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流言紛飛

2024-07-25 18:39:31 作者: 聆音

  林芷瀾在極盡柔軟的天蠶絲臥榻上難得睡了個綿長安穩的覺。

  身心放鬆,夢裡,好像再也沒有可以傷害到她的東西,她恣意張揚地盡情在御花園中撲蝴蝶,人比花嬌,皇兄負手站在身側寵溺地微笑,歲月恬靜美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畫面一轉,她夢到了為了討先帝歡心自請入涼州軍歷練的時光,夢到了明目張胆餵給她毒藥的姜燭。

  十八歲的姜燭,已保家衛國,久經沙場,成了新兵營的千夫長,專門負責訓練新兵。林芷瀾最初和陸沐箏不太適應軍營的生活,男女體力有差異,一開始總是害得所在的行伍在體能比武中名落孫山,被不知她們身份的士兵奚落、嘲笑,軍營靠拳頭說話,強者為尊,而姜燭卻總是會給她們留上一碗對女子補氣血有益的紅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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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那時只顧著和自己較勁,吃營中的糙米飯咽不下去,還嫌棄邊關產的紅糖比不上宮中精純,經常讓陸沐箏把兩碗紅糖水都喝了。很久以後,又懂點事了,林芷瀾才知曉軍營物資的緊缺難得,炊事兵連飯菜里的鹽都得省著點放,紅糖更是能在和胡人商貿往來中直接換黃金的硬通貨。

  還是因為姜燭沒長嘴,此後經年,難得相見,始終未能正經地謝過他的照拂之恩。

  新兵們沒有人能受到特殊待遇,不分男女地擠在大通鋪,她那殘破的草蓆之上,好像總是墊著姜燭的衣袍。

  林芷瀾帶著悵然著著睡袍起身,由月滿服侍著梳洗。

  鏡中美人明眸皓齒,皮膚吹彈可破。

  月滿伺候得盡善盡美,連淨面的水溫都是最適宜的,既不會傷了長公主金貴的肌膚,也有暖乎乎的熱氣,撫平疲憊。月滿還挖了西域進貢的玫瑰玉露面脂,滋潤而不油膩,美容養顏,使年逾二十的林芷瀾數年如一日地保持著豆蔻少女的樣態,這樣珍貴的貢品,只有皇后處得了和林芷瀾一般的賞賜。

  連最受盛寵的敏妃求了兩次都鎩羽而歸。怪不得驕矜的敏妃總是瞧她一個不在宮中居住的長公主不順眼。

  「長公主真美,真當是天仙下凡呢。」月滿由衷讚嘆。

  她本來還在絞盡腦汁地想著今日要為長公主化怎樣的妝扮,可對於出水芙蓉的天生美人兒來說,繁雜的妝容只是一種累贅。

  月滿挑了顏色清麗自然的口脂薄薄地再林芷瀾唇上塗了一層,又輕輕在她雙頰上撲了養膚的珍珠玉容粉,想著既然現下沒有盛大的宴會需要出席,不如著重突出長公主本真的美。

  沒有人不愛聽好聽的話,林芷瀾笑道:

  「你這小丫頭,就知道編一些好聽的話來哄本宮。」

  「才不是哄呢,殿下快問問鳶尾、芍藥,是不是如此?」

  鳶尾和芍藥是杜嬤嬤新提拔上來的,來頂月瑩的缺。她們倒是忠心,但對林芷瀾貼身起居打理得還不夠熟練,仍需時日慢慢調教培養。

  二人笑著附和。

  林芷瀾心情大好,勾起唇角,鏡中的美人亦對她盈盈一笑。

  月滿審美好,對於什麼樣的季節穿什麼質地的衣服、什麼顏色的裙子搭配什麼材質的首飾說得頭頭是道,也負責林芷瀾日常的衣物搭配。正是仲春時節,春光明媚,偶爾雨絲飛揚,微雨燕雙飛,月滿便做主為林芷瀾選了一身柳青色的蜀錦襦裙。

  針腳細密,繡著的花木紋樣正是以高潔品性著稱的竹子,不落入俗套,還顯得林芷瀾的周身染上了一股堅韌不拔的英氣。

  剛服侍著林芷瀾換好了衣服,有二等丫鬟駐在門外行禮稟報:

  「長公主,外面來了個帶著刑獄司腰牌的小生,自稱是刑獄司東伯侯姜燭的屬下墨書,要來像長公主稟報案子的進展。奴婢確認過了,腰牌無誤,公主可要見見?」

  林芷瀾道:「宣,請他在前廳候著,我隨後就來。」

  墨書見了煥然一新身份迥異的林芷瀾,只是略略揚眉,恭謹地行禮,讓人挑不出錯處。

  在姜燭身邊多年,他很明白有些事情不該他過問,也不該好奇,所以對於昨日的灰頭土臉民女搖身一變成為長公主的事,沒有表現出半分驚詫,神色如常,真拿她將長公主對待。

  哎不對,她本就是如假包換的長公主殿下。

  林芷瀾滿意地眯了眯杏眼,道:「既然是東伯侯的人,那便不必多禮了,賜座。」

  墨書大大方方地坐下,原封不動地轉述姜燭的意思:

  「回長公主的話,東伯侯說,從您府上搜查出來的黑市藥材、香料,他已一一檢視過了,那些個原料表面上只是略有瑕疵,效力減弱,可是合在一起,似乎它們的性質就都發生了變化,具體有什麼影響,東伯侯正在尋找口風緊、技術好的醫師進一步檢驗,還需等上幾日。月瑩姑娘所謂的情郎在書信中自稱是王家的人,落款名為王永昌,非常謹慎,在書信中只約著每次相見的時間地點,其餘一概不談,東伯侯帶人去王家核實了,王家拿出了僕從名冊,經查證並沒有叫『王永昌』的人,此人更不是王家子孫,我們正追查他的身份。請公主放心。」

  林芷瀾輕輕點頭。

  墨書又補充了一句:

  「東伯侯還讓我特意記得轉告您——月瑩姑娘沒有吃多少苦頭。」

  林芷瀾是個心軟人善的。

  縱使月瑩背叛在先,她也不忍心叫月瑩在地獄裡被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姜燭能手下留情,林芷瀾記他這個人情。

  林芷瀾鼻腔發酸,吩咐道:「謝過東伯侯了,月滿,賞。」

  月滿也紅了眼圈,拿了預備人情往來的賞銀,說著客氣話要贈與墨書,墨書連忙推辭:

  「公主可千萬莫要折煞在下,這些都是在下的職責所在、份內之事,刑獄司還有規定,不可接受任何人的財物。所以,這黃白之物,恕小人不能收受。」

  既然如此,林芷瀾不再強求,沒有硬讓墨書收下。

  墨書鬆了一大口氣。

  他的主子可是最煩自己的人和別人私相授受呢,還好他又一次禁受住了考驗!他還是東伯侯最值得信賴辦事最放心的貼心小棉襖!

  另一樁事就有些難開口了,墨書停頓了一下,從懷中掏出來一疊上品宣紙書寫的資料,遞給月滿,又月滿再呈交給林芷瀾,以顯示對長公主的恭敬守禮。

  林芷瀾翻閱著紙張,面色一凝。

  嗯,裡面的內容,有些難評啊。

  墨書解說道:

  「那韓經韜韓世子不是個好相與的,小肚雞腸,沒有對昨天損傷顏面之事善罷甘休。區區一日,流言四處,城中的茶坊酒肆都在添油加醋地傳一些流言,說是……說是殿下與我家東伯侯、韓世子陷入了一場愛恨糾葛恨海情天的三角戀,還說殿下朝秦暮楚、見異思遷,明明有了婚約在身還愛上了東伯侯,韓世子苦苦挽留,三人在長公主府門口拉拉扯扯,虐戀情深。更有些戲班子,想要將其改變成劇目排出來呢,話本子也流傳出來了好幾個版本,這是市面上的各種版本,在下奉東伯侯的命令查出來了是韓世子在背後一手策劃的報復,不敢隱瞞,據實相稟。」

  月滿聞言不忿道:「好大的膽子,這些刁民怎麼敢編排公主的!」

  「算了吧,隨他們去,百姓嘛就這些樂子了,皇兄為君仁厚,對於後宮傳出來的奇聞軼事,都沒有堵住百姓津津樂道的悠悠眾口,與民同樂,本宮也不好擺著高高在上的架子。」林芷瀾幽幽嘆息。

  嘴上這麼說,其實頭好痛。

  好想一頭撞到柱子上冷靜冷靜。

  近十年,大梁再無戰事,百姓安居樂業,藏富於民,風調雨順,在忙完耕作之後閒下來了,於是文娛產業異常發達。

  戲班子創作出來的佳作爆火全國,茶樓、酒肆、勾欄瓦舍通宵營業,哪怕是當個說書先生也能輕易地賺錢養家。還有很多準備科考的考生,為了給自己賺取生活費,捏了個化名和各大書局合作,創作出各種吸引人眼球的故事,再不斷衍生改編,大賺一筆。

  至於什麼才子佳人、書生狐妖的都弱爆了過時了,大梁人民最喜聞樂見的還是皇室王族、達官貴人的八卦。梁帝也覺得,聊八卦傳八卦,總比閒著沒事幹打架鬥毆惹是生非好吧,便默許了,有時興致來了還帶著寵妃去茶樓微服私訪,聽著故事與民同樂。

  皇上都沒介意呢,林芷瀾不敢不大度。

  將一口惡氣咽了又咽,林芷瀾從頭到尾將不同版本的話本子都看了一遍。

  林芷瀾料想墨書會將她的反應原原本本地反饋給姜燭,便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力在人前裝大度,很刻意地點評道:

  「哇,真是有趣啊,這話本子,妙趣橫生。得了百姓歡迎,說明今年莊稼糧食的收成不錯,平民們才有心思聽戲看話本,這是好事。咳,本宮既然受萬民供奉,自然應當有包容萬民的胸懷。此事本宮不會放在心上,也請東伯侯專心破案便是。」

  寬大的袖袍底下,指尖用力到發白。

  因為林芷瀾發現有一篇實在是太狗血了!

  說什麼,韓經韜和姜燭才是天造地設、斷袖分桃的一對,從小竹馬竹馬,結果他們長大後韓經韜被好色的長公主盯上了,強擄了去。姜燭思夫過度,日漸消瘦,心理扭曲,才在刑獄司發明創造了一堆慘絕人寰的酷刑,最後曲線救國,想把長公主勾引走,以此來解救他心心念念的韓世子。於是,三人昨日在門口上演了一場剪不斷理還亂的大戲……

  好一碗天雷滾滾的大戲啊!

  林芷瀾被雷得外焦里嫩,久久不能回神,連墨書告辭走了都沒反應。

  月滿擔憂地喚了兩聲:「長公主?長公主,人已經走了,您這是怎麼了,是不是被氣到了?」

  「怎麼會呢,本宮與民同樂,覺得甚是有趣呢。」林芷瀾掩飾道。

  留意了一下這個版本的作者筆名,好,是叫「天下第一猛女」是吧,她記住了。這麼愛灑狗血,哪天她會把這人綁到小黑屋,派人盯著,沒日沒夜不許停地寫個夠。

  不過,罪魁禍首還是韓經韜,他一定花了大力氣煽風點火。

  林芷瀾冷哼一聲,將書稿丟到了一邊,在片刻間便有了計較。

  據她所知,韓經韜如今奉養的母親,威遠侯夫人是他的繼母,半路母子,面和心不和,並且,韓夫人偏愛幼子,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

  韓經韜生母早逝,韓老侯爺很快娶了年輕貌美的續弦,又給韓經韜添了個幼弟,寵溺無度。若不是當年先帝在時,感念韓家祖上的赤膽忠心,賜下婚約,而那時威遠侯只有韓經韜這麼一個兒子,順理成章地定下了與林芷瀾的親事,那麼威遠侯府世子是誰還說不好。

  「韓經韜啊韓經韜,明明是本宮保著了他的世子之位,他不懷有感激之心,竟然還恩將仇報地害本宮的名聲,那麼本宮,可要好好地松他一份大禮了。」林芷瀾譏誚道。

  她已歸位,有姜燭守望相助,肯定要將當日在韓經韜手上受的委屈都討回來!

  「月滿,前幾日是不是有小丫頭毛手毛腳地打碎了一柄蛇紋玉如意,正在命工匠用金子鑲嵌修復?別修復了,直接收拾收拾給威遠侯夫人送過去吧。」

  林芷瀾的指尖有節奏地一下一下敲擊在紫檀木桌面上。

  「是!」月滿沒有多問,立馬動身去辦。

  蛇,諧音「舌」。

  威遠侯夫人,那位韓經韜的貌美晚娘,正是屬蛇的。

  她一日沒有正式地進威遠侯府的門,威遠侯夫人便一日不是她需要侍奉的婆母,現在,林芷瀾是君,而她是臣。

  碎了的蛇形玉如意,敲打之意很明顯了。

  威遠侯夫人平白受了長公主的警告,必然要將氣撒在奪了自己親兒子世子之位的韓經韜身上。

  林芷瀾只需坐山觀虎鬥,看他們狗咬狗去吧。

  月滿安排人辦妥了此事,又道,宮裡傳了旨意,梁帝傳長公主進宮賞花。

  林芷瀾臉色鐵青——糟了,有人嚼舌根,居然嚼到了梁帝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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