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8章 破局！

  美人樹聲音婉轉細膩，飽含深情，最關鍵的是，她的聲音空靈通透，似乎真從黑暗的冥冥中來，楊小冬覺得比在冥河上聽的女妖之聲也不遑多讓。

  楊小冬和書生坐在地上，唯有他膝頭那龍眼的光亮，森林中無比寂靜，似乎滿林子的罪魂都拋棄了生前之業，靜靜聽著這首曲子，獲得了暫時的安寧。

  美人樹唱到：「……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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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唱到這裡，美人樹似乎真的帶著楊小冬和書生進入了境界，淒涼的情緒感染在字裡行間。楊小冬忽然明白了，這可能就是小倩的身世，她和詩里描述的差不多，年輕時漂亮美麗，又是一手好琵琶，在秦淮河邊，無數青年追求她，那時的日子過得真是秋月春風。

  可是，歡樂時光無非就是短短一瞬，女人總有落寞的時候，身邊的追求者一一遠去，家破人離，門前冷落，她也在窯子裡賣身度日了。

  楊小冬悄悄看書生，他哭了，抬頭看著樹枝，臉上都是眼淚。

  不知不覺中，曲子到了最後的收尾，「……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

  聲音漸漸消失，一切都回歸寂靜。

  書生好半天沒有說話，良久回過神來：「小倩，你今日一曲《琵琶行》，恐怕已成世間絕唱，再也聽不到了。兄台，咱倆有耳福嘍。」

  楊小冬也許久沒有回過神來，沉浸在詩詞曲風無法自拔，贊一聲絕唱確實不錯。

  書生拿起龍眼朝著美人樹一扔：「拿去吧，日後投胎若能記得我，我便高興。就算記不得也沒什麼，咱們這情義就如《琵琶行》的絕唱，曾經有過曾經聽過，便不虛此生。」

  他站起來拍拍膝蓋上的泥，沖楊小冬抱拳：「兄台，我只能送你到這了，保重。」

  他轉身就走，忽然美人樹淒淒說道：「郎，留步。」

  書生回頭。

  美人樹沉默良久，說道：「世間八苦，我生前都經歷過，無非愛別離和求不得，其中滋味只有此中人才能體味。郎，我流落至此，成地獄裡的一棵樹，可我卻可以在這裡天天唱曲，無人來打擾。今日又遇到你，所謂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郎君對我有情，我又能日日唱曲，那何必投胎往生，受那人世間之苦呢？」

  書生眼睛發光：「那你是何意？」

  美人樹忽然張開了所有的枝條，露出裡面的樹幹，美人的表情似乎生泛了起來：「郎君，我們永遠生在一起。」

  書生哈哈大笑，走過去撿起地上的龍眼朝楊小冬一拋，楊小冬接在手裡。他道：「兄台，救你父親去吧，我和我的娘子在一起。」

  書生慢慢向前走著，身上冒出滾滾的黑煙。他走到樹前，緩緩環抱樹幹，樹葉瑟瑟，枝條顫動，所有的樹枝都垂了下來，把他遮掩包裹在裡面。

  楊小冬站在樹的外面，看著樹枝層層遮蓋，已經看不到書生了。這時，樹的裡面發出一聲愉悅的輕嘆，那是書生的聲音，他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地獄裡的桃花源。

  書生消失了，而這顆珠子依然湛湛生光，似乎光亮比以前更加強烈。

  楊小冬捧著龍眼，惆悵往回走，一腳輕一腳重，大腦是混亂的。他走到老爸這棵樹前，輕聲說：「爸。」

  老爸大樹瑟瑟一抖：「你的朋友呢？」

  楊小冬沉默一下說：「他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冬子，你也該回去了，不要在這裡逗留。這裡是地獄。」老爸說。

  楊小冬把龍眼捧給他：「爸，用了這枚龍眼你就可以往生投胎，離開地獄了。」

  老爸大樹忽然語氣有了變化，嚴厲起來：「冬子，這枚龍眼是不是你從朋友那裡搶奪而來的？咱們且不可做這樣的事。」

  楊小冬嘆口氣，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

  老爸半天沒說話，楊小冬不知道他是什麼態度，竟有些惴惴不安起來。老爸說：「冬子，你說人必須要活著嗎？」

  這話怎麼講。楊小冬愕然，沒有回答。

  老爸說：「我生前啊，就聽很多人說，好死不如賴活著。覺得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而活著就總有希望。可是生生死死一路走過來，我發現人最後還是要尋找一份內心的寧靜，生死真的那麼重要嗎。冬子，老爸不想去投胎，不想去輪迴，只想在這裡安安靜靜的。」

  楊小冬不知道說什麼好，看著這枚龍眼。

  對於陳強來說，這是難得的至寶，為了它，可以殺人可以不惜一切，而對於小倩和老爸來說，這東西並沒有太大的用處，只是一顆會發光的珠子而已。

  老爸說：「珠子拿走吧，留給那個最需要的人。」

  楊小冬搖搖頭，跪在地上挖了坑，小心翼翼把龍眼放在上面。光亮更甚，照亮了周圍一片小樹林，尤其老爸的樹幹臉上氤氳著柔和的光芒。

  「爸，就留在這裡吧，為你照個亮。」楊小冬說。

  老爸笑：「好孩子，老爸要睡了，你趕緊回去吧。」

  楊小冬站起來，慢慢向前方走去，沒有龍眼的照耀，前方是森森的黑暗。可不知為什麼，楊小冬的心中卻充滿了光明。

  走在陰暗的地獄，卻好像感受到一絲世間都沒有的清涼。

  憑直覺走了很長時間，樹木漸漸少了，忽然有了光，楊小冬看到前面是一所占地特別大的古宅庭院，遠遠的大門上掛著很多盞氣死風燈，閃著幽幽紅光。

  滿天飛舞紙錢，有穿著大紅和大白兩隊人馬形成的隊伍，抬著一尊十六人的新娘大轎子，「吱呀吱呀」從遠處而來。

  他們打著招魂幡，幡前是引魂燈，楊小冬忽然明白了，這就是地獄婚禮。

  迎親的燈籠中不但有紅色，還有白色，白色燈籠一般都是出殯時用的，混在這場婚禮里，顯得詭異味很濃重。

  迎親隊伍抬著轎子到了大宅院的門口，大門敞開，門前已有很多人在迎親。轎子放在地上，帘子撩起，有人過去從裡面接出新娘。這新娘鳳冠霞帔，蓋著蓋頭，周身大紅如一團火，看上去身段婀娜，別有一番風味。

  楊小冬看這個新娘的背影非常熟悉，到底是誰呢，忽然湧出一個非常可怕的想法，她不會是王佳吧？

  之前那個老太太說，他要找到人就在這場婚禮上。老爸已經知道下落了，還有就是王佳。

  楊小冬心頭狂跳，眼看著新娘被群鬼接了進去。不行，自己也得混進去。

  這時，送親的隊伍排著長隊往門裡進。楊小冬悄悄潛伏過去，跟在後面不遠處。

  現在的情形比較尷尬，楊小冬身無半縷，就剩下腳上一雙鞋，就這麼光著屁跟進去，非被打出來不可。

  楊小冬看到那台十六人的大轎子還扔在門口，沒人看著，他悄悄過去，順著高高的台階爬上去，一撩帘子鑽了進去。轎子裡飄著異香，聞起來並沒有脂粉氣，倒像是梅菜扣肉的味道。他在轎子裡找了一圈，沒什麼可用的東西，倒是看中了懸掛在轎子窗的紅帘子。

  楊小冬想了想，一把拽下紅帘子，隨便在身上纏裹了幾圈，勉強弄得像是一件衣服。他悄悄從轎子裡鑽出頭來，看看四下靜悄悄的，便下了大轎子，躡手躡腳來到宅院門口。

  往裡探了一眼，楊小冬倒吸口冷氣。院子相當詭異，從外面看是幾重院落，可也不算太大，而探頭進去仔細看，卻發現裡面的空間大到不得了。

  如果硬要形容，門裡的院子更像是一個現代化的小廣場，三面森嚴高樓，圍著一圈高高的黑色圍牆，牆上懸著紅白兩色的燈籠，映出難以言說的妖氛。

  隱隱約約能聽到高樓里偶爾傳出慘烈的叫聲，迎親隊伍和送親隊伍混在一起，在黑暗中往前走，陰風吹得讓人不寒而慄。

  楊小冬咬了咬牙，鑽進大門，小心翼翼跟在後面。好不容易追上隊伍的尾巴，他跟在後面，幸好這些鬼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一起走到廣場的中心部分，這裡有一座高台，四角掛著招魂幡，一群戴著鬼臉的怪人圍繞在台子周圍，台子兩側豎著高高的燈台，裡面冒著熊熊大火。

  高台中央放著一尊神位，上面端坐著一個高大的男人，他身形大概兩米掛零，一襲白衣，滿頭是長長的白髮，臉上戴著鬼臉面具，看上去特別嚇人。

  這人身形勻稱，右手拄著膝，正撐著下巴，一動不動如同雕像般盯著送親隊伍。

  新娘在最前面，一步步到了高台前。有人攙扶著新娘登高入台，楊小冬看得凝住呼吸，攙扶新娘的人就是另外那個「他」。

  他滿臉都是諂媚的笑，攙著新娘來到那高大白衣男子近前。

  男人始終未動，現場無人說話，氣氛森嚴。楊小冬藏在隊伍最後面不動聲色的看著，其實手心裡捏著一把汗，周圍是一群惡鬼，一旦發現他的存在，能把我生撕了。

  男人這時動了，招招手，示意新娘上前。

  新娘挪著小碎步走了過去，男人伸出手抬起新娘的下巴，楊小冬在後面看著。雖然距離遠，可還是能感覺到新娘的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

  白衣男人把新娘的蓋頭摘掉，露出了面容，可是她背對著後面，無法看清她的長相。

  男人盯著新娘，新娘垂著頭，不敢和他對視。他抬住新娘的下巴向上，強迫她抬起頭。

  好半晌，男人說了一聲：「好。」

  那個「楊小冬」長舒口氣，趕緊領頭鼓掌，可周圍群鬼沒有一個響應，他拍了幾下覺得沒意思，把手放下來。

  白衣男人打了個響指，整個院子裡亮起了更多的燈籠，很多黑暗的區域陡然亮了起來。這一亮不要緊，楊小冬差點看傻了。

  圍繞院子一周，有一整套類似水車的大型設備，隨著燈籠亮起，這套設備開始嘎吱嘎吱啟動。最開端是類似懸掛烤鴨的吊鉤，吊鉤在空中一格一格轉動，轉出來的時候，能清清楚楚看到，一個吊鉤上掛著個人。

  這還不算什麼，這根鉤子順著履帶往前走，後面又出了第二個，第三個鉤子……

  整套系統是圍繞院子一周，履帶的盡頭是類似風車的幾個巨大鐵齒輪環環相扣。當履帶行進至此，鉤子會自然脫落，上面的人會掉進齒輪群里。

  齒輪在轉動，把人生生絞了進去。

  楊小冬看的胃裡翻湧，大腦一片空白，現在才知道什麼叫血流成河、屍骨如山。

  齒輪的盡頭，是一口口巨大的黑鍋，下面添著柴火，燒得旺旺的，裡面沸水滾動。

  有戴著鬼臉面具的陰差過去，拾起鍋旁邊的鐵網，往鍋里撈。撈出一團鼓鼓囊囊類似桌球大小的肉球，肉球端在盤子上，有專人非常虔誠一步步走上高台，奉到白衣男人的面前。

  白衣男人撿起來看了看，做了個手勢遞給新娘，新娘顫抖著，不敢接。

  白衣男人終於說話了：「吃。」

  新娘伸出手拿過肉球，像是下了很決絕的心，把這個球往嘴裡送。

  楊小冬看的眉角跳動，一時把生死置之度外，大喝一聲：「不能吃！」

  場面極靜，一瞬間所有的陰鬼把目光聚焦在楊小冬的身上。

  楊小冬心怦怦跳，深吸口氣，分開隊伍，大步流星走上台。

  周圍的鬼這麼多，卻沒有攔著的。

  白衣男人看楊小冬，用乾澀的聲音說：「楊小冬，你終於來了。」

  新娘轉過頭看楊小冬，楊小冬幾乎摒住呼吸，她正是王佳。王佳新娘打扮，實在太漂亮了，臉色慘白而嘴唇嫣紅，眼睛裡是滿滿的淚水，手裡拿著肉丸，緊緊盯著他。

  「你是鬼差烏嘴吧？」楊小冬看著白衣男人說。

  白衣男人笑，他戴著面具看不見臉，只能看到身體在抖動。他緩緩說道：「地藏菩薩終於把手插到無間地獄裡來了。」

  「你什麼意思？」楊小冬看著他。

  現在的處境已經是九死一生，烏嘴是楊小冬見到的最後一個鬼差，又是無間地獄裡的大神，必然妖邪萬分。楊小冬對他根本沒有勝算。

  「都說你是聰明人，是個有境界的人，我看未必。」烏嘴說：「楊小冬，你被當槍使了還不自知。」

  楊小冬陰沉著臉沒有說話。烏嘴嘆口氣：「想想你這一路，雖有坎坷卻終無大礙。不想想嗎，但凡要辦你，一百個你都死在路上了。」

  楊小冬咽了下口水，確實是這樣，一路行來雖驚險萬分，結果還是好的。自己最終也走到了無間地獄。

  烏嘴從寶座上站起來，背著手在台子上轉了兩圈：「我在無間地獄千年，自成一方世界，自成帝王，早就被這裡的神神鬼鬼看不順眼了。而今他們派你來破局，你還不明白嗎？」

  楊小冬倒吸口冷氣，想起黑無常的話，他很直白告訴他，就是要拿他當槍使。楊小冬當時還有點不明白，現在一看，好像有那麼點意思了。

  楊小冬懷著救親人朋友的願望一路深入陰曹地府，直達無間，這個過程是不是已經在他們的意料和掌控之中了？

  楊小冬又想起豹尾和馬面，其他人不說，這兩個人確實真心想拿他，尤其是豹尾。最後自己還是脫險難關，難道說一切都是刻意為之，就是讓自己行到這裡，面對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