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7章 小倩！

  「這裡是罪惡之林。」陳強說：「罪魂永遠都被桎梏在樹里，不能超生。」

  呼聲拍拍楊小冬的肩膀，把龍眼留給他照明，自己一個人走遠了。這人果然是好心眼，他看楊小冬和這棵樹認識，便給他留下私密的空間。

  「小玉還好嗎？」陳強沉默一下說。

  「挺好。」楊小冬說。

  

  陳強發出笑聲：「那就好。你能流落到這裡，可見肯定好不到哪去。小玉好，那就好。」

  楊小冬忍不住說：「你怎麼死了？用不了幾年你就出來了。」

  「活的連狗不如，出來就能怎麼樣，只能更不如狗。」陳強看了看楊小冬手裡的龍眼，問；「這是什麼東西？」

  楊小冬沒瞞他：「這是從燭九陰山洞裡找到的龍眼。」

  「燭九陰……」陳強喃喃：「陰間之神，據說它的龍眼能超脫一個罪魂，脫離無間苦難，重新輪迴投胎為人。是這樣嗎？」

  「是。」楊小冬點點頭。

  陳強忽然發出笑聲：「算了，再投胎為人也沒什麼意思。」

  楊小冬也沒再說什麼，即使陳強要，他也不會給。

  「那你在這好好悔過吧，菩薩不會不給人活路的，總有一 你真正悔悟了，或許就能脫離苦海了。」楊小冬說完轉身想走。就在這個時候，好像有什麼東西搭在他的肩膀上，他 拿著龍眼轉身去照，這一照陡然一驚。

  身後憑空伸來一根細細的樹枝，像是有知覺一般在空中遊動，突然樹枝如電，直奔他手裡的龍眼。

  楊小冬一看不好，馬上躲開，正欲要躲第二下，突然小腿被什麼纏住。低頭一看，從陳強大樹的樹幹里伸出數隻枝椏，竟然纏裹住了他的雙腿。

  陳強的樹幹在幽幽陰笑：「楊小冬，多謝你來救我。日後重回人間，我會記得你的好，每逢年節必然給你燒紙上香。」

  楊小冬被緊緊纏在樹上，又有枝椏伸出，開始纏著他的手。

  陳強的笑聲愈加陰邪，樹葉瑟瑟作響，竟然有枝條要去纏繞他手上的龍眼。

  楊小冬大怒，陳強都落進無間地獄了，還不自省，竟然還敢覬覦陰間寶物。

  楊小冬拼命掙扎，可全身都被束縛住。陳強發出極為貪婪的咽口水聲：「雖然活著不如狗，可也不死了要強！我後悔死了，我真的後悔死了！」

  他狂笑著。

  楊小冬一動不能動，滿腔怒火，可愣是沒辦法。

  「好陰險的傢伙。」一個聲音緩緩走來，正是書生。

  「你是誰？」陳強質問走過來的書生。

  書生道：「楊兄，快把龍眼扔過來。」

  楊小冬全身被纏，幸好手腕還能輕微活動，深吸口氣，猛地一抖腕子，龍眼飛了出去。

  書生向前沖，要去抓這個龍眼，空中忽然有根樹枝如光如電，轉瞬及至，一把纏上了龍眼。

  陳強的聲音都有些非人了，他在得意地狂笑，整棵大樹都在顫動，樹葉瑟瑟作響。

  書生臉色陰沉能凝出水來：「好吧，這是你逼我的。」

  楊小冬看情形不好，他好像下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楊小 冬趕忙說：「你要幹什麼？」

  「以我陰魂之力融入罪惡之樹，和他同歸於盡。」書生平靜地說：「兄台，如果你能在無間地獄能找到我的娘子，便用龍眼送她重生……如果找不到，就留給你，給你最心愛的人吧。」

  書生說完話，雙手合十，整個人氣場發生了變化，全身往外冒著滾滾的黑氣。

  陳強大樹取得了龍眼，看到這一幕也不敢怠慢，橫生出很多的枝椏擋在樹幹前，形成了一道笆籬的保護網。

  楊小冬急的大叫：「你娘子怎麼稱呼，我怎麼才能找到她。」

  書生冒著黑氣，臉色鐵青，緩緩說：「她叫小倩，愛唱一口小曲。能不能碰上你，就看她的造化和機緣了，我不強求。」

  陳強大樹呵呵怪笑：「說得這麼淒婉。」

  它看出書生同歸於盡的決心，便調用很多的枝椏來把自己封起來。但忽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細節，楊小冬身上的枝杈也被撤走了，它只注意書生，而忽略了楊小冬。

  楊小冬的雙手雙腳掙脫了束縛。他盯著大樹的樹幹，暗動神識，從神識之境調用出了切魂刀。

  現在時機正好，不能再拖，楊小冬想都沒想，一個縱躍上前，猛地揮刀直直劈向大樹的樹幹。出手之後，陳強覺察，怪叫一聲，揮動枝條，像是鞭子一樣抽過來，就在抽到楊小冬的那一刻，楊小冬的切魂刀深深地扎進了樹幹。

  陳強一聲慘叫，枝條飛到，正抽在楊小冬的後背上。一瞬間腦袋空白一片，像是被卡車撞了出去，在空中飛出很長一段距離摔在地上，骨頭都在酸痛。

  書生看到事情有變，趕緊扶起楊小冬。楊小冬被抽得差點沒背過氣去，勉強站起來，和他一起看向大樹。

  陳強大樹在劇烈顫抖，二人清楚看見切魂刀深深扎在樹幹上，所在的位置正是他的臉上。陳強的表情一動不動，而聲音卻悽慘至極，不停痛苦呻吟著，聲音像是從喉頭逼迫而出。

  他在極度痛苦中，還在調用纏繞著龍珠的枝條，讓其在空中緩慢移動，他想把龍眼放進自己的樹洞裡。

  整棵大樹在快速枯萎，冒出濃濃的黑煙。

  樹幹皺皺巴巴的，導致陳強的表情也隨之變化，漸漸變成極為可怕的神情，龍眼這時已經接近樹幹，可枝條的遞近速度也越來越緩慢。

  就在龍眼進入樹洞的那一刻，整棵大樹在顫慄中終於枯萎，所有的枝條耷拉下來，龍眼也應聲而落，掉在地上。

  再看樹幹上的陳強，構成他臉部五官的坑坑窪窪已經嚴重變形，眼睛、嘴巴、鼻子都被拉得細長，像蛇一般蜿蜒，整張臉像是抽象畫一樣，詭異得令人窒息。

  書生走到樹前，撿起地上的龍眼，二人對視一眼，任誰都能看出來，陳強這棵樹已經枯死了。

  楊小冬坐在地上，擦擦冷汗，還是有些心有餘悸。書生從樹幹上拔出切魂刀，在手裡翻來覆去看了看，遞還給楊小冬。

  「我不太明白，」楊小冬說：「這裡已經是陰間地獄了，就算死，又能死到哪？」

  書生說：「生和死不過是活人給出的定義。在陰曹地府，生不是生，死也不是死。我跟你說一件事吧，我剛來的時候，曾經進過十六小地獄中的一個，名喚黑雲地獄。那地方黑雲籠罩，時時刻刻從雲里往下砸火球子，火球只要碰到陰魂，立時就會燃燒起來，先燒皮再燒骨最後進入髓，那種痛苦簡直無法言說。被燒的陰魂當即就死了，下過火球後又吹來一陣陰風，陰魂們死而復生，還沒等喘口氣，天上又開始下火球暴雨，然後再死。」

  「生生死死中不斷輪迴？」楊小冬問。

  書生撫摸著陳強的樹幹：「它現在可能已經到其他的地獄裡重生去了。」

  「這人真是可以，到無間地獄不想著自省，還是如此貪婪和不擇手段。」楊小冬說。

  書生拍拍楊小冬的肩膀，示意上路。林子深邃沉寂，周圍都是這種古里古怪的罪惡之樹，一棵樹就是一個罪魂，林子裡的罪魂不知凡幾，多到數不過來。

  正走著，楊小冬沒看腳下，被什麼絆了一下，剛摔在地上，就聽到不遠處有個男人的聲音：「小心。」

  一聽到這個聲音，楊小冬陡然炸了，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看過去，在大概兩三米遠的地方，有一棵老樹，聲音隱隱從那裡透過來。

  書生拉起他，用龍眼照了照那個方向，老樹的樹幹上布著一些坑坑窪窪，形成了一張臉。

  這張臉慈眉善目，構成五官的樹疤瘌有些陰影，所以這張臉又帶著說不出的陰森和晦暗，像是個飽經滄桑的人。

  楊小冬顫抖著走過去，輕聲說：「爸…」

  從聽到那個聲音，再看到樹幹的樹皮上人臉，楊小冬已經認出它是誰了，它就是落入無間地獄的楊國梁。

  老爸的聲音從樹幹里發出：「沒摔壞吧？」

  「爸，是你嗎？」楊小冬顫抖著說。

  「冬子，可不就是爸爸嗎，閻王指給你之後，我就到這裡了，變成了一棵樹。」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慈愛：「也挺好的，與世無爭呢。」

  「爸，這次我來，就是為了你。」楊小冬實在無法描繪自己此刻的情緒。

  「冬子，回去吧，」老爸平靜地說：「我在這裡挺好的，你走吧，這裡很危險。」

  「爸，我千辛萬苦來到無間地獄，就是為了救你……」楊小冬看著老爸的大樹，一時哽咽，竟然說不出話。

  楊小冬還是把問題想的太幼稚太簡單了，老爸現在這種情況該怎麼辦呢。總不能把樹砍了，扛著樹走吧。萬萬沒想到，他變成了這種形態。

  如今唯一救贖他 的可能，就是那顆龍眼。

  楊小冬看著書生，書生是個數百年的老鬼，馬上知道他的意思。

  他看看手裡的龍眼，一時沉吟不語。

  老爸說：「冬子，你能冒著天大的風險下來救我，我很知足了。爸這是咎由自取，跟誰都沒關係，你快回去吧。」

  楊小冬怎麼可能放棄，自己一走了之。

  可是留在這裡守著這麼一棵樹，又沒有任何辦法。

  書生看著手裡的珠子，他想了想，剛要開口說什麼。不遠處忽然響起一陣小調，有個女人在黑暗的森林裡輕輕吟唱，聽曲調有點像崑劇，語調細膩優雅，聽來如幽蘭之香，只是在黑森森的環境裡，配著這種曲調，有些詭異。

  書生手裡的珠子本來都要遞向楊小冬了，忽然緊緊捏在手裡，神情激動，牙齒都在打顫：「兄台，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有人在唱戲。」楊小冬說。

  「唱戲的就是我家娘子……」他顫抖著說。

  這時清唱的女聲，緩緩停下來，收住了歌聲，用戲腔喊了一聲：「我的郎啊~~~~」

  書生握著龍眼，整個人像是傻了一樣，懵懵懂懂向著那個地方走去。

  楊小冬看看老爸，老爸在這裡已經很久了，想來一時半會也沒什麼危險，先看看書生再說。

  楊小冬沒有阻止他，而是跟在他的身後，一步步往聲音的地方去。走著走著，天空忽然落下暗紅色的花瓣，像是被陳年老血浸染而成。

  楊小冬一驚，沒想到這個鬼地方竟然還有能開花的樹。

  抬頭上看，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一片空地，這裡只有一棵一人環抱的大樹，枝枝丫丫，上面長滿了暗如老血的花。

  枝丫輕輕一抖，花瓣紛落，如同下了一場暗紅色的雨。

  樹幹上，樹皮的疤瘌形成一張極動人的女人臉，嬌嬌媚媚的，很有點古典美人的意思，眼角眉梢都是嫵媚神色。

  「是小倩？」楊小冬問。

  書生笑了：「就是她。」

  「郎~~~」這棵美人樹竟像是有所動，枝頭顫動，花瓣紛落而下。

  書生抬頭看看滿樹震顫的枝條，深情地說：「小倩，是你嗎，我找你來了。」

  這棵樹款款深情：「郎，奴家是小倩，我等你好久了。」

  書生看楊小冬：「兄台，本來這顆珠子我自己是不留的，我也想過，如果找不到小倩，珠子就留給你的父親。不好意思了，現在我找到小倩了，我要用珠子送她出地獄。」

  楊小冬嘆口氣，點點頭：「理解。」

  「小倩，我來了。」書生向前走，越來越靠近這棵大樹。楊小冬站在後面靜靜看著。

  「郎，你剛才說要送我走？」美人樹說。

  「對。」書生看看手裡的珠子：「這是我們千辛萬苦從燭九陰那裡盜來的龍眼，能夠讓一個陰魂投胎重生。這裡是無間地獄，實在太苦，我要把你送回陽間轉世，你走吧。」

  「那你呢？」美人樹問。

  書生笑笑：「這珠子只能用一次，只能超度一魂，你且走你的。」

  美人樹良久無言，好半天說：「既然如此，奴家想為郎唱最後一曲小調。郎對奴家的情意，奴家不管到什麼地方，都會牢牢銘記在心，永遠記得朱郎。」

  書生大笑，回頭看楊小冬：「美人心中有我，乃為世間至樂，我也算沒白付出。」

  楊小冬抱抱拳，心下惻然，實在無法言說內心的情緒，只能嘆口氣。

  美人樹瑟瑟搖動樹枝，無數樹枝似乎在彎曲回攏，看上去竟像是這棵樹在憑空擁抱書生。書生盤膝坐在樹根下，看著樹幹上的美人臉，珠子放在膝頭，表情愜意：「來，來，小倩，再為你的郎來一次《琵琶行》。」

  他回頭招呼楊小冬：「兄台，別站著，世間天籟豈是我一人獨聽，奇文共賞才是大樂趣。來，來，坐我旁邊。」

  楊小冬走進樹的環抱範圍，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覺這裡的氣氛果然和外面不一樣，似乎溫暖了許多。

  楊小冬坐在書生的身旁。他雙手向後撐在地上，撐住身體的傾斜，神色悠然自得：「陰曹地府無間地獄，森森黑暗淒淒人語，業力因果暫拋腦後，和好友靜賞心儀美人之小曲，不亦快哉！不亦快哉！」

  他拍拍楊小冬的肩頭：「兄台，我知道你背負冤讎而來，暫且都放下，求一刻安寧。」

  楊小冬嘆口氣：「老兄，你才是世間真丈夫。」

  書生哈哈大笑：「小倩，曲來！」

  美人樹瑟瑟抖動，樹枝顫動的聲音、樹葉抖落的聲音、花瓣摩擦的聲音，匯集一起竟然形成各自不同的音部，聽來如崑劇里的開場拉腔。

  伴隨著這段自然之聲，隨後是小倩的美人聲音，她開始唱了：「潯陽街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