後,卻在努力朝對方喜歡的方向轉變。
眼前人是心中人,再沒有比這更讓人歡喜的了。
正想著,李靖行因口渴而醒來,尚未睜開眼睛,便抬手去抱枕邊的人,不料卻撈了個空,於是猛然睜開眼睛叫道:「柔兒?」
千柔忙回道:「我在這兒呢。」躺回他身邊,主動親了他一下,笑眯眯的道:「你做夢時,喊了我的名字呢。」
李靖行怔了一下,才道:「這有什麼稀奇的?你明知道,我身心都只屬於你罷了。」說著,便扯過千柔抱在懷裡,也笑起來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樣大的福氣,竟然能娶你為妻。昨兒個武王可說了,他得不到心愛的女子。位高權重如他,卻得受情苦,竟還比不得我有福呢。」
千柔聽了這番話,心情有些複雜,默了片刻才道:「能嫁與你,我也是三生有幸。」窩在他懷中,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轉了話題道:「夫君,昨兒個武王提親,我沒跟你商量就婉拒了,你別怪我自作主張。若是平時,我一定會跟你商量,但昨天形勢不同,我不得不做出決斷。」
夫妻之間,做事應該有商有量,求一個平衡點才好。
昨天自己不等李靖行開口就拒絕了,倒是有些不合適。
事情發生了,也沒什麼好後悔的,但話必須跟夫君說清楚,免得他心裡留下疙瘩。
夫妻要相伴一生,要走的路長著呢。彼此應該用最大的耐心多多溝通,交流意見,尋求平衡點。
這樣,才能堅定不移走下去,不被旁的人事影響。
李靖行見愛妻小心翼翼跟自己解釋,哈哈暢快笑了幾聲,才道:「我知道,柔兒,你做得很好。」
摟著她的肩膀,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聲音透著奇異的溫柔:「你不願給她定親,想讓她快快樂樂長大。我知道你很愛蕾兒,不願讓她攀龍附鳳,不願她受半點苦楚,我心裡,跟你是一樣的心思。」
他是真心這麼想的。
有一個光芒四射的妻子,內中滋味,已經很微妙了。
雖然千柔在他面前,一直恪守為人妻的本分,一直將他放在心上,但女強男弱,不可避免的,他心裡還是有幾分自卑的。
若真讓蕾兒嫁給武王之子,將來,也許能得到旁人難以企及的榮耀,但,那並不是他想要的。
他一直努力念書,為的就是想讓妻兒以自己為榮,從未想過,要以別的方式博得夫榮妻貴。
更重要的是,蕾兒是他最心愛的女人生的,是他們愛情的結晶。
他對蕾兒的愛,絕不比千柔來得少。
心愛的嬌女,就該在父母的呵護下,如珠似寶一般長大。
嫁人什麼的,等年歲到了再操心吧。
千柔見他親口應允,不會讓蕾兒攀龍附鳳,登時嫣然一笑,歡喜無限。她凝睇著李靖行,歡聲道:「蕾兒長大了,若是知道你這樣愛她,一定會很感動的。」
「她感不感動不要緊,」李靖行伸手擁緊她,聲音中帶著些笑意,透著不懷好意的調笑聲,「只要她母親感動,肯任我為所欲為,我就心滿意足了。」一面說,一面扭著千柔,要吻她的耳垂。
千柔忙紅著臉推開他,輕言細語道:「若是平時就罷了,今兒個來了貴客呢。」
李靖行聽了,方才想起這一茬,只得悻悻道:「既如此,今兒個且放過你,等他們走了,再一併算帳。」
見千柔含羞帶怯點了頭,李靖行一顆心火熱起來,到底將她摟著親了幾口,平息了心情,才問道:「昨兒個王爺說,玉欣公主懷孕,有你一份功勞呢。我挺好奇的,娘子,你給我解釋一下吧。」
千柔瞪著眼,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只是,眼前這人眼巴巴看著,讓千柔不由得心中一軟,到底將那日跟玉欣的閨閣私話細細講了一遍。
李靖行登時眼前一亮,笑眯眯的道:「原來有些吃食,竟然能夠避孕呢。」
摸著下巴,深深看懷中人一眼,方才道:「之前我說,你身子嬌弱,年歲也小,想讓你調養一兩年再懷孕,我還發愁呢,不知該怎麼行事才好。大夫那裡倒是有藥,但平常的方子尚且是藥三分毒,這避事的方子,至少有四五分毒。如今既然知道吃食能避孕,往後我多吃些大蒜就是,你就不必在這上面費心了。等你調養好了,咱們再照你教玉欣公主的法子,給蕾兒生幾個弟弟妹妹。」
千柔聽了這番話,只覺得一顆心被浸在溫水裡,暖到了極致。
這個時代的男子,沒有不愛兒子的,他們信奉的便是多子多福。
實在沒辦法養活的人家,才不肯多生。至於其餘有點閒錢的,必定是想多生幾個的。
李靖行很疼愛蕾兒可見,他也是個愛孩子的。
但如今,這個男子,卻肯做到這一步,顯然是為了自己的身體著想。
溫柔體貼、時時刻刻以自己為先的夫君,讓人如何不愛?
她忍住眼角的濕意,斜了他一眼道:「其實,還有個法子呢,以後你少纏著我胡鬧,自然就不必擔心懷孩子的事。」
李靖行搖頭,臉不紅心不跳的道:「那可不成,你就是我的命,若不碰你,我生無可戀。」
湊進千柔耳畔,帶著笑意道:「難道柔兒跟我不是一樣的心思嗎?難道柔兒不喜歡被我寵愛的滋味嗎?」
千柔臉皮沒他厚,早羞紅了臉。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鬼使神差的,她竟然開口答了一句:「你明知道答案,明知道我很喜歡,何必明知故問?」
答完了,默默嘆息,只覺得,跟著他廝混了一年多,自己的節操已經消失殆盡了。
李靖行卻大笑,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
很顯然,這回答取悅他了。
千柔紅著臉,也抿唇輕輕一笑。
夫妻兩個晨話一番,感情越發深厚了,那也不需提。
因為武王來了,自是不能躲懶,說完了話,兩人便一起起身梳洗。
李靖行又讓小廝到書院告了假,打算好好盡地主之誼。再者,家中沒有男子是不行的,便只能耽誤一天了。
等妥當了,夫妻兩個便帶著笑容,一起去客房探看。
及到了那裡,遠遠的就見武王在一株桂花樹下練劍,身形翩若游龍一般。
李靖行不敢打擾,忙扯住千柔,笑著道:「咱們在這裡瞧著就是了。」
千柔頷首應了。
兩人便站得遠遠的,遙望著武王練劍,閒話幾句,默默等待。
過了一會兒,見武王已經將劍拋給侍衛收好,才步了過去。
照面行過禮,千柔便問道:「王爺……呃,四爺在這裡住得慣嗎?小少爺呢?」
武王的目光,在兩人並肩而立的身影上轉了一圈,只覺得十分刺心。
他緩了一緩,才道:「當然住得慣,至於崇光,還沒起來呢。」
千柔「哦」了一聲,生怕他又責備孩子,忙微笑道:「大約是因為坐車勞累了,才躲了一回懶,且讓孩子多歇一歇吧,不必吵醒他。」
武王頷首:「也好。」
這時,李靖行開口道:「四爺難得來桃花村一回,若是不嫌棄的話,待會兒我帶四爺四處瞧一瞧,看看四周的鄉情野趣,不知四爺意下如何?」
武王看了他一眼,似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開口道:「逛倒是不必,佳禾郡主見識不凡,我甚是敬佩。李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話,我倒是想跟佳禾單獨談一談,有事相詢。」
這話一出口,千柔與李靖行都大吃一驚,不知所措。
武王挑眉:「李公子不肯嗎?」也不知怎的,心頭突然冒出了些酸話來,脫口道:「雖然大燕有避嫌之說,但規矩並不嚴苛,男女之間單獨說說話,算不得什麼。看你與佳禾的模樣,倒是伉儷情深,如今遲疑,是不相信佳禾,還是不信任本王?」
李靖行這時已經回過神來,躬身行禮道:「在下並無此意,是王爺這提議突兀,在下有些吃驚罷了。」
側首看千柔一眼,見千柔神色平靜,便知道,千柔其實並無異議。
他便擠出一抹笑來,緩緩道:「既如此,四爺請便,在下先告退了。」
說實話,武王如何,他心裡真沒底。
但對於千柔,他心裡,是百分百信任的。
他自己將千柔視作生命一般,也可以確定,千柔對自己的情意,也是一樣濃厚的。
情到深處,不相問,不相疑。
他走得乾脆利落,武王反倒驚了一下。
瞬息間,位高權重的冷麵王爺心頭思緒翻滾,百般滋味難以分辨。
他眯著眼睛,帶著酸意道:「明珠暗投,佳人偏被拙夫占,佳禾,他配不上你。」
這話太酸,蘊含著羨慕嫉妒恨的意味,實在有損他的英武形象。
千柔愣了一下,才勾唇淺笑,不卑不亢的道:「四爺的見識自然是好的,但四爺應該明白,人心各有不同,誰也勉強不了誰。有句俗話,用在這裡最合適不過。」
她說到這裡,揚起頭來,神色間多了幾分不難察覺的情愫和自得:「鞋子合不合腳,只有穿他的人才知道。在我心裡中,我夫君是最好的,絕對配得上我。」
聽她答得堅決,言語中蘊含著對李靖行一往情深的意味,武王只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蟄了一下。
這樣的傷痛,看上去算不得什麼,但因為落在最柔軟的地方,格外讓人難耐。
他沉默片刻,才緩和過來,緊緊盯著她,嘆息道:「佳禾,你可知道,自那日你說,在花下練劍更相宜,我每日必定會依你之言行事。」
千柔聽了這幾句話,只覺得心驚肉跳,勉強一笑,沒有做出回應只是欠身道:「王爺單獨留我,想說什麼可否告知?」
武王仍舊不語,靜靜看著她,見那一雙烏靈靈的眸子靜如秋水深潭,一時間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被那泓秋水吸了去。
他緩了一下,才道:「我費盡心思來江南,除了想見你一面之外,還想向你致歉。」
他嘆氣,揉著額頭道:「佳禾,我一直想護你周全,卻沒有想到,因為我,竟會給你帶來困擾。」
千柔吃了一驚,皺眉道:「王爺何出此言?」
武王嘆了一口氣,聲音卻有幾分冷意:「你們來江南途中,不是遇上我七弟了嗎?你素來靈透,可察覺他別有用心?」
千柔恍然明白過來,咬著唇道:「若論七皇子,確實有幾分奇怪。當日我們辦酒宴宴請國子監的夫子,他不請自來,已經讓我驚奇了。後來,路途上他與我們巧遇,處處與我夫君做對不說,還想方設法顯露自己的才藝。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怎的,我總覺得,他不懷好意,似乎想引起我的注意。」
武王聽了這番話,目露讚賞之色,沉聲道:「你分析得很到位,但他不是想引起你的主意,他是想勾引你。」
石破天驚。
千柔目瞪口呆,簡直說不出話來。
武王皺著眉,自己解釋道:「去年六月,老七與你們會晤了兩天,立刻打道回府。回京後,沒多久,就跟我大皇兄秦王鬧翻了。起先,我本來也沒放在心上,後來收到月白的信,知道你們曾經遇上,老七還特意展示了自己的琴藝,我才留了心。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跟你接觸,便打算尋他問一問。不料,遇上後,我剛提一句佳禾,他臉色就變了。那時我就知道,事情必定不尋常。」
「雖然發覺了,但老七口風很緊,內中情況,又查不出來。直到今年四月,老七要成親,我將他約出來一起喝酒,才探出端倪。」
他說到這裡,凝睇著千柔,眼神微閃流露出愧疚之色,嘆息道:「他告訴我,秦王看出我對你有意,派了他來勾引你。倘若事成,必定會令我心灰意冷。到那時,再從中挑撥,說不定會令我惱羞成怒,生出弄死你的心思。五年前,我因為林王妃,殺盡武王府的姬妾,名聲盡毀惹人詬病,直到你出現,才令形勢好轉。你於我有恩,於國於民有大功,若我真對你下手,到時候,我這一生,就沒法子洗脫暴戾之名了。」
千柔聽了這番話,才明白過來,怔了許久,不由得皺眉道:「秦王這腦迴路,真是絕了。且不說我根本就不會上當,就算我真的被七皇子勾上了又如何?難道你真會中他的計嗎?這樣的人,偏偏還是皇子,我只能呵呵了。」
她說完,才想起武王應該不懂「呵呵」之意,便解釋道:「他的想法太奇特,太可笑了。」
武王軒眉,看著她不語,面色有些奇異。
見他這樣,千柔自是吃了一驚,卻又不解其意。
因剛才武王的話太匪夷所思,千柔一時還沒消化,便只默默不語,沒有開口詢問,只是道:「很奇怪,這些算計不能見人,七皇子怎麼會輕易告訴你呢?」
武王答道:「那日他喝得爛醉,我又從尹青雲那裡弄了點藥,和在酒里,他失去神志,這才被我套出話來。」
他說到這裡,看了千柔兩眼,遲疑了須臾,才道:「另外,老七言語中還提到,他接近你,本是為了勾引你,到最後,你沒上當,他自己反而對你有了特別的感情,這才抽身離開。」
千柔聽了,倒是一臉漠然。
七皇子其人,她從未放在心上。他對自己有心也罷,無心也罷,自己想做的,期盼的,不過是與他終生不再相見罷了。
許久,卻聽得武王道:「佳禾,你太小看我皇兄了,其實,他才是最了解我的人。你嫁了李靖行為妻,與他情投意合,我雖心痛,卻無可奈何。因為我來遲了,我們相遇時,你已經是他的妻子。」
他眸色灼熱了幾分,如嘆息一般道:「但你若真移情別戀,喜歡上七弟,我必定會生出恨意。我這人向來自私,自己得不到的,如何能允許旁人得到?尤其我與老七是皇室中人,雖是兄弟,但彼此並沒有多少兄弟情,反而從小到大,都是對手,一直在爭奪父皇的寵信。若你真戀上他,卻瞧不上我,我如何受得了?更何況,你若真移情,便有水性楊花之嫌。」
千柔哪料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臉色驟然一變,心跳快了幾分。
緩了一緩,她才顫聲道:「你的意思是,若我戀上七皇子,你真會殺了我?」
武王閉一閉眼,沒有回答,但那答案,已經顯而易見。
見狀千柔懵了,白著臉說不出話來。
卻聽得武王道:「佳禾,你別恨我,我心狠,是因為我心裡,真的十分喜歡你,不能忍受被你棄下的感覺。林王妃去世,我十分痛心,若你棄我屈就他人,若真有那麼一天,我多半會跟你同歸於盡。」
千柔嘴抽了一抽:「是嗎?我真是謝謝你了。」若形勢允許,她還想加一句,我謝謝你全家。
她往後面退了兩步,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恕我見識淺薄,你們皇室中人的想法,我這等凡人實在理解不了。」
她愁容滿面,忍不住慨嘆:「我只是想嫁一個男子,過悠閒自在的日子,為什麼竟要被牽扯進這麼複雜的爭鬥中?」
武王見她臉色蒼白如紙,心中萬分憐惜,嘆息道:「都是我不好,對不住。」
他是心高氣傲之人,唯有她,能讓他心甘情願低下頭來,讓他心痛憐惜。
千柔沉默不語。
武王也默然,凝睇著近在咫尺的佳人,心情十分複雜。
前有顧千姝,後有秦王,他們都察覺了他的心意,費盡了心思算計她。
他一直在跟自己說,要好好護著她。
自己許諾的,沒有兌現,反而,因為自己對她生了情,將她卷進了驚心動魄的紛爭中。
到頭來,她受的傷害,竟來自於自己。
心中百般愧疚,萬分痛惜,卻不知該如何彌補。
許久,千柔慢慢穩住心神,開口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四爺不必感到愧疚。即便愧疚,也於事無補,倒是不必兒女情長,將心胸放開闊些才好。」
這番話顯然出乎武王的意料。
武王軒眉,露出不解的神色。
千柔卻不解釋,只道:「我有話問四爺,還望四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武王忙道:「你只管問就是,我絕不推脫。」
千柔欠身道:「多謝四爺。」她四下望了一番,旋即問:「四爺,這裡說話安全嗎?你的侍衛,可在這四周盯著了?」
武王聽了愕然,卻還是點頭道:「你有話只管說,此處絕不會泄密,不必擔心。」
千柔這才斂了神色,沉穩問道:「我是想問一問四爺,秦王其人品行如何?你自己品行如何?」
武王驚詫,卻還是道:「佳禾如何問起這種問題了?」
他自嘲一笑,接著道:「世人皆知,我殘暴冷酷,愛意氣用事,為了林王妃一人殺了幾十個姬妾。至於皇兄,人人都贊他有擔當、有仁義之心,實乃太子的不二人選。」
千柔眸色清澈,眸底透著洞察世情的明晰,朗聲道:「那只是表象罷了,我倒是覺得,你比秦王,還是要略強一點的。名聲太好的人,太假,假得讓人覺得虛偽。他名聲之所以好,不過是因為他愛惜羽毛,懂得怎樣收買人心,好為自己造勢。四爺名聲不好,是因為四爺性子太直,才會造成今日的局面。不說別的,就拿眼前這件事來說,他看出你的心思,下手算計,一心想將你拉下馬,根本不顧我是無辜的,根本就沒考慮過我的死活,也沒有顧惜七皇子之心。可見謀算人心,他是極其擅長的,性子也是個涼薄的。」
「至於四爺你,的確有些意氣用事,但你並不缺才幹。尤其在領兵打仗上,你是箇中翹楚。我雖在閨閣中,卻並非愚鈍無知之人。大燕雖有如今的局勢,但並不太平,邊境異族不時侵犯。前幾年打的勝仗,其威力,也不過只是震懾幾年罷了,來日如何,未可預料。」
「太子之爭,雖未明朗,但看形勢,只會在你與秦王之間選拔。秦王自私自利,若讓他上位,未必是百姓是福。倒是四爺你,曾經在邊疆征戰,與士兵同甘共苦。你為大燕疆土流血流汗,必定會深愛這片土地。因此,你們兩人之間,我倒是更希望你能上位。」
她一開口,聲音如清泉流石,引得武王屏息凝神,起先詫異她一個閨閣女子,思想竟不局限於閨閣中,竟點評天下大事,其後又覺得理所當然。
若是旁人如此,他必定覺得不可理喻。但眼前之人,卻不會讓他生出這樣的心思。
她以大義大氣聞名於天下,如今以女子之身議論朝廷大事,合情合理。
隱隱的,他心裡還有幾分驕傲。
到底是他齊逸崢看上的女子,就是不一般,把跟那些只知道爭男人寵愛的鶯鶯燕燕比到泥底下去了。
就是當年的林王妃,也沒有這樣的見識呢。
朝堂風雨,竟被閨閣女子點透。
只有她遇著他時,才會有這般奇特的境遇。
這些話,出自她口,落於他耳,這是屬於他們的世界,旁人進不了。
等到她說,更希望自己上位時,武王目光炯炯看著她,只覺得,她不止心懷天下,還十分有眼光。
正想著,千柔繼續道:「剛才那些話,是從大局出發說的,從私心出發,我也希望你能戰勝秦王,奪得最終的勝利。秦王與七皇子頗有情分,七皇子未能讓他如意,他便動怒翻了臉,可見是個權勢至上之人。來日,若他占了優勢,想起我那曲《精忠報國》曾給你帶來益處,想起我沒中他的計,沒有讓他如願擊倒你,未必不會生出報復之心。為了能有安身立命之所,能被善待,我只能盼著你上位。」
武王聽了這番話,愣了半晌,失笑道:「佳禾,你真是坦白得讓我無話可說了。其實,前面你已經剖析得很好,給人大氣凜然之感。後面這段話,你完全不需要說的。」
千柔也勾起唇角,淺笑道:「是可以不說,但我是個心口如一之人,不願遮遮掩掩。再者,我始終覺得,就算我有私心又如何?這並非見不得光的事,大大方方說出來,反而顯得我這個人更真實。」
武王笑道:「你說話,怎麼就這麼有道理呢?若能一輩子都聽到你的話語,倒是人間至樂之事。」
千柔皺眉,不答他的話,只正色道:「四爺,於公於私,我都盼著你好,盼著你上位。你自己,是什麼想法呢?身為男子,建功立業、開疆拓土之念與生俱來,更何況你是皇子,上過戰場,你的雄心壯志,絕不會比秦王少吧?」
隨著她的話語,武王眼底流露出熠熠光芒,帶笑道:「佳禾,你太可怕了,竟然一眼就能看透我的心思。」
他這番話,直接默認了千柔之言。
千柔便道:「既然有心,就拿出實力來,認真爭一爭吧。我很期待四爺肩負重任,為百姓謀福祉,為萬世開太平,為大燕贏得萬邦來朝的榮耀。」
她越說,武王眸色越亮。
她描述的不世功業,太打動人了!
身為男子,豈能沒有野心?若真能如她所言,為百姓謀福祉,為萬世開太平,此生當再無遺憾。
於公,是這樣。
於私,若有朝一日,自己成了人上之人,自己最想要的女子,是不是,能有幾分指望了呢?是不是,能有一親芳澤的機會了呢?
即便,即便不能得到,卻是能再無顧忌,護她現世安穩,再不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他想到這裡,眸中亮度驚人,只覺得熱血沸騰。
對於至高無上的那個位子,他不是沒有渴望,只是那渴望一直深埋著,並沒有破土而出。
但此刻,看著眼前嬌媚的女子,他強烈感受到,的確該奮起一搏,將那位子拿下來。
他想到這裡,臉上暫時溫和的弧度又冷峻起來,仿佛一柄出了鞘的寒劍一般,渾身都是勃勃野心。
這時,千柔正色問:「我言盡於此,四爺心中怎麼想的,能否告知?」
武王斟酌了一下,也正色答道:「於公於私,我都覺得,自己該按你說的走下去。」
千柔聽了這樣的回答,驚喜之色溢於言表,頷首道:「四爺肯這麼想,再好不過。」
抬頭看著武王,沉吟了一會兒,緩緩道:「朝廷大事,不容我一個小女子置喙,但我有幾句話,卻是想提醒四爺,不吐不快。自古太子之爭,不是一飛沖天,便是墮入泥沼。四爺既然決定踏上這條路,就該傾盡全力才行。」
武王頷首:「很有道理。」凝睇著千柔,目中儘是激賞之色,溫聲道:「如何傾盡全力,你必定有自己的見解,願聞其詳。」
千柔娓娓道:「我只是談談自己的想法罷了,四爺姑且一聽。四爺當知道,自古民心都是極其重要的,俗話說得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皇上看重四爺,這是優勢,但四爺自己也該多多留心才是。幾年前殺戮一事,可一不可再。就是演戲,四爺也得撐下來。四爺應該向秦王看齊,多體恤百姓疾苦,令世人看到你的仁義之心。」
她說到這裡,蹙眉想了須臾,理了理自己的思緒,才接著道:「至於怎麼做,無非是給皇上表,求他為百姓減賦稅,救助一下民間無依無靠的人、給傷殘的士兵補助銀子什麼的。摺子皇上批不批不要緊,政策能否實施也不要緊,重要的是,你要表明自己的立場,要讓世人看到,你是一個心懷天下、體恤百姓疾苦的好皇子,如此才能收買人心。」
武王見她直接說摺子批不批沒關係,說到「收買人心」這幾個字時,也是臉不紅心不跳,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也只有她,在說這些話時,可以做得這麼坦然,一點都不做作吧?
世間有百媚千紅,自己獨愛的,就是她這一款的。
千柔被他笑得一愣,皺著眉問:「怎麼,我說錯什麼了嗎?」
武王擺手道:「不是,你說得很好,我聽得很高興。」
千柔哪裡肯信,沉吟道:「你必定覺得,我出的這些法子,有虛偽之嫌吧?四爺,你當明白,該演戲的時候,就得戴上面具,如此,才能守護自己想要的。當然,我心裡其實渴盼這些提議能實施,好讓百姓得到真正的實惠。」
她說到這裡,便看了武王一眼,咬著唇道:「倘若皇上不肯答允,等到四爺將來有能力時,還望四爺能付諸行動。四爺,我為天下百姓求你,你肯答應嗎?」
武王溫然看著她,點頭道:「千柔,你何必明知故問?你的主意,我如何會違逆?」
武王心中百感交集:她雖是閨閣女子,但卻是真正心懷天下之人。
她給的這些建議,都是於國於民有大益處的,且她心懷悲憫,開口為天下百姓求他一諾。
這樣可愛可敬的女子,讓人如何能忽略她的光芒?
越談下去,越佩服她傾慕她,越覺得,當初錯過了她,當是人生最大憾事。千柔避開他帶著幾分灼熱的目光,定一定神,抿著唇道:「我並沒有鼓吹自己的意思,但玉欣公主籌辦的善心堂,運行的法子其實十分成熟。剛開始時,牽頭之人可能得花一些銀子,但用不了多久,就能將道路走順。四爺可以派妥當的人出面,試著在大燕各地推廣開來。如此一來,百姓們能得實惠,四爺能得人心,倒是皆大歡喜。」
「另外,四爺是武將出身,但朝廷上,卻一向是文臣占上風。四爺當多多籠絡文臣,尋幾個有才幹的謀士留在身邊。哪怕你心底瞧不上他們,但你面上還是得恭恭敬敬的,擺出禮賢下士的款兒。至於武將那裡,你本就占了優勢,有『大燕戰神』的美譽。在武將心目中,你的地位十分高。當然,也得花些心思將武將們籠絡,不能讓他們覺得你只重文不重武。多方謀劃,長此以往,必定能跟秦王平分秋色。到那時,你又有皇上支持,手頭還有兵權,太子之位可謂十拿九穩。」
武王聽了這番話,連連點頭,默了一會兒,失笑道:「若論有才幹的謀士,佳禾郡主你當排在第一位。你這些話說得很好,入木三分,我會放在心上的。」
千柔咬著唇,遲疑著道:「還有一事,四爺也該放在心上呢。四爺膝下,只有崇光少爺一個兒子,未免少了些。四爺該早點娶個正妃,再生幾個嫡子。如此一來,皇上必定會更歡喜的。」
論理,她不該將話題扯到這上頭。
但千柔很清楚,在這個以子嗣多寡論福氣的時代,鼓勵武王多生幾個子嗣還是很有必要的。
素來對她言聽計從的武王,此刻卻搖頭,語氣堅決的道:「此生,我都不會再娶正妻了。」
迎著他意有所指的目光,千柔心突突一跳,緩了一下,才道:「既如此,讓側妃生也是一樣的。反正,四爺已經有了嫡子,若能繼續開枝散葉,就不會落人話柄。」
她這時已經完全鎮定下來,淡淡笑道:「該說的我都說完了,四爺放手去爭吧,我等著你的好消息,等著你成事之後,當一個心懷天下的賢德明君。」
武王卻深深看著她,露出奇異的神色,一字字的道:「若然萬里江山在手之時,有你相伴左右,願許你皇后之位。」
千柔臉色一變,立刻就收了笑容,正色道:「四爺這玩笑話太過了些。」
武王搖頭道:「不是玩笑,是我的真心話。千柔,我的心思,你難道不明白嗎?將來我若為君,這世間再無可以束縛我的條條框框。且,你也不必顧忌名聲。須知君權大如天,能令所有人都閉嘴,不敢說半點閒言碎語。千柔,皇后之尊,只要你肯,我就願意給。」
千柔凝眉,並沒有動容,反而鄭重其事的道:「那我現在就回答四爺,我不肯。我心很小的,我想要的,是一心一意將我捧在手心的李靖行,不是位高權重的武王。王爺心裡若真有我,就該成全我的心愿,讓我按照自己的心意,過悠閒自在的小日子,不讓我牽扯進複雜的紛爭中。」
武王臉色變了又變,嘆息道:「連皇后之位都打動不了你,你對李靖行的情意,實在深不可測。」
千柔微微紅了臉,聲音依舊輕柔,卻蘊含著磐石一般的堅決:「當日四爺曾說過,會護我周全,絕不會傷害我半分,這些話我一直記得,也十分願意相信。我的心意,四爺當明白了。我愚笨心窄,只適合嫁與李靖行這樣的男子。至於四爺,自會有高門貴女相配,實在不必將自己的情意浪費在我身上。我言盡於此,求四爺成全。」
武王深深看著她,沉默許久,才道:「你若愚笨,這世上就沒有聰慧之人了。你的見識,是女子中的翹楚,壓倒世間大多數男兒。」
他說到這裡忍住心中的傷痛,在千柔期盼的目光下,一字字的道:「千柔,你放心,此生此世,你都可以按自己的心意過日子。」
她愛李靖行,對李靖行用情至深。
自己心裡,對她的情意,不比她對李靖行的少。
因為太愛,捨不得勉強。
因為太愛,不得不成全。
哪怕自己心中傷痕累累,只要她安好,他便覺得,是值得的。
千柔得他親口許諾,這才放下心來,唇邊露出雲破月來的欣慰笑容,欠身道:「多謝四爺。」
武王苦笑:「何必謝我?如你這樣鍾靈毓秀的女子,就該被這個世界善待。」
心中有滿腹的話想說,但千頭萬緒,卻理不清。
他閉一閉眼,忍住心頭的酸澀,溫聲道:「旁的都罷了,將來我若真得勢,崇光必定會是我的子嗣中,地位最尊崇的那一個。你的蕾兒,得給崇光留著才行。」
千柔見他反覆提起這事,心中不以為然,卻又不好駁他的面子,便打了個哈哈道:「來日方長,此事咱們從長計議吧。」
那讓蕾兒避開皇室紛爭的想法,只要自己拿定主意,只要李靖行也贊成就成了,不必宣之於口。
武王哪裡知道她心中另有打算,聽了她的回答,心中稍覺安慰。
這個女子,無論將來如何,自己都是不能觸及的。
若然能將她的愛女拐回家,讓彼此的生命有一絲牽連,也算是一樁幸事了。
嗯,回去後就跟崇光好好掰扯,務必要將那傻小子的心扭過來才行。
這時千柔行禮如儀,婉聲道:「言盡於此,我該去打點早膳了。」言罷,果然轉身退了開來。
武王眯著眼,看著她一點點遠去,想伸手挽留,卻又明白,留得住一時,留不住一生。
他心裡,其實隱隱約約猜得出,一個如斯與眾不同的女子,即便許給皇后之位,她也不可能心動。
但不問一問,總是不能死心。
如今,她親口回答了,所有的幻想都破滅了,但對她的情意,卻不會幻滅。
她的身影,已經鐫刻在他心上,任時光流逝歲月變遷,都不能令這份情淡去半分,更不能讓她的身影從他心頭抹去。
今日兩人這一番交談,以天下為棋局。語落,影響到大燕几十年後的命運。
但這樣的大事,卻只有在場的她和他才知道,其餘人,都是局外人。
武王知道,今日種種,足以讓自己銘記一生。
若照他的私心,巴不得多留幾天,但形勢不允許。
秦王已經察覺自己對千柔有情,為了避嫌,他自是不能久留。
當日,用過早膳,將玉欣託付的東西交割清楚後,武王便提出,有要事要處理,必須馬上離開。
千柔聞言卻是合了心意,李靖行也沒有挽留之意。
伺候貴人可不是輕鬆活計,再者,武王今兒個莫名其妙要跟千柔單獨交談,讓李靖行吃驚,生怕橫生枝節,生怕武王不懷好意。
還是那句話,他信得過千柔,信不過武王。
如今他自己肯走,最好不過,大家皆大歡喜。
他便攜了千柔,將武王父子送到大門口。
因之前有言在先,千柔特意讓人備了幾籃子的點心,送給齊崇光。
齊崇光並沒有半點離愁別緒,反而笑得很開心。
雖然這裡的吃食不錯,但有那個小蕾兒在,倒盡人胃口。
離開真好呀,能遠離那個惡魔一般的蕾兒。
小男孩想著笑著,暗自許下心愿,祈求此生順順噹噹,再不與她遇上。
送走武王父子,千柔便拉著夫君回房,想解釋武王今兒個的異常,張了嘴,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李靖行看出她的心思,卻沒有多問,只是道:「柔兒,你不必覺得為難。你是我的妻子,對我又情深義重,我早就下定了決心,要給予你全部的信任和包容。有些事,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必勉強。」
千柔聽他將話說到這份上,感動得幾乎要落淚。
她從來不知道,在這個世界嫁了人,夫君仍舊能好成這樣,而這個人是她的。
她緩和了心情,才道:「夫君,在我心目中,一直盼著與你交心,與你親密無間。今日之事,我並不想瞞你,但我們言語中有頗多逾越之處,不便多說,但我可以發誓,我一言一行,絕沒有半點對不住你的地方。」
李靖行微笑道:「沒事,不便說,就沒必要為難了,柔兒,我信你。」
千柔頷首,盈盈一笑,投入自己此生最愛的男子懷中。
此間夫妻恩愛情濃,歲月無聲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