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外戚隱患

2024-07-25 18:39:33 作者: 聆音

  皇宮的鑒心湖是春光最好、賞景絕佳之處,湖水清澈,專門移種了全國各色的蓮花品種,未到開花時節,一片碧色惹人憐愛,引來鷗鷺時時流連。

  湖邊碧柳依依,枝條繁盛,待風起時,款款擺動,時常有辦差路過的小宮女被吸引駐足。

  湖心亭中,一身著明黃色龍袍的男子正負手而立,面朝碧水楊柳,面色不辨悲喜。

  他正是梁帝,正是年輕的時候,卻因心懷家國大事,勵精圖治,時時憂心著朝政,身子落下了虧空,三天兩日需得靜養清修。他臉上常年是血色單薄的白,雖是男子,有一番病態的美,壯心未滅,很多忠臣暗自心疼他們家陛下心疼得抹眼淚。

  一直在身邊伺候的太監總管祝公公忽而笑道:

  「陛下,長公主到了。」

  話音未落,一個風風火火的人影即刻到了梁帝身前,嗓音清脆如鶯啼:

  「皇兄!平安來啦!」

  林芷瀾面對著血脈相連的手足,鼻子一酸,突然很想哭,皇兄又怎麼知道,他的皇妹這些時日吃了多少苦頭呢。

  梁帝沒有表情的空白臉孔上浮現起笑意,喚著林芷瀾的乳名,嗔道:

  

  「平安,你都是個大姑娘了,怎麼還風風火火毛毛躁躁的。」

  「因為在皇兄面前,平安永遠是個小女孩兒啊。」林芷瀾討好賣乖一如從前。

  祝公公稍微放下了些心,望著兩位他看著長大的人中龍鳳,笑容慈祥。還好陛下和長公主的感情一直這麼好呢,陛下被前朝後宮的糟心事包圍,也就在長公主面前能得到片刻的歡欣了。

  皇宮本就是林芷瀾的家,只不過,常言說小姑子不能太管娘家的事,在帝王家也是如此,所以她到了年紀便自請開府獨居,免得後宮中人對小姑子隔三岔五的晃悠不痛快。

  眼下,林芷瀾神氣地指揮月滿打開帶來的糕點盒子,纖纖玉指拈了一塊棗泥山藥糕。

  「這是平安親手做的點心呢。」

  梁帝正想跨她有所進益,越發的賢良淑德,便見林芷瀾鴉羽似的睫毛一閃,狡黠地將糕點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梁帝啞然失效——還以為這丫頭是要給他吃的呢!

  林芷瀾仗著皇兄的寵愛,古靈精怪道:

  「我是很想讓皇兄嘗嘗我的手藝的,可是太醫院的江太醫說了,皇兄脾胃虛弱,不可在正餐之外食用小食,以免傷了正餐的進補,平安可一直記得清清楚楚呢。」

  梁帝毫不在意,用絲絹為她拭了拭嘴角沾上的糕點屑,帶了絲惆悵:

  「不知道平安日後嫁了人,是否還能如此恣意無憂呢?」

  「我才不想嫁人,皇兄英明神武,國庫充盈,養我這個長公主養一輩子,還是負擔得起的,對不對?」

  「對對對,皇兄也捨不得平安為人妻為人媳地去吃苦聽訓,做了新娘,嫁了出去,哪有做姑娘家時自在暢快呢。」

  鋪墊得足夠了,到了單刀直入進入正題的時候了,梁帝給了祝公公一個眼神,祝公公非常識趣地帶著月滿退到了涼亭之外,給兄妹倆說體己話的空間。

  又到了長篇大論教訓妹妹的時候了,梁帝在石桌邊坐下,示意林芷瀾也坐,用摺扇點著桌面,嘆息道:

  「朕的好妹妹,你可知道如今京城的百姓們是如何傳你和韓世子、東伯侯之間的閒話的?你與韓世子的婚約尚在,鬧成這樣,日後再行往來,兩廂尷尬。還有那東伯侯,雖是朕嫡親的母家表弟,但他可不是你合適的夫婿人選,天下女子中,他唯獨和你的姻緣難成啊。」

  林芷瀾擺出低眉順眼的樣子,為梁帝倒上清茶,撐著下巴做出最乖巧的表情。

  梁帝從小便抵抗不了她睜著無辜大眼睛賣乖,被她這樣的眼神一看,上樹掏鳥窩之類太傅明令禁止做的有辱斯文之事他全願意做。

  林芷瀾貝齒輕咬下唇,解釋道:

  「皇兄,人云亦云罷了,事實並非那樣,我和東伯侯間也並無私情。不過,那韓經韜我是討厭得緊,從前只當他是溫文爾雅的翩翩貴公子,最近打了幾次交道,才發現此人言行無狀,品德有虧。皇兄,您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嫁了這樣的紈絝,往火坑裡跳啊。」

  梁帝道:「你是朕唯一的妹妹,朕怎麼會忍心你所嫁非人?只是,若真要毀了這樁婚事,得須從長計議,本朝崇尚孝道,你的婚約乃是先帝定下的,朕為人臣子,沒有合適的理由逕自推翻了先帝的旨意,那些言官可要上躥下跳好一陣子了。」

  林芷瀾吐出一口氣,喜上眉梢,拉了拉梁帝寬大的衣袖:

  「好,皇兄的意思是,可以退婚?我可以不嫁韓經韜了?」

  梁帝拖長了聲音:「是——從長計議——」

  只等抓住了韓家或者韓經韜本人的錯處,借題發揮,,名正言順地退婚。

  林芷瀾退開兩步,規規矩矩地行了個莊重的謝禮:

  「謝皇兄!」

  梁帝給了她不少特權,可以白日隨意進出宮闈,不用行跪拜之禮,旁的禮數也不用做全,日常福一福身子便是。

  想到了先前梁帝話中的深意,林芷瀾又問:

  「對了,皇兄,您為何不贊成我和姜燭的姻緣呢——別誤會啊,我只是隨口一問,好奇得緊。」

  梁帝高深莫測丟下兩個字——

  「外戚。」

  林芷瀾收斂起了撒嬌的表情,歸為嚴肅,手指在袖袍下收緊了,低低道:

  「是了,東西南北四大伯侯的地位和本朝其他公侯不同,是隨著太祖皇帝起義打下來江山的,其他三大伯侯,歷經幾代傳承,早已在種種變故鬥爭中斷絕了血脈,沒有了傳承。而唯有東伯侯一脈,傳承至今,尤其是姜皇后在時,姜家盛極一時,據守東魯,有百姓還議論說,姜家幾乎是東魯的土皇帝!」

  梁帝的目光陡然陰鬱,道:

  「平安,這也是姜燭襲爵之後,在京中任職,坐的還是最得罪人的職位,形影相弔,無親無故,沒有停留在封地天高皇帝遠快活的緣由。姜燭夠聰明,不結朋黨,不近有意的官宦女兒,主動將自己的一舉一動暴露在朕眼皮子底下的原因。當然,朕不是在懷疑姜燭的忠誠,表哥的鐵血丹心日月可鑑,可是,他身在了那個位置,朕不得不防!不得不制衡!平安,你可知道,你和姜燭合為一家後,會對大梁江山有何影響?」

  林芷瀾回憶著學過的大梁歷史,早先時候,出現了好幾次甚為嚴重的外戚專權逼宮,惹得天下大亂,林氏差點失了江山。

  東魯姜家勢大,東魯沿海的百姓幾乎比江南的百姓還富庶,海產品源源不斷地送往內陸,還有曬制海鹽,撐起了沿海各處的財政稅收,富得流油。林芷瀾又是梁帝現存的唯一手足親人,此前出過女帝,梁朝公主的地位可比肩皇子,兩相結合,就算林芷瀾和姜燭沒有取而代之的造反之意,也難保會被有心之人利用,禍亂江山。

  此時非同小可,林芷瀾連聲道:

  「皇兄,其中利害干係,平安心中是明白的,請皇兄放心,我哪怕是終身不嫁,也不會和不該有男女之情的人產生對皇兄不利的感情。這陣子,是東伯侯說,我府上的下人和城西王家的慘案有所關聯,我配合他查案,於公事上才和他往來密切了些,由此,我憂心長公主府的守衛與安全,在這兒向皇兄求個恩典,求皇兄能允許我參與刑獄司的案件。自皇兄登基之後,我一直偏安一隅,不思進取,如今忽然長大了懂事了,想為皇兄分憂,還請皇兄恩准!在者,我在刑獄司還能起到對姜燭的監視作用,以免他生出不臣之心。皇兄的身子骨弱,不得常常分身宮外事務,平安願意做皇兄的眼睛!」

  說罷,屈膝就要跪下。

  梁帝眼眶一酸,連忙伸手止住了她行如此大禮的趨勢。

  「好,朕過會兒便擬旨意,任你做刑獄司的監史,不過平安切記以保全自身為上,不得深入兇險的案件。朕怎麼捨得讓唯一的妹妹出生入死呢?但日後你尋機會解除與威遠侯府的婚約,必定對你名聲信譽有所損傷,在刑獄司就職能夠加強你的威儀,朝中之人便不敢輕易冒犯於你,還是切記安全第一。」

  林芷瀾點頭聽勸。

  姜燭冷峻的面龐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在和梁帝一條心制衡他的同時,忽又覺得姜燭也挺可憐的。

  好像他的父親雖然是東伯侯,姑姑貴為皇后,他本人因此沒有得到什麼好處,小小年紀便被丟到了邊關,可不是像林芷瀾一樣草草歷練幾個月就結束的,真刀真槍歷經了數年的風霜。當時涼州軍的主帥是現在的敏妃的娘家人,跟姜家人不對付,沒少打著公事的名號給姜燭悶虧吃。

  最初林芷瀾是隱瞞了身份的,在姜燭的眼中只是個普通人,可他還能懷著一顆純善之心在自身經歷淒風苦雨之後對普通人施予援手,赤子之心難能可貴。

  「平安謹記皇兄教誨。不過……東伯侯也真是可惜了。」

  「確實可惜,他這樣的人物,如果不是出身於後族姜家該多好。」

  梁帝其實小時候也很牽掛這個表弟,總盼著逢年過節能和姜燭玩在一處,折根樹枝當寶劍,玩打架遊戲,暢談軍事、朝政、理想,奈何長大之後,彼此之間只剩君臣之義了。

  而且姜燭現在已經變成了那個給林芷瀾餵毒藥的殺神了。

  林芷瀾憐惜之意一閃而過,她要掌握能與其他人對抗的權力,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守衛大梁江山。

  從此,她便掌握了實權,刑獄司監史雖然只是正四品之職,被丞相、大將軍、六部尚書等壓了一頭,好歹是個享受朝廷俸祿的正職了,諸如韓經韜之流,再也不可將她視作一枚可以隨意拿捏的棋子!

  想到這裡,林芷瀾神清氣爽,一身的幹勁與豪情。

  以前在深宮之中,她沒少幫梁帝獲得先帝的青眼,如今,在朝堂政事上,她也要堂堂正正地一展抱負了。

  難得入宮,林芷瀾多關心了幾句梁帝睡得好不好,身體將養得如何。梁帝笑她,方一得了官職,說話便頗有官場老油條的味道了。

  「臣妾剛才還疑心,怎麼四下里都找不到陛下,原來是長公主進宮來了。」

  笑語被一聲暗帶酸氣的嘹亮女聲打斷。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大一小兩道人影逼近,衣袂飄飄,環佩叮噹作響,不知是戴了幾斤的首飾,能發出如此巨大的動靜。

  敏妃洛韶敏帶著大公主林舒白徑直前來,祝公公沒敢攔這位有名的後宮小辣椒,落了幾步遠跟在她們後頭。月滿心知這位不是善茬,怕主子吃了虧,便也跟著祝公公回了林芷瀾身邊侍候。

  敏妃洛韶敏是濃煙系美人,雍容華貴,如國色天香的牡丹花仙,濃妝艷抹不入俗套,更顯眉目大氣,不愧有將門虎女之風。

  肩上還披上了非常浮誇金線滾邊的緋色披帛,髮髻間插的是一根老粗老粗的金色鳳釵,武將家出身的人,審美上喜歡大紅大綠和足量的黃金飾物,又簪了清早才採摘下的大朵艷麗的芍藥花,明眸善睞。

  不過,林芷瀾非常想問一問她,腦袋上頂著那麼重的首飾,脖子會不會酸。好在大公主林舒白的打扮中規中矩,六歲大的小姑娘,唇紅齒白,嬌憨可愛,不需要俗物的裝點,已經要將大人的心都可愛化了。

  林舒白規規矩矩地行了禮,說話奶聲奶氣:

  「舒白見過父皇,見過姑姑。」

  林舒白是梁帝來之不易的第一個孩子,承載了他初為人父的喜悅,女兒長得像父親,一點兒不假,小丫頭眉宇間透露著一股和梁帝一模一樣的睿智之氣,性格也不像其母那麼跋扈。梁帝每每看到這個女兒,都能拋下被朝政所困的煩憂。

  「皇兒不必多禮。」

  林舒白甜甜地多喚了幾聲「姑姑」,眨了眨眼睛,而洛韶敏並不希望自己辛苦十月懷胎誕下的女兒和看不順眼的小姑子走得太近,當即用鼻子發出了一聲冷哼,上手把林舒白往她身邊扯,好叫她站得離林芷瀾遠些。

  敏妃啊敏妃,還真是小家子氣呢。林芷瀾腹誹道,不過,越是外表盛氣凌人的人,越是一隻紙紮的老虎,不足為懼。

  梁帝起身親厚地拉了拉洛韶敏的手問道:

  「愛妃帶著舒白前來,是所為何事?」

  不問還好,這一問,洛韶敏的嘴巴都快撅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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